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2 / 2)

“不對!他為什麼是左手刀!?”蘇貘盯著逐漸消散的鬼影,驚恐的睜大了雙睛。

為了方便左手使用命線,實驗方挑選的所有實驗品,都是右撇子。

柯楓笑著看它。

蘇貘似乎想到什麼,猛的往後退了幾步,問:“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啊,我的正牌未婚妻~”

“……”要點臉。

談寂的視野再次明亮起來,他緩緩睜開眼,朝走廊儘頭走去。

柯楓這會倒是走到了鏡麵前,曲起食指,輕輕扣了扣,用唇語說:“不許直接砸。”

“……”談寂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撿起一旁的床單蒙住了鏡麵。

“我該走了,”蘇貘躲在陰影裡說道,“也許你得幫顧流光,撈一下他的金絲雀。”

柯楓一愣,皺眉問:“你對顧King做了什麼?”

“不怪我,”蘇貘聳肩,“我隻是想殺蘇夢,誤傷了那個漂亮姐姐,顧流光就非得掐死我。”

“你的血有毒?”柯楓追問。

對方的身形很快便消失不見了,隻留下一句:“微量蛇毒罷了,致不了命。”

“哢啦——”

鏡麵在床單的包裹下碎開。

***

醫生辦公室裡,三人正認真研究著規則字條上的內容。

“如果前三條是告訴我們,鏡中鬼影就是規則,”禾月認真思考,“那麼特地提到的鏡子,是否就是存在於醫院‘外’的安全屋?”

“很有可能,但字條一般不會這麼好心。”安婉蔫蔫的縮在椅子裡。

她傷得不輕,哪怕已經處理妥當,失血和疼痛依舊不時的折磨著她。

禾月問:“怎麼說?”

“孤局中如果存在安全屋,進入的條件一般非常苛刻,”安婉歎氣,“我遇上過的那幾次,不是血祭親友,就是向規則獻上自己的戀人。”

禾月沒想過是這麼離譜的條件,睜大了雙眼,問:“真有人這麼做?”

安婉不答反問:“如果你和你的戀人在局中走投無路,不得不向規則妥協,你會怎麼做?”

“我會把我自己獻給規則。”禾月毫不猶豫。

安婉說:“難怪談寂說你是戀愛腦,但我見到的,都是親友戀人之間的自相殘殺,畢竟誰能保證,你的那個他,也像你一樣愛滿了十二分?”

說不定,對方正眼巴巴的,等著戀愛腦獻出自己呢。

禾月沉默了一會,笑道:“無所謂。”

“你倒是豁達,”安婉也跟著他笑了起來,“但安全屋一般還有些彆的規則,比如隻許進不許出,如果進去得太早,沒拿到物質,說不定會餓死在裡麵。”

禾月點頭,盯著字條繼續思考。

又過了一會,安婉似乎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剛剛那種話題,顧流光居然一句反駁都沒有。

“顧King?”她不確定的喊了一聲。

沒有任何回應。

禾月也意識到了什麼,起身快步走到顧流光麵前,想要輕輕拍一下他。

但手剛搭上去,他就能感覺出,對方的體溫極高,還伴有輕微的發抖。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卻克製不住的顫抖著,低聲對安婉說:“蘇貘的血裡……也許有毒。”

安婉抬眸看他,卻意外的發現了玻璃櫃門上彌散開的黑霧,曆聲驚呼道:“小心!”

瘦長鬼影現身的瞬間,禾月猛得撲住昏迷中的顧流光,躲開了這致命的一擊。

左臂被手術刀劃開了一道極長的傷口,禾月並未在意,反倒抽走了顧流光手中握著的裁紙刀,迅速將布袋中的符覆在了刀柄上。

黃表紙畫出的符,握在手心裡隱隱發燙,他不曾猶豫,直徑迎上鬼影。

“安姐姐,”禾月也知自己絕非瘦長鬼影的對手,飛快地說道,“我想明白了!你帶著蘇夢,去找三樓那麵鏡子!”

安婉愣了一瞬,抱起角落裡的蘇夢,就往門外跑,鬼影立刻放棄了二人,抽身想要追上。

誰知禾月竟雙手握刀,生生攔住了它。

“追一個女孩子算什麼本事!你不是要殺顧流光嗎?!”他艱難的架住鬼影的手術刀,目眥欲裂,“想殺顧流光,先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我會把我自己獻給規則。

腳步聲由走廊儘頭飛奔而來,談寂豹子般的身形猛得躍起,刀自鬼影後方,從上往下橫貫下去。

瘦長鬼影躲避不及,硬生生吃下一擊之後,並未消散,直徑隱入了瓷磚地板的倒影之中。

“還好嗎?”與他一同趕來的柯楓,扶住了幾乎脫力的禾月,“顧King呢?”

禾月趕忙回頭,顧流光大約是被動靜給吵醒了,隻是意識依舊不太清晰。

柯楓簡單地檢查了一下,確定不致命後,輕鬆的背起了對方。

“先走,去三樓,鬼影隨時可能回來。”

“安全屋?”禾月啞著嗓子問。

“嗯,”談寂持刀開路,“我想明白了。”

禾月點頭跟上。

柯楓背著顧流光走在最後麵,看了眼滿地的狼藉和飛濺出的點點血跡。

小貓咪和金絲雀?蘇貘可真沒眼光。

***

安婉抱著蘇夢趕到三樓樓梯間,一把扯下了鏡麵上蒙住的床單,果然,那個可憐的女子正在等她。

血祭親友或是戀人,她明白了,第三輪的局,蘇夢是將自己的嫂子騙來了這裡。

未過門的嫂子,確實很難算得上是親人,所以,蘇夢獻祭給規則的,是自己尚未出世的侄子。

縱是看過無數親友反目,戀人相殘的安婉,此時也感到一陣惡心與心寒。

她一把將五花大綁的蘇夢推了進去。

鏡麵上浮現出了一行文字。

「檢測到安全屋擁有者·蘇夢,安全屋開啟,十分鐘後關閉,規則:隻進不出,安全屋內,任何鬼影攻擊無效。」

“快!快進來!”安婉對著身後喊道。

四人迅速趕來。

鏡子後麵,是一間很小的休息室,幾張單人沙發、應急藥品、食物和飲用水一應俱全。

難怪第三輪局裡,蘇夢可以躲在安全屋,苟那麼久。

柯楓將顧流光放到一張沙發裡,示意禾月給對方喂一點水。

“居然真是我們猜測的這樣。”安婉也癱在了一張椅子中。

柯楓嗤笑道:“這還真是隊友祭天,法力無邊。”

談寂也跟著冷笑了一聲,結果被柯楓按住處理起鎖骨上的傷口。

禾月給顧流光喂了幾口水,自己找了塊紗布包紮,他傷在了左臂的外側,很可能會影響抓鉤槍的使用。

不過進了安全屋,應該是用不上了,他這樣想著,但也並未將其取下。

蘇夢被當成了開門的鑰匙,倒是非常開心,就算沒能殺掉蘇貘和那個醫生,但隻要進到這裡,必將性命無虞。

“這麼開心?”柯楓低頭看她,“不怕我把你交給你嫂子?”

蘇夢不屑道:“安全屋裡鬼影的攻擊無效,上一輪,整整五天,她就這樣流著血淚看著我,有什麼用呢?我還不是照樣吃喝玩樂?”

“你還有點人性嗎!?”安婉震怒。

“實驗品也配說人性?如果不是蘇貘把我騙進來,我至於這麼做嗎?”蘇夢反駁道。

“第三輪可是你自己求蘇貘帶你來的,”談寂冷冷的說,“你在第二輪裡,偶然知曉了安全屋的規則,來第三輪,單純是想要殺掉搶走你哥哥的嫂子。”

蘇夢仗著規則說道:“那又如何?”

柯楓搖了搖頭,起身走到櫃邊,反光的玻璃門上,倒映出女子的身影,她似乎是覺得自己如今的模樣,太過於難堪,不願現身驚擾眾人。

“想不想報仇,”柯楓輕聲問道,“為了你尚未出世的孩子?”

第十七章·暗號

莊曉蝶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的世家。

她與蘇想高中相識,大學相戀,一起走過了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曾以為,這樣靜好的歲月可以持續許多年。

哪怕母親勸說她蘇想並非良配,哪怕父親看不上蘇家的背景,哪怕蘇想的孿生妹妹,對自己敵意滿滿,他們依舊沒有放開彼此的手。

直到她發現自己已有三個月的身孕,母親才終於含淚鬆了口。

兩家一同操辦起婚事,事情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蘇想的妹妹,也逐漸開始接納自己。

妊娠二十周時,蘇夢邀請她,去玩一個醫院向的劇本殺……

“妊娠二十周,都能聽到胎心音了。”安婉坐在櫃門前,翻譯著莊曉蝶的手語,於心不忍道。

“也許在規則的定義裡,這才能算得上是合規的祭品,”柯楓說,“蘇夢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談寂抬頭看他,問:“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待滿五天?”

柯楓難得無視了談寂的目光,衝禾月問:“顧King怎麼樣了?”

“我沒事。”

顧流光徹底醒了,隻不過臉色相當的差,他難受的皺著眉,指尖不受控製的顫抖。

“沒問你。”柯楓示意禾月說。

可憐的實習生,夾在兩個大佬中間左右為難,隻得小聲道:“最好再休息一會。”

柯楓點頭,拉了張椅子靠著談寂身邊坐下了。

被擠到的談少爺疑惑的看著他。

對方沒有絲毫讓開的打算,反而離得很近了,像在說什麼耳鬢廝磨的情話。

柯楓低聲道:“如果過會兒,我沒帶上你,彆生氣。”

“嗯?”

“安婉傷得太重了。”

柯楓看了看坐在櫃子前的安婉,她的左臂上纏滿了紗布,抱著蘇夢進安全屋時,傷口又裂開了不少,這會幾乎抬不起來。

談寂靜了一會,了然的點頭道:“這有什麼可生氣的。”

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反倒讓柯楓有些過意不去,伸手摸了一下對方的右手腕,說:“等我。”

角落裡的蘇夢聽到動靜,狐疑的看了過來。

柯楓肆無忌憚的同她對視,笑道:“怎麼,沒見過人談戀愛?”

“滾。”

不用過會兒,談少爺這會兒就生氣了。

美人如果真是小貓咪多好啊,柯楓歎著氣起身,本打算繞過談寂,去看看安婉的傷勢,走到蘇夢視野盲區時,手背突然被裁紙刀的刀柄抵了一下。

他不確定的低頭。

談寂沒有說任何話,隻是看了一眼顧流光,又看了看他。

美人不是小貓咪也挺好的,柯楓默默收起了刀,如是想到。

五人各自休息了一會,顧流光靜靜靠著,他一米八二的個子,對於單人小沙發而言有點太高了,禾月怕對方不舒服,便一直用右臂幫其墊著後腦。

“左手怎麼了?”他恢複了一些體力,轉頭看禾月,“受傷了?”

禾月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把藏著的左臂露了出來。

那身護士服,早在第二日尋找食物時就脫掉了,此時隻穿了件局外帶入的短袖T恤,左臂上染血的紗布,顯得觸目驚心。

顧流光皺眉。

明明是自己堅持要留下來保護對方的,他心想,如果當時留下來的是談寂,禾月會不會就……

“顧King,”禾月輕聲打斷了他,“彆這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抗不住。”

顧流光難得追問:“抗不住什麼?”

禾月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柯楓幫安婉檢查完傷口,起身,安婉偷偷往他手心裡,塞了個東西。

他笑了一下,五人團隊裡,居然沒有一隻金絲雀或是小貓咪。

“顧King。”他垂著手搭在椅背上,抬頭看顧流光。

對方也坐直了身子,輕輕握著禾月左手的手腕,借著看傷口的理由,幫其整理抓鉤槍。

柯楓意有所指地說道:“突然好想吃冰糖葫蘆,那種頂上有一大顆草莓的,你想不想吃?”

做隊友這麼多年,顧流光還是很難接受這句暗號。

他硬著頭皮,頂著禾月疑惑的目光,點頭道:“想。”

「檢測到規則被弈者·柯楓的天賦修改:安全屋開口朝上,隻出不進,屋內所有規則,將於十分鐘後失效。」

「安全屋擁有者·蘇夢,心地惡毒,殘害手足,觸怒了命運的神祇。」

「神將向人間降下怒火,在安全屋失效後,神怒將抹殺屋內,所有的魂識。」

兩道金色的命線,同時穿透了安全屋的天花板。

柯楓攬著安婉傷勢較輕的肩膀,顧流光則是從身後單手抱住禾月,借他的手扣下的抓鉤槍。

命線緊繃,疾風掠過身側。

安全屋向上的出口,開在了四樓的走廊。

規則亮起的那一刻,蘇夢瘋了般的掙紮起來,她本以為進到這裡,縱然無法手刃仇敵,但至少算是留得青山在。

蘇貘的賬戶上還有很多錢,她隻要能出去,就能繼續扮演對方,買到來更多的人效力!

她聽弈者圈裡的人說,顧流光那種攻擊規則的天賦,已是相當變態的了,可誰能想到,這世間居然有人可以改變規則!

蘇夢後悔了,她其實找了很多家弈者公司,但隻有懸命線公司,肯一百萬接這一單。

小小的安全屋裡,隻有談寂淡定的坐在椅子裡沒動,仿佛被扔下的人不是他。

“彆掙了,”他冷笑道,“你掙開繩子也上不去,何必白費力氣。”

蘇夢瞪著血紅的眼睛看他。

安全屋大約有三米四的層高,談寂估算了一下,就算將屋內所有的東西,都堆在一起,人也不可能爬到天花板上頭。

“他們想殺我,我能理解,”蘇夢咬牙切齒道,“柯楓那麼寶貝你,為什麼帶走的是那個女人?”

談寂靠在沙發裡看她,單人小沙發的靠背實在是有點矮,他也不喜歡。

靠得不舒服的談少爺開啟了嘲諷模式,說:“大概是因為你憎恨這種哥哥和嫂子生死與共的劇情,所以特地表演來給你觀賞一下。”

蘇夢的牙都要咬碎了,怒道:“算我栽在你們手裡,但至少留了你下來陪葬!一百萬買了一個新人的命,也值了!”

談寂用左臂墊住後腦,不想理她。

四樓走廊裡的燈,不知被什麼東西,全部關上了。

柯楓在落地的瞬間放開安婉,迅速拿出了布袋,將裡麵的符,完好的裹在裁紙刀上。

顧流光也握著刀,身內的蛇毒尚未消退,剛剛的動作使他又難受了幾分。

這樣剛剛好,他與瘦長鬼影同角色卡,現在的狀態,做為誘餌剛剛好。

巨大的鬼影,在夜幕之下降臨。

之前談寂橫貫的那刀,對它的魂識造成了重創,既然不可能殺掉所有的人,那也至少拉一個來陪葬吧,鬼影這麼想著。

在這暗無天日的局中被關得太久,它以忘記了自己的姓名,模糊了曾經的回憶,腦海中隻剩下了殺戮與複仇。

陪葬品,不如就那個叫禾月的!那個竟敢和他叫板兩次的實習生!那個甚至連實驗品都不是的實習生!

手術刀的銀光,在黑夜中亮了一下。

黑霧朝著禾月籠了下來。

顧流光為了做誘餌,選擇站在了離三人遠一些的地方,當他意識到不對勁時,便隻來得及推開禾月了。

“!”

冰涼的手術刀,沒入了他的後心。

柯楓手中的裁紙刀,也在這一刻落下,果結瘦長鬼影那罪惡的魂識。

“……”

顧流光在黑暗之中閉了一下眼。

不算什麼,他對自己說,更重的傷也受過,為了這個人值得。

反倒是禾月不知所措的接住了他。

“你傷在哪了……”

禾月根本不敢抬手碰顧流光,他聲音顫抖著,任由對方用下巴抵著肩膀,雙手搭在自己的腰上。

“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顧流光仗著他看不見,啞著嗓子輕聲說道,“沒事的,彆擔心,讓我靠一會就好。”

禾月沒信。

耳邊的呼吸似乎越來越輕了,他著急道:“你彆睡!”

“嗯。”

“你之前問我,抗不住什麼?”

“什麼?”

“抗不住心動。”

顧流光在黑暗中輕笑了一下,說:“彆哄我,很快就能出去了,死不了。”

誰哄你了,禾月想,被這樣的人保護著,誰能抗得住。

無能為力的十分鐘是那麼的漫長。

最後三分鐘,蘇夢終於掙開了捆著她的麻繩。

她自知打不過談寂,也不想臨死前被對方揍一頓,就在牆角的櫃子邊,瘋了一般的試圖往上爬。

談寂站在她身後問:“乾嘛那麼不想死,蘇貘的錢你還沒花夠?”

“誰花錢會花夠?!”蘇夢歇斯底裡。

第三輪入局,是為了弄死那個討厭的嫂子,怎想會因雙胞胎的關係,而繼承這個惡心的局,實在晦氣。

不過也是有好處的,她是唯一一個局中出來的人,又和蘇貘長得非常相似,隻要剪短長發,帶上口罩,就沒人分辨得出她們了。

談少爺聳著肩說:“一直花錢也挺無聊的。”

“那是沒錢人的想法!”蘇夢回頭怒視,像個爬不出地獄的惡鬼,“花錢怎麼會無聊呢,我花了一百萬,你就得給我陪葬!你說,有錢多好!”

“誰要給你陪葬?”

一道金色的命線自天花板上穿透下來,溫暖的像是一束光。

“命線?”蘇夢癲狂的大腦有些遲疑,“這有什麼用?安全屋的規則變了,就算有錨點他也進不來!”

談寂走了過去,將柯楓投下的命線,在右手腕上隨意的纏了幾圈。

“你?!”

“我的確是個新人,但我乾這行並不是為了錢。”談寂握緊了手中剩餘的線。

蘇夢像是看到最可怕的怪物一般,驚恐的貼著牆角,再也不肯上前一步。

弈者圈中廣為流傳,唯一能觸摸命線的,隻有最可怕的實驗品,0號。

“你究竟是……”

談寂輕扯了一下命線,示意柯楓自己準備好了,最後留給了蘇夢一句話。

“我乾這行,就是想知道,我究竟是誰。”

在他飛掠的身影後麵,命運的怒火無聲降臨。

莊曉蝶望著談寂消失的背影,緩緩從倒影中走了出來……

濃墨散儘,迷夢驚醒。

世界重歸於白晝。

那些殘忍的陰謀,駭人的恨意,全都埋葬於時光的儘頭。

再無夢與貘。

***

顧流光是第一個從局中醒來的,他站在原地靜了幾秒,待徹底清醒之後,麵色平靜的打開特殊工作間的門,隻身走向三樓。

醫療區的大門被人扣響,值班醫生好奇的探出頭。

顧流光就這麼平靜的在他麵前倒了下去。

醫生:“?”

“快來人!急救!!!”

第十八章·出局

大約是談寂在出局時,手中還緊握著他那根命線的緣故,柯楓在無意之間看到了這一段饋贈。

回憶的伊始在一個封閉的院內,談少爺這會大約很小隻,柯楓借著他的視野望去,看到了長廊邊高高的石砌護欄,和一隻朝談寂伸過來的手。

“小寂,帶你去個地方。”手的主人說。

談寂抬頭,柯楓也因此看見了這個中年男人的長相。

那是……柯楓已逝的老師。

“哦。”談小少爺並沒有乖乖把手放上去,隻是一聲不響的跟在了男人身後。

二人穿過長廊,去向了院子裡另一邊。

“你雖然被認定為最完美的0號,但也因此缺失七情,難以擁有屬於自己的局。”男人帶著他停在了一間屋子前。

小談寂抬頭看他,聲音很軟,語氣卻是冷的,問:“那不是好事嗎?”

“沒有難以釋懷的過往,對常人當然是好事,”男人掏出鑰匙打開房間的門,“但對實驗品不是。”

小談寂跟著他進去,沒有說話。

“你是唯一可以觸摸命線的人,卻因為成不了自己的局,而無法擁有命線,這也太可笑了。”

“嗬。”小談寂冷笑。

“所以我想送你一個禮物,是對我而言非常珍貴的東西。”

男人從屋中櫃子裡拿出一個特質的盒子,在談寂麵前蹲了下下。

柯楓借著談寂的視野看過去,那是一道屬於已逝之人的命線。

他伸出手,回憶如車窗外的景色般退去。

***

一天後,三樓醫療區。

柯楓一手撐著特殊病房的門框,一手拎著保溫桶看向病床。

“顧King,可以再表演一下那個嗎?就是那個說完‘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沒事的,彆擔心’,然後倒在醫療區門口被搶救四個多小時?”

顧流光躺在病床上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這會兒的臉色比入局前還要差,左手上掛著點滴,跟來的談寂順著柯楓的目光看去,顧流光左臂的朱色符文全部浮現了出來,襯得過分蒼白的皮膚有些刺眼。

“彆看了,小傻子沒來。”柯楓拖了個醫用餐桌過來放到床邊,開始拆保溫桶。

顧流光收回了目光,嗓音又輕又啞,問道:“生氣了?”

“他那脾氣哪能跟你生氣啊,”柯楓歎了口氣,熟練的將醫療床升起來,“守了你一整夜,早上被風哥罵回去睡覺了。”

“他的傷處理過了嗎?”那麼長且深的傷口,熬了一整晚,很疼吧,顧流光想。

“我以為你會問自己還能活多久呢,”柯楓沒好氣的把勺子塞進他手裡,歎氣道,“他和談寂一人縫了三十多針,都不是什麼要命的地方,平時注意點就行。”

“符文還在就死不了,”顧流光皺了一下眉,接過勺子喝雞湯,“安婉呢?”

“安姐姐得在病床上躺幾天,不過精神不錯,剛剛路過的時候,聽到她正打電話罵傅總。”柯楓道。

豈止是精神不錯,談寂眼睜睜看著她坐在病床上罵得口若懸河,愣是沒敢進去。

“傅總一開始就知道。”顧流光淡淡的說。

談寂點了一下頭,說:“對,不然也不會給柯楓兩張符。”

“這倒也不怨他,畢竟調查當年的事情對他又沒什麼好處,”柯楓歎氣,“人家出錢出力不也都是為了風哥。”

談寂倒是聽柯楓八卦過一些傅總和老板的事情。

傅予青出生於名門世家,十三歲時家中遭遇變故,二十三歲憑借自身本領東山再起,二十六歲因當年遭遇成局,機緣巧合下結識了初代試驗品,1-1風鳴。

“沒怨他,”顧流光搖頭,“蘇貘那邊怎麼處理的?”

畢竟是在自家地盤上鬨出來的事情,他們幾個骨乾總得過問一下。

“風哥親自出麵處理的,正好蘇貘留了命線下來,等傅總趕回來整理完,會將其中一部分公之於眾,”柯楓說,“至於她手底下那幫人,本來就散得差不多了,傅總說過幾日親自過去,看看有沒有好苗子。”

“嗯。”顧流光喝完了雞湯,從頭到尾都沒問過自己的事。

柯楓本來合計著他若不知道自身情況,能消停一段時間,轉念一想,對方現在可以去問小傻子了,不如以前那麼好糊弄,歎了口氣乾,脆還是說了。

“你……萬幸沒傷到心臟,不過蛇毒加失血休克也夠躺幾周了,之前抽的血全輸了回去,白受罪,風哥說了,之後倆月,誰敢帶你入局就打斷誰的腿。”

“沒死就行,”顧流光一臉無所謂,“多謝。”

柯楓無奈,提著保溫桶打算送談寂回去,走到門口還是補了一句。

“睡會吧,小傻子估計晚上才會來。”

顧流光這才勾了一下嘴角,道:“好。”

***

蘇貘和蘇夢的事情,既然由老板和傅總親自出麵,幾人都覺得基本沒什麼後續了。

結果沒幾天,傅予青真帶了一個人回來。

那是一個平淡無奇的上午,由於員工宿舍沒有配備廚房,禾月借用了公司一樓的廚房煮粥,談寂搬了張靠椅過去陪他閒聊。

剛煮上沒多久,渡靈過來敲了敲門,朝禾月說:“傅總找你。”

“啊?”

小傻子一臉茫然的走了,談少爺承諾幫他看著火。

“禾月!真是你啊!”大廳裡的新人顯得十分熱情。

有點眼熟,禾月心想。

對方見他略顯遲疑,並未介意,解釋道:“我是連雨呀,你的小學同學。”

“哦——”

他想起了小時候念的那所,以軍事化封閉管理聞名的學校。

那段時光,並未對他造成什麼不必要的影響,學校雖號稱軍事化,實際上的內部管理,卻十分寬鬆,除了些體能方麵的訓練,禾月幾乎意識不到與其他學校,有什麼不同。

這位連雨同學他倒確實是記得,但小學六年裡,說上話的機會屈指可數,可謂是完全不熟。

“是你啊,你這是……?”禾月不確定的抬頭,看向了帶連雨來的傅予青。

“他原本是蘇貘公司裡的人,”傅予青開門見山道,“資質不錯,雖並非骨乾,但也了解一些對照組的事情。”

渡靈冒了出來,問:“對照組?那個計劃,柯神不是說沒多久就取消了嗎?”

“最早的雙胞胎計劃的確取消了,但我在蘇貘的命線裡,看到了一些彆的東西。”傅予青招手,示意安婉把資料遞過來。

安姐姐的傷口恢複得很快,已被允許四處走動了,這會靠在長沙發裡,懶懶的遞過了正在翻閱的資料。

傅予青接過來給禾月看,問:“眼熟嗎?”

“這張照片是……我的小學?”禾月驚訝。

“對照組一詞,原本是指對照試驗中,用以檢測實驗組是否存在誤差的方法,”傅予青說,“實驗方在放棄雙胞胎對照之後,建立了一所收費低廉的封閉式小學,小學中的孩子們,與實驗組保持著基本一致的教育、飲食、作息,唯獨不同的,是他們不入局。”

連雨補充道:“如果不是我陰差陽錯又入了這一行,根本想象不到,那個小學能和實驗有什麼關聯。”

禾月點了點頭。

“所以傅總希望……?”渡靈遲疑。

傅予青倒是坦蕩,道:“北部總公司的人手是最多的,連雨就算加入我們,也會被調往其它分公司,不過在此之前,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局,希望諸位協助。”

“傅總,這有點不符合圈中規定,”一直默默吃瓜的白橘小聲道,“他是蘇貘的人,就算蘇貘的死與我們無關,來咱們公司,也至少需要一個引薦人。”

收到通知的柯楓從樓上走下來,邊走邊說:“風哥和我說了,引薦人他找到了一位,不過恐怕各位都不太喜歡。”

白橘茫然的看他。

“東部的那位,顧King的……”柯楓走到大廳,看見禾月,硬生生的換了個詞,“迷弟,是這位連先生爺爺的二嫂家五弟的孫子。”

白橘的表情更加茫然了,說道:“誰能借我幾個鋼鏰,我去超市門口搖明白了再回來。”

柯楓沒理他,朝傅予青問:“傅總覺得這個人可行嗎?”

“你說新悅?他倒也可信,況且連雨的局隻進過一輪,”傅予青收起資料,“不過連雨的局禾月最好也去,帶新悅不會出問題嗎?”

“我們的實習生哪有這麼小氣?”柯楓笑道。

禾月作為話題的中心,一頭問號的看著柯楓。

“有什麼會讓我很介意的事情嗎?”

傅予青答道:“顧流光於兩年前,短暫的替公司帶過一個叫新悅的新人,大概就半年時間,一起入了十來個局,後來圈中,就不知怎麼流傳出他倆交往的緋聞,新悅也因此被調去了東部。”

禾月愣了一會,垂眸問:“公司……不允許弈者之前交往嗎?”

“傅總,你彆詐他,小傻子會當真的,”柯楓努力幫兄弟解釋,“公司提倡戀愛自由,是顧King自己把新悅調走的,你可以去問他。”

安婉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傅總推上了樓,他倆是從小的世交,傅予青一直當安婉是親妹妹對待,這會妹妹還傷著,他隻好順勢上樓找風老板去了。

倒是禾月自己冷靜了下來,搖頭道:“我不介意。”

於是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安婉走了,負責聯絡的工作就落到了白橘的頭上,他一邊在通訊錄裡找著東部分公司,一邊問道:“你們有沒有聞道一股糊味?”

“!”

禾月朝廚房跑去。

柯楓跟了上來,發現灶台上的砂鍋已經煮得裂開,殘骸黑漆漆的,時不時還會亮起點點紅光。

好一個地獄熔岩粥。

而說好幫忙看著火的談寂,這會歪在靠椅裡,睡得正香。

“談寂——!”實習生震怒。

第十九章·新悅

談少爺的天賦也許全都點在了局裡,對平凡的日常生活基本一竅不通。

對於承諾幫禾月看著火,但由於太無聊不小心睡著了這件事,談寂選擇出門左拐去隔壁美食街,買那裡一家好吃到要排隊的粥回來賠罪。

而在柯楓的安排下,連雨住進了四樓的臨時員工宿舍。

“這真是給我的?單人間?和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樣啊?!”連雨背著行李,站在宿舍門口不敢邁腿。

柯楓把手中的房卡交給他,隨口問道:“那你想象中是什麼樣?大學宿舍那種?”

連雨想起在蘇貘手底下乾的那三年,笑得有些尷尬。

“差不多吧,我這種初階弈者,住得上四人間就心滿意足了。”

一起跟上來的禾月愣了一下,他聽白橘說過,圈裡將弈者分成了初階、中階、高階三個級彆,一般會按照個人的能力、天賦、經驗來評定,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雇主的滿意程度。

像柯楓顧流光這樣,為數不多的高階弈者,基本都已被圈裡幾家大公司養起來當招牌了,年薪大多超出禾月的理解範圍,外人更是想請都請不到。

而初階弈者經常被雇主當成苦力工,由於天賦薄弱或是壓根沒有,不得不乾著最危險的工作,拿著平凡的工資。

倒是懸命線公司內部根本不講究這些。

“這有什麼的,”禾月笑道,“我還是實習生呢,不也和大家住同款的單間。”

這行也有實習生嗎?連雨疑惑。

“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不住反倒浪費,”柯楓撐著走廊扶手目送連雨進去,“你的局等人來齊了再商討,今天好好休息。”

連雨乖乖點頭,說:“好的。”

柯楓幫他掩上門,轉身往樓梯間走去,後麵還跟著一隻實習生。

“柯神……”實習生猶猶豫豫。

“就知道你會來問我,”柯楓沒有下樓,反倒往天台上走去,“蘇夢的局讓你想起了什麼?”

禾月跟在他身後,努力組織著語言。

“出局之後,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禾月說,“夢裡我看到了自己局裡所有的畫麵,上帝視角的那種,就像看電影一樣。”

柯楓沒聽說過這種情況,有些意外的問:“看到了顧流光?”

“嗯。”

好麼,顧流光費儘心思躲了他那麼久,沒想到一朝被局出賣了個乾淨,命運之神可真喜歡玩弄世人。

“他之前在蘇夢的局裡說,見到過談寂的天賦可以攻擊規則,”禾月跟著柯楓上了天台,“他是不是,真的去過我的局?”

公司的天台被傅總裝修成了員工休息區,柯楓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五層的寫字樓在商業街裡算不上高,但這塊區域仿佛能隔開喧鬨的塵世,顯得舒適而安靜。

主要是沒人能偷聽。

“是。”

禾月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有說話。

反倒是柯楓笑著看他,說:“隻想問這個?”

“不,我想問,”禾月把下唇咬得幾乎沒了血色,“我忘了的那個人,是否就是顧流光?”

“是。”

“……”

仿佛懸著的心又落回到胸腔,冰冷的指尖,因回流的血液而熱得發漲,他就像缺水的魚或是被囚的鳥,得以赦免,回到天空與海洋。

“幸好是他。”禾月低語。

“我猜猜啊,”柯楓在露營桌上撐著下巴,“你該不會是對顧King一見鐘情,又怕自己心裡其實還有彆人,在蘇夢的局裡,沒忍住拚死也要護著顧King,心中又忐忑又糾結吧?”

小傻子紅著臉瞪他。

柯楓沒能繃住,趴在桌上笑了好半天,直覺再笑下去,禾月估計會轉身就走,不得不爬了起來。

“你知道嗎?顧King以前跟我說,他每次重新出現在你麵前,你都能對他一見鐘情,”柯楓忍笑忍得快要厥過去了,“我還嘲笑過他自戀,沒想到是真的。”

禾月又羞又氣,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是戀愛腦你不懂!”

“誰跟你說我不是?”柯楓挑眉。

禾月愣了一會,不確定的問:“你……真喜歡談寂?”

“嗯,一見鐘情,大約七分吧。”

是誰說,彆愛得太滿。

於是留三分,不至於讓談寂拒絕起來,那麼尷尬。

不至於往後天涯陌路,再不相問。

“你知道他對感情……”禾月猶豫道。

“很淡漠,”柯楓坦然接話,“他七情皆比世人淡漠,這又不是他的錯。”

“可是喜歡他會很辛苦。”

“不辛苦,他修他的無情道,我長我的戀愛腦。”柯楓非常看得開。

真說不好,在場諸位誰更戀愛腦,禾月想。

眼見修無情道的那位買粥回來,正進了公司大門,柯楓趕忙心虛起身。

“柯神,關於我的事,”禾月跟著他一起下樓,“能不能先不告訴顧King?”

柯楓回頭看他,道:“理由呢?”

小傻子猶豫著說:“我怕他知道了,就不許我入局了,我隻知道了自己一直喜歡的人就是他,以前的事情,還一件都沒記起來呢。”

“想知道他當年都和你做過什麼?”柯楓問。

禾月點了一下頭,又搖了搖,答道:“想知道他當年都為我做過什麼。”

柯楓笑著問:“好處呢?”

“我也不告訴談寂你喜歡他。”

“一言為定。”

***

東部分公司的人手雖然不多,但對總公司的調配執行得倒是非常快。

白橘頭天才打的電話,新悅第二天上午,就拖著行李出現在了總公司門口。

比起談少爺的極簡主義,新悅的行李,仿佛是把整個東部分公司,都搬了過來。

柯楓懶得起身接他,談寂借口自己和人家不認識,安姐姐更絕,連夜買了機票休年假旅遊去了。

而渡靈向來不肯曬太陽,禾月在看連雨給他的資料,白橘四下看了看,大聲歎氣。

“好嘛,我去我去。”

足以見得大家都不太待見新悅。

新悅本人對此倒不是很在乎,他拖著帶來的兩個巨大的行李箱,和一個雙肩背包進了大廳,環視四周。

“諸位前輩好啊。”新悅笑眯眯。

談寂靠在沙發裡抬眼看他,絲毫沒有自己並不是前輩的自覺。

不得不承認,新悅長得很好看。

不同於談寂那樣,美得鋒利且冷傲,也不似禾月那般溫潤清逸,新悅的好看是勾人的妖媚,一顰一笑皆很動人。

的確是男人會喜歡的類型,可惜談少爺他審美異常。

半晌沒人接話,也許整個總公司的男人,審美通通異常。

柯楓翻了個白眼,認命的起身。

“你好新悅,想必白橘已經同你說過了,此次邀請你來,是希望你可以為連雨做引薦人,他的局目前為二輪局,我想應該會相對輕鬆。”

新悅並不忌憚柯楓,趴在行李箱上嬌嬌地笑著:“可我不認識連先生。”

大廳裡的眾人臉色更難看了。

隻有談少爺突然開了口說:“你不認識不要緊,不過,你爺爺的姐姐嫁給了連先生爺爺的二哥,你可以先打電話跟家裡確認一下族譜,再決定要不要做引薦人。”

“……?”

整個大廳的人全都看向了談寂,仿佛在問他是怎麼縷明白的。

“他是不是偷偷去超市門口搖明白了?”白橘小小聲。

“……超市門口搖不明白這個。”渡靈無奈。

新悅也沒想到會有人突然發難,倒是沒有翻臉,還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仰臉看柯楓。

“那我前男友去嗎?”

柯楓深吸了一口氣,忍耐道:“首先,顧King從未承認過和你存在不正當關係,其次,他受傷了,去不了。”

“受傷了?”新悅皺眉,“他以前很少受傷的,體能也很好,剛出了局還能在床上堅持一整晚。”

他的語氣並不輕佻,反而帶了些難過與埋怨,大概也因此,圈裡的許多弈者,都相信了這段緋聞。

知道內情的柯楓摔了手裡的資料,剛打算發火,就被從樓上下來的聲音打斷了。

“彆以為我不在,就什麼都能編排,”顧流光還穿著醫療區裡的白色睡衣,氣色倒是比前幾日好了許多,他冷笑道,“我還是個雛呢,自己都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大廳內一片寂靜。

縱使是和他做兄弟多年的柯楓,都從未聽過顧King說出這麼炸裂的言論。

大約靜了十來秒,大廳裡的眾人,發出了爆鳴般的笑聲。

談寂單手掩麵,肩膀抖得停都停不下來,柯楓站在他身後,頭抵著沙發的靠背,隻覺得笑得腹肌好痛。

白橘本來打算起身和新悅理論,一不小心笑閃了腰,倒進沙發裡也沒能消停,渡靈就更是不知道已經滑到哪個角落裡去了。

禾月被這樣的言論所震撼到,先是大張著嘴看了顧流光十幾秒,然後也忍不住扭開臉笑了起來。

最後連顧流光自己都笑了,他沿著樓梯走下來,停在了禾月麵前,問:“我的午飯呢?”

好在禾月買了一口新的砂鍋,這次沒有談少爺幫忙看火,顧King的午飯確認存活。

隻有新悅黑著臉,被白橘送去了四樓的臨時宿舍,和他素未謀麵的遠方表弟做起了鄰居。

“安姐姐虧了呀,”柯楓終於從談寂的沙發上爬了起來,“沒能親眼見證這麼曆史性的一幕。”

***

而安婉乘坐的飛機,落地在了千裡之外的S市。

她休了兩周年假,一方麵北方入冬時太冷,她依舊不太習慣,另一方麵,是打算來看一個人。

一個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人。

出租車停在了墓園的正門口,安婉抱著一束花下了車。

“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蘇夢不懷好意吧?”

“那為何還要去呢?是想要得到蘇家人的認可嗎?”

“傻姑娘。”

“謝謝你救了我。”

回答她的,隻有南方深秋裡,依舊和煦的風。

黑白照片上的女子,依偎在男人的肩頭,她的小腹微微隆起,眼中滿是期許而幸福的光。

也許她早就知道,蘇想並不非最合適的伴侶,但依舊為了愛,義無反顧。

莊生曉夢。

第二十章·複盤

五人出局後的第十二天,傅予青將蘇貘一部分的記憶公之於眾,證實了懸命線公司,不需要對蘇家姐妹的死,承擔任何責任。

蘇貘本身在圈中的風評就很一般,如今更是有人為了攀上大公司,而爆出各種黑料,隻可惜斯人已逝,其中真真假假,再難以言明。

反倒是在蘇貘手底下,乾了三年初階弈者的連雨,除了感慨新公司的福利好之外,並未說過老東家一句不是。

傅總和老板對此很是欣賞,承諾隻要連雨能在第二輪中成功破局,就立刻將其轉為懸命線公司的正式員工。

這次的局,依舊擬定由柯楓帶隊,新悅作為引薦人,禾月以連雨同學的身份,出現在名單上,而渡靈因天賦與該局規則契合,終於被老板從角落裡揪了出來。

公司通常規定入局一組五人,其中至少兩人擁有且可以使用命線,柯楓看著名單上,除了引薦人之外,三個擁有命線的人選,大聲感慨浪費人才。

於是既沒有命線,又和執棋者不熟,但主動且迫切想要入局的人,成了談少爺。

連雨從沒見過這麼積極的弈者,尤其是在他知道,公司規定新人每月最多入局三次,且沒有全勤獎之後。

入局那麼危險,他圖啥?連雨心想。

“柯神還沒來嗎?”剛進會議室的禾月一臉茫然。

離計劃入局的日子還有三天,柯楓提前通知了眾人,下午兩點來會議室商討,這會已經一點五十八了,會議室的長桌邊,還隻坐了四個人。

連雨作為該局執棋者,來得最早,顯得很是緊張,新悅則靠在窗邊,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渡靈依舊縮在角落裡, 談寂乾脆快要睡著了。

見禾月進來,他打著哈欠回應道:“來過,臨時被傅總叫走了。”

禾月點了點頭,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連雨也湊了過來。

連雨在蘇貘手下的三年,基本乾的都是打雜工作,入局機會極少,甚至沒人會給他講解天賦規則一類的東西,全靠自己摸索。

故而首次成局後,隻敢安安分分的遵守著字條上的規則,直到夢醒,依然不知所措。

每次入局前,弈者都會詢問執棋者一些局中細節,連雨這會兒,活像個論文稀爛,卻不得不等待答辯的畢業生。

“我聽以前的同事講過,”連雨緊張兮兮的說,“柯神在局裡很凶。”

談寂隔著中間的禾月看他,問:“凶?”

連雨認真點頭說:“柯神的天賦從未對外公開過,據說是公司機密,而且我聽人說,他敢拿那種很罕見的符,在局裡攻擊規則。”

禾月跟談寂對視了一眼,心虛的問:“其他的弈者,都不攻擊規則嗎?”

“這不是廢話嗎?”旁聽的新悅沒忍住道,“除了顧King誰能攻擊規則?他說的那種符很難得,隻有傅總能畫。”

新悅自從上次,被顧流光當眾撇清關係之後,安靜了好幾天沒有作妖,當然大多時間,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連雨雖然也和他不太對付,但還是點了一下頭,說:“我那個局比較特殊,有兩種不同的規則,而且弈者大概會得到和我相關的親屬身份卡,規則會對弈者生效,你們作為剛入剛的新人,可以先斟酌一下要不要去。”

談寂輕笑了一聲,一臉的無所謂,禾月也是一副輕鬆的表情。

隻有新悅微微皺著眉,但作為引薦人,且入職公司已有近兩年,是不得不去的。

“你知道他倆,在上個局裡乾過什麼嘛?”渡靈聞言從角落裡支棱了起來。

連雨看向他。

會議室的大門被輕扣了兩聲,柯楓拿著個特質的U盤進來,身後還跟著顧流光。

談寂抬眸看了一眼姍姍來遲的柯楓,獲得了一個wink。

“嗬。”談少爺冷笑。

“柯神,顧King。”隻有連雨在乖乖打招呼。

柯楓點了一下頭,道:“抱歉來晚了,傅總給了我一點東西,是關於蘇貘的,傅總從她的記憶裡,提取出了第四輪局的全部內容,屬於公司機密的部分,我們並未向外公布,但可以放出來給諸位複盤一下。”

說著便將U盤插進機器裡,投影了出來。

影像被傅予青仔細整理剪輯過,談寂看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細節,那些鬼影其實一直在暗中跟著他們,就為了等待打破東西的那一瞬間。

尤其是那個瘦長鬼影,其實從第一個夜晚就出現了。

顧流光原本在柯楓身邊坐著,放到他自己中蛇毒昏迷的那段時,沒忍住看了禾月一眼。

曾有人不顧一切的想要護著他,他卻險些沒能知道。

反倒是禾月這個小傻子,有點心虛。

入局的幾人,都表情平靜的觀看著,隻有連雨發出了不可置信的尖叫。

“你們……你們居然攻擊了規則?!我草?!你你你你你把規則殺啦?!”

“殺了,”談寂冷漠點頭,補充道,“兩個。”

仿佛是在遺憾沒能殺掉第三個。

連雨撐著頭表示要靜一靜,隻可惜視頻沒有被暫停,還快進到了柯楓使用天賦的那一段。

“柯神……”連雨感覺到了一陣暈眩。

都是公司的內部人員,柯楓點頭承認道:“是我修改的規則。”

“這種天賦……難怪是機密。”他喃喃道。

就在連雨覺得自己要徹底上不來氣,厥過去的時候,視頻終於快進到了,談寂單手握住命線的畫麵。

他的腦子一瞬間空白了。

新悅也猛的站了起來,撐著會議桌傾身看向談寂,一雙漂亮的狐狸眼瞪得溜圓。

“你!怎麼可能……”

柯楓繞過桌子,輕輕板著新悅的肩膀,把他按回了椅子裡,笑道:“知道你慕強,但這個你不許喜歡。”

談寂抬眼看他,又獲得了一個wink。

“……”

不撩會死嗎?談少爺不爽的想著。

直到視頻放完,連雨也沒從震撼之中回過神來,他剛剛都和這兩人說過什麼來著?

自己第二輪的局有點危險,希望新人斟酌一下?

兩個剛入行的新人,一個多次挑釁,並攻擊規則,且舍生保護高階弈者,一個天賦逆天,擊死兩個規則,且救出被困鏡中的高階弈者。

連雨覺得,需要斟酌一下的,應該是他自己。

“說說吧,”柯楓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你第一輪局什麼樣?”

連雨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因為意外而去世了,沒人照顧,就被接去了姥姥家,我的局,是在姥姥家的一個小院落裡。”

“多大的時候?”柯楓問。

“十來歲吧,姥姥非常嚴厲,還有一點老年癡呆,給我定下了非常多的家規,那時候年紀小,相當害怕她,”連雨笑得有些勉強,“她喜歡縫製一些人偶娃娃補貼家用,偶爾也會拿著娃娃,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談寂聽得津津有味,問:“所以家規成了局裡的規則字條,而人偶執行規則?”

連雨點頭。

“那你說的兩種規則是怎麼回事?”禾月也加入了話題。

“我發現人偶有兩種,一種白天出現,會偽裝成住在院子裡的人,”連雨道,“另一種則晚上出現,趁我睡得迷糊,變成我認識的任意一個人,來騙我違反規則。”

柯楓撐著下巴想了一會,問:“院子裡還住著幾個人,我們入局直接用他們的身份可以嗎?”

“如果你們不介意……”連雨小小聲。

眾人疑惑的看他。

“是這樣的,院子裡除了我和姥姥之外,住著五個人,除去看門的七舅姥爺,還有兩個年輕的姨姨,一個堂舅,和一個堂叔。”連雨尷尬的撓了撓頭。

在場的五個人裡,絕不可能出現兩個姨姨,除非……

“女裝?”柯楓笑場了。

談寂抬眼看他,道:“你穿?”

“哪有我這麼高的姨姨,既然你不穿,我不穿,而渡靈的天賦,最好看門做七舅姥爺,”柯楓看了看禾月跟新悅,“那就隻能委屈兩位了。”

新悅在這件事情上難得的痛快,他挑釁般的看向禾月,笑道:“我沒意見。”

禾月硬著頭皮咬牙切齒道:“……我也沒有。”

連雨沒有想到他們決定得這麼快,茫然的點了一下頭,說:“那剩下兩張身份卡……”

“等等,”談寂突然出言打斷,“堂舅住在你姥姥家裡,我可以理解,為什麼堂叔,也就是你父親的堂弟,會住在那裡?”

“呃,因為……”連雨更尷尬了,“堂舅和堂叔是那種關係,據說就是通過我父母認識的,我小時候起夜還不小心撞見過,他們倆……那個。”

“噗——咳咳咳咳……”柯楓原本講累了,拿著一杯水在喝,這會被嗆得話都說不出來。

談寂整張臉都黑了下來,盯著柯楓問:“這個局我非入不可嗎?”

誰家好人局裡的npc,要麼穿女裝,要麼裝男同啊。

渡靈在角落裡弱弱的補了一句:“我還得當看門大爺呢。”

“要不你來和柯神那個?”談寂氣瘋了,“我替你看門。”

“不了不了。”

過了一會,柯楓終於咳完了,安撫道:“演戲而已,又不真對你做什麼,這樣吧,這局出來,送你個禮物,是對我而言非常珍貴的東西。”

談寂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道:“你!?”

“不是有意要看的。”柯楓指了指手腕上命線的位置。

的確,那個時候,他還抓著柯楓的命線。

談寂莫名的有些期待這份禮物。

***

連雨的局居然就這麼定了下來,縱使談寂跟禾月都不太情願,眾人還是儘職儘責的準備了起來。

“女裝從哪來?”連雨問。

新悅回答的倒是很快,說:“我自帶的行李裡就有。”

這令人很難想象,他那兩個巨型行李箱裡,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禾月則是看向柯楓。

“自己買件喜歡的吧,”柯楓忍笑道,“公司給你報銷。”

神他喵喜歡的。

臨走之前,顧流光順走了柯楓的U盤。

他走在最後麵,對身邊的禾月說道:“晚上來一趟我房間。”

“啊?”小傻子臉紅。

“有點東西想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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