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未停, 天色依舊昏昏沉沉。
寥寥幾束光線從天窗灑進惠安宮的偏殿裡。因得落雪,花窗都被內侍們蒙上了一層厚棉簾子。除了天窗上灑下來的光,再無其他了。
長孫南玉撩開那厚棉簾子的一角, 正往窗外看著雪。
寧妃卻正從外頭進來, 待殿們被嬤嬤婢子小心合上,方開口與窗邊的人道,“娘娘, 太醫院那邊回了消息來。皇後娘娘該是前日信國公夫人遞帖子求見的時候受了驚, 那胎兒果真沒穩住。”
“小年子與你說的?”長孫南玉微微側眸過去,暗處的寧妃一身粉黃的狐裘,麵色沉在黑幕裡,隻在微弱的光線下,能見得她嘴角的一抹笑意。
“嗯。如娘娘吩咐的, 小年子去翻了施太醫那脈案。上頭記得清清楚楚。”
長孫南玉滿意地笑了,繼續撂開棉簾,望向窗外。
那雪花紛紛地落下,今兒晌午她讓婢子們起的雪人兒,身上又落了絨花似的一層, 好看極了。
她笑著問:“她也不打算讓陛下知道?”
“許是護著娘家。畢竟, 過錯在國公夫人。”
長孫南玉回眸看向寧妃, “還是你好伎倆。”
“借著那陸月悠將那孩子算計了, 人家還得護著國公府呢, 可不是有苦難言麼?”
寧妃方是一拜,“若是陛下問起,不定還能落個期滿君上之罪。”
長孫南玉微微頷首,笑道:“父親剛送了些上好的螺子黛來,妹妹若不嫌棄, 一會兒便拿些回去用吧。”
寧妃心中念著,那螺子黛千金一兩,是上好的東西,京中便是有錢,也不定能買得來的。也不知長孫大人是從哪裡尋來的。寧妃忙道了聲,“多謝姐姐”。
殿外卻來了人敲門,那聲響急促卻又怯弱,聽得出來,事情緊急,來人卻又不大敢聲張。
“什麼人?”長孫南玉抬高了聲響,問向外頭的人。
“娘娘,是奴才。”
聽得是藍公公的聲音,長孫南玉方喚了人進來。寧妃立去了暗處,卻見那藍公公入了殿,亦來不及多行禮數,便就將話脫口而出。
“娘娘,方奴才從養心殿那邊聽得來的消息。皇後娘娘方才去了陛下麵前,奉上了鳳冠與皇後大印,要自請往桂月庵修行去了。”
“什麼?”長孫南玉與寧妃幾乎異口同聲。
寧妃已然反應了過來,“是為了國公府麼?”她自然記得父親彈劾國公府的事。
“是,聽聞方才殿內寧大人與信國公都在。皇後娘娘許是為了澄清那些通敵養奸的傳言,保住國公府。”
“這…”寧妃尚且有些猶豫,不知這事兒是好是壞。父親原想用國公府替長兄脫敗軍之罪,若皇後娘娘將這事兒撇清了,那長兄的前程…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很顯然,貴妃並不需擔心她的阿兄。如此喜慶的話,已從貴妃那兒脫口而出。
寧妃頓了一頓,此時也唯有奉著貴妃的話說。
“是。皇後要走了,那這後宮,陛下定會交給姐姐掌管了。”
長孫南玉卻看向那邊藍公公,嘴角微微一勾,“今兒惠安宮裡,人人有賞。一人一個金餅子,讓他們也歡喜歡喜。”
申時三刻,原本就不大明朗的天色,已提前落入夜幕。
寧妃從惠安宮中出來,腳下匆匆,正往淑儀宮中去。身後的婢子阿梨端著那盒螺子黛,已然有些跟不上了。
“娘娘,今兒雪路滑,您可當心腳下。”
寧妃心思忐忑,阿梨的話都幾乎沒有聽見。眼下唯有快些回了淑儀宮,她才好尋人往宮外與父親通個信,問問父親的打算。
正行來淑儀宮門前,卻見得玉妃一行,也正從淑儀宮內出來。
今日的玉妃妝容精致,鈿帽規整,不難看出,狐裘下的妃子命服,亦是規整如斯。玉妃性子素來不爭,今日這般打扮,便就愈發讓人覺得離奇。
可未等寧妃開口,對麵的人卻先發了話。
“看來寧妃也聽聞得那些消息了?”
“什麼消息。”她明知故問。皇後棄冠乃後宮大事,短短一個下午在後宮中傳開,也並非奇怪。她隻是不願與寧妃服軟。
“早知如此,寧尚書又何必逼人太甚?”
“你知道什麼?”寧妃沒有底氣與她糾纏,提著狐裘裙角正往院中去。卻聽玉妃接著道。
“寧家替長孫家辦的這些事兒,他們可還在乎麼?損兵折將,自然也痛不到他們身上。”
寧妃沒再理會,便直往自己的東殿中去了。
玉清茴回眸過來,吩咐一旁的展旗。“我們也走吧,去養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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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養心殿內戰火不斷,不是前方因戰事與戰術爭吵,便是朝堂各持一詞唯恐獲罪。
然而這一向熱鬨的養心殿,自今日晌午皇後走後,卻一直落落冷冷到了現在。
淩燁記得皇後臨行時候的眼神,坦然清澈,似是不再念著什麼了。外頭下著雪,她將將病好,也不知是如何回去的承乾宮。
偏殿裡飯菜備好,隻有幾道西北小菜,雖早就沒了那些江南味道,他卻是今日方才察覺好似與以往不同了。
他原以為她總會在那裡的,在承乾宮等著他,等他擺平戰事,等他了結了與盛家的恩怨,他便就去找她,原諒她,不再計較。
“撤了吧。”見江蒙恩還在一旁候著,他隻輕聲吩咐。
“陛下還未用食,怎就要撤下了?”江蒙恩得顧著主子的身子,唯有勸了勸。“陛下還是用些的好。”
“不必了。”
見主子已起了身,江蒙恩自知無力規勸,隻好傳了一旁內侍來,將菜樣兒撤走。
“陛下可還要回殿內看奏折?”
“朕…今日回寢殿休息。”
“誒。”江蒙恩話落,正往寢殿引路去。
大門前傳話的小內侍卻從外來,“陛下,玉妃娘娘來了養心殿,說想求見陛下。”
淩燁怔了一怔。這後眷之中,若說長孫家與寧家尚且有爭寵之心,玉家的女兒是從未有過的。除了早前兩回與皇後一同出行,又因得那些彈劾玉家的謠言,來與他求過幾次情,便再無其他。
不過少許猶豫,他卻已猜得大概,人或許是來替皇後說話的…
他吩咐那小內侍:“宣來殿上。”
書案上堆砌的奏折如小山一般,他素來勤政,今日看得這些卻忽的了無精神。待玉妃被小內侍領了進來,他方在案前端坐下來,問起殿上來人,“玉妃來是何事?”
“臣妾是來請陛下,讓臣妾陪同皇後娘娘一同往桂月庵修行。”
“……”他一時五味雜陳,他還未做好皇後就要出行的準備,卻有人比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