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一開口,其他人就被嚇跑?
她又不是什麼青麵獠牙的臟東西!
葉大寶看見了葉青釉臉上的神色,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低如蚊蠅,徹底不說話了。
葉青釉臉上的神情幾下變化,終還是平緩了下來:
“既然不喜歡青瓷,又隻是擔心葉家人去尋你麻煩,尋個其他葉家人不敢找麻煩的地方不就行了?”
葉大寶含糊應了一聲:
“......可我不知道其他地方。”
因為不知道,也沒怎麼出過門,這才想牢牢抓住葉青釉這顆救命稻草。
大伯家這位阿妹的本事,是大夥兒有目共睹的。
說話做事,一股子麻利派頭,換作其他人萬萬是比不上的。
說句實話,誰心裡沒過錦衣還鄉的念頭呢?
他雖不至於想要像葉青釉一樣一飛衝天,名揚龍泉,置辦下各處家底,可近朱者赤,變得更像葉青釉一些,變得更乾脆利落一些,也能解決掉不少麻煩事兒吧?
就比如,那夜若是他能鼓足勇氣,走出屋去,攔住那個人不讓對方推麗姐兒下井,或是看清楚人臉之後去報官,亦或者乾脆是推下井之後能直接撬開井口救人......
這些,怎麼不比一輩子窩窩囊囊,裝作視而不見,吃著心裡的煎熬好?
葉大寶的神情落寞,葉青釉聽不到他心中所想,卻也能知道一個大概,思慮幾息,複又開口道:
“原先分家時我爹借過一戶姓金的放貸人家的銀錢,你還記得嗎?”
與葉青釉說話就是這樣,鮮少有人能跟上她的腦子,所以難免前言不搭後語。
葉大寶又是一愣,老老實實回答道:
“記得。”
“原先我爹與三叔準備偷仿你瓷器的時候,曾經就找過那金姓漢子借錢,隻是他一見是爹與三叔要借,當時就把我們趕走了。”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那是相當威武的漢子。
一看就是話本子上,戲台子裡演的那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俠客,滿身的江湖草莽氣。
葉守財葉守富兩人加在一起,被金威瞪上一眼就乾脆的落荒而逃,葉大寶遠遠跟著,也著實是心驚膽戰了一陣。
葉大寶沒懂為何葉青釉會突然提起金威,有些納悶,於是多問了一句:
“怎麼突然提起大金牙?”
大金牙,是這段時日以來街坊鄰裡間對金威的新稱呼。
原因也顯而易見,正是因為金威新換了一顆金光閃閃的大金牙,容易晃到彆人的眼睛,所以被晃的人就這樣笑稱,一來二去,所有人都這麼叫。
葉青釉瞥了對方一眼,見葉大寶沒有回過神來,一時間有些無奈:
“你想要尋個活計,又想要其他人不鬨騰,大金牙不也有這個麵兒嗎?”
葉青釉這話可不是亂說的。
一來,大金牙私底下有放貸的手段,自然也有討債的手段,人家自己的性子也直爽,有什麼事兒隻要占理,基本就沒有不幫的。
二來,原先葉青釉還未搬新家的時候,去街上一間名為‘胡食樓’的酒樓定過席,當時撞見過大金牙去查賬,明顯那個酒樓就是大金牙的鋪子。
酒樓這樣的地方,每日人流極大,永遠會缺夥計。
而由於如今的酒樓基本都是日夜不休市的緣故,白日晚上夥計調轉,隨叫隨到,葉大寶便也有了住在酒樓的由頭。
甚至葉大寶貪吃這一點,也能在酒樓這種地方得到施展......
畢竟酒樓裡最不缺的就是飯菜,雖不能偷吃,但亦比葉家時候有油水。
這條條框框下來,葉青釉是真心覺得合適葉大寶。
當然,這也得是葉大寶肯乾的情況下。
若是乾幾日就嫌這累那累,不肯乾活,偷吃零嘴,頂撞掌櫃與大金牙......
那可就是真沒救了。
葉青釉不避諱,一板一眼的將其中厲害同葉大寶一一說明,同時觀察著對麵之人的臉色。
出乎所料,葉青釉越說,葉大寶原先被風吹到發青的臉色越紅潤,眼睛也越亮,等聽完,葉大寶像是鬆了一大口氣一般,笑得露出八顆牙道:
“確實是個好去處。”
對方臉上的神色不似作假,葉青釉心中一動,看向仍然燃著燭火,隱隱傳來因分家而對罵的屋內,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
葉大寶看著也不像是什麼無可救藥的人。
可為何葉家其他人的性子,會這麼不同呢?
還真就是歹竹出好筍,越是在葉家不受寵的人,就會腦子越好,越明白道理?
隻是稍稍一愣神的功夫,葉青釉就感覺手邊又多了什麼東西,她低頭去看,就見葉大寶還是將手裡的瓷器遞了過來:
“我明日天亮就去酒樓問要不要招工。”
“其他有的沒的就不多說,不然若等我以後攢足錢報答,不知道得猴年馬月。”
“這幾件瓷器,原本也是因看阿妹喜歡才拿的,還是給你吧。”
葉青釉是真沒想到葉大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眼神微動:
“我早說,我不會領情的。”
“哪怕是今日你將所有的瓷器送我,下次若有事情登門相求,我也會翻臉不認人。”
“你討好我,可半點用處都沒有。”
葉大寶似想張口,可嘴巴稍稍一動,就落下大滴的鼻涕來,他想伸手去擦,可還沒伸手,就意識到手上都是杯子。
不過他反應也快,動不了,就用肩側的衣服擦了擦鼻涕,鼻音極重的回答道:
“你喜歡就給你唄,反正我也不認識瓷器,給我也是純白瞎了。”
“說什麼討好不討好的......”
“你今天不也給我糕點了嗎?”
一邊的肩膀被擦滿,葉大寶隻得轉向另一邊,夜風中連個秋衣都沒有的少年人倒是老實,直接有話說話:
“一份糕點我能吃兩天,這些杯子我卻不一定能留過夜。”
“我好久沒吃飽飯了,你能讓我吃飽,我能給你這些瓷杯,沒啥不好的,不用想彆的有的沒的,你若是難受,再讓那個大塊頭給我買一份糕點就行。”
大塊頭,說的自然是單拓。
葉青釉下意識看了一眼等在不遠處的單拓,又看了看到處擦鼻涕,雖然滑稽,卻難掩狼狽的葉大寶。
明明是個年歲正好的少年人,身板卻甚至沒有單拓挺拔。
終於,她還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我不愛欠人,你開口說銀錢罷,我同你買下這些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