晌午的炎日,驅散了晚夜留下的最後幾絲清涼。
禦膳房今日送來的早膳有些油膩,星檀草草吃過幾口,便讓人撤下了。
分明已要入秋,天氣卻一日比一日熱了起來。四方紅牆上的那抹紅日,依舊明媚耀眼,也不知何時能盼來第一場秋雨…
桂嬤嬤去了院子裡煮祛暑的酸梅湯。
星檀盤膝坐在涼榻上,翻著本畫冊兒。臨行來京都城之前,祖母讓人在江南與她搜來的民間水果水墨小畫,畫者不知姓名,上頭的桃兒、杏兒、葡萄,卻一個個清閒可愛。
屋子裡有些悶熱,聽見丘禾送茶水進來的時候,星檀輕聲地吩咐,“再加些冰塊兒吧,這天兒熱得狠了。”
丘禾的聲音停頓了半晌,星檀心思都放在那些水果小畫兒上,到並未在意丘禾的不對勁兒。
好一會兒,丘禾方再次開了口,“娘娘,今兒的冰塊兒,內務府還沒送來呢…”
星檀這才抬眸。丘禾眼裡寫著幾分委屈,交錯擰著身前的手掌,無處安放,似在與什麼東西做著對抗。星檀看仔細了些,方見得那雙手上紅腫的小包,一個個的,該是癢得很的。
“這是怎麼弄的?”星檀關切起來。
“驅蚊蟲的香料,昨兒就都用完了。今兒一早,便讓前院兒的小冉公公去內務府裡要。怎知道,內務府的老公公說,得讓承乾宮的大總管親自來…”
“哦…”星檀聽著,目光又移回了手中的畫冊子上。
“銀絮被咬得比我還凶些…”
“娘娘,陛下何時才會派新的總管來?”
“隻怕是內務府那些人,聽聞了承乾宮沒了大總管的消息,刻意怠慢…”
“內務府的公公們都是秉公辦事兒的…”星檀翻了一頁畫冊,淡淡提著醒兒。
丘禾這才驚覺失言,“丘禾不該妄自揣測…丘禾知道錯了。”
星檀合上了手中的畫冊,抬眸問道,“從江南帶的那些絲綢扇麵兒可還能尋見?”
提起來這個,丘禾自是底氣足的,“娘娘要的東西,丘禾都與娘娘存好的。可要與娘娘拿來?”
“嗯。”星檀彎了彎嘴角,“都拿了來,讓內侍們送去觀雨亭。你與我去叫銀絮來,一道兒去觀雨亭乘涼。”
寢殿裡熱,呆不下人。觀雨亭四周鬱鬱蔥蔥,總有清風從高處過。自然是避暑的好去處。
片刻後,觀雨亭裡,銀絮應了吩咐,忙著與主子研彩墨。還在江南的時候,她便練就了這調色的手藝。主子來了京城,今兒可是頭回有興致,要臨扇麵兒。
一旁展著的畫冊子,銀絮也是頭一回見。上頭那本多是夏日果子,下頭的則是昆蟲與池魚…
裝絲綢白扇麵兒的小木箱子,是主子從江南帶來的,整個兒被內侍搬了過來,裡頭存著的扇麵兒夠主子用上幾十年了,也不知今日主子是要畫多少…
桂嬤嬤端來剛煮好的酸梅湯,“娘娘,這還溫著,可得放一會兒吃。”
桂嬤嬤心裡念叨,若放在平日,在這酸梅湯裡落些冰塊兒下去,即刻便能下飲。這內務府消息最是靈通,擺明著地怠慢了,娘娘卻還不以為意…
“夏日裡喝著溫的,發一身熱汗。一會兒就涼快了。”星檀放下來手中的毛筆,示意桂嬤嬤將酸梅湯端了過來。帶著頭兒,喝下了整碗,方讓桂嬤嬤與丘禾銀絮都盛上。
丘禾跟著飲下一碗,真是熱。可見得主子都不動聲色,繼續持筆在扇麵兒上輕輕描著,便也落了心思,繼續磨起手中的薄荷葉子來。
娘娘說薄荷葉清涼驅蚊,碾出汁兒來,一會兒往扇麵兒上染,這般做出來的團扇,扇出來的風兒都帶著涼氣。
剩下的薄荷葉碎兒曬乾了,混在香囊裡隨身戴著,便就不怕蚊蟲咬了。想到這裡,丘禾心裡更起了幾分小驕傲:娘娘心裡定,內務府裡那些仗勢欺人的,便就難為不到娘娘。
星檀依著那畫冊子畫好一副扇麵兒,遞給一旁桂嬤嬤。
桂嬤嬤比照著那畫冊兒上的,輕聲笑道,“經得娘娘的手筆,這桃兒比畫冊兒上的,還多了幾分靈氣。”她是看著小主子長大的,彆家的閨秀、彆人的作畫,自然都比不上她的小主子。
“嬤嬤話總愛偏著說,祖母就總說我,落筆無力,少了神韻。”星檀雖如此說著,嘴角卻是微微翹著的。有人偏愛,總是幸運的。
主仆幾人正忙著,小內侍卻從外來通報。
“娘娘,裕貴妃娘娘來探望娘娘,在正殿裡候著呢。”
星檀到是覺著幾分出奇,除了每逢三日的晨昏定省,裕貴妃少有與她私下裡來往。這個時候來,也不知人家是想看她氣急敗壞,還是想看她狼狽不堪。
總之,她恐怕很難讓人家如意了。
她隨口吩咐了內侍下去:“便請裕貴妃娘娘來觀雨亭,一同乘涼。”
長孫南玉臨出門前,親手與自己扮了妝容。鏡子裡上揚著的一對鳳眸,帶著幾分傲越與矜貴,便是要與如今落魄的皇後比一比。
還未行到觀雨亭,薄荷碎葉的清香已飄入鼻息,混著絲絲縷縷酸梅湯的甘甜,全是夏日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