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冬槿抬眼,對他笑笑,示意自己好得很。
中年人帶他們去了廚下,地方很大,除了廚房,就近還有下人們住的院子。
中年人把他們交給了一個管事婆子,便轉頭去回稟二皇子了。
那婆子表情也淡淡的,帶著幾分傲氣,帶他們去他們分到的暫住的小房間認了門,然後就帶他們去了廚房。
廚房很大,裡麵已經有兩位廚師了,還有幫廚和其他下人,大概是因為剛開火的緣故,這邊有點亂糟糟的。
而餘冬槿一進門,就在那兩位廚師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他瞳孔一縮,這下子算是明白這二皇子是怎麼知道他的了。
那兩位廚師裡頭,其中一位,正是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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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看見他們, 倒是客氣,隔著鍋灶案台,拱手給他們簡單行了個禮,臉上表情十分和煦。
這樣一來, 瞧著和他們不像是有過節, 倒像是關係很好似的。
餘冬槿被他這一套動作噎了一下,忍不住回頭疑惑的和遙雲對視一眼, 不明白這人是個什麼意思。
遙雲一想, 低頭輕聲:“大概就是臉皮厚。”
餘冬槿:嗯, 我覺得也是。
他倆沒再看他,帶著他們的婆子給他們指了一處地方, 在這大廚房的西南角, 這裡有鍋有灶,一應物什一應俱全, 各種材料應有儘有,還有個專門幫燒火打雜的仆從候在這裡。
餘冬槿看著那巴掌大的鮑魚海參,上好的花膠, 忍不住留下了饞人的淚水。
可惡啊, 這麼好的東西, 叫他隻能看不能吃,最多也就是嘗嘗味兒,真的讓他好難過!
不過, 這裡的材料不齊,少了一樣魚翅,想來這些材料應該是某人在偷偷嘗過他店裡或者尋味樓的佛跳牆後, 自行推斷出材料後,進到府中幫著配的。
因為本地魚翅昂貴且數量稀少, 餘冬槿便把魚翅這一材料直接從佛跳牆的配方中剔除了,但現在這是皇子吃的,想來加個魚翅也簡單,他也沒敢直接就瞞著當做佛跳牆的配方裡就沒有這一樣食材。
他以後還想帶遙雲吃一吃加了魚翅的佛跳牆呢,萬一以後有個什麼,又讓類似房禾這種人知道了怎麼辦,簡直防不勝防啊。
所以乾脆就做一份他能做到的,最好的佛跳牆吧,省的以後被沒事找事。
他又細細檢查了一遍材料,和婆子說了還需一份魚翅,又說明了製作時間,要了五天的時間。
這婆子到沒覺得這時間太久,她應該是專門負責廚房工作的,對這些需要長時間準備的菜品接受良好。
這些材料大部分都是乾貨,他們來的匆忙,準備的也匆忙,前期處理的時間都不會太快,她也是懂的。
婆子傲氣的一點頭,說了句:“隻要味道好便可,我們二爺也是心裡好奇,倒也不缺你這一口,你慢慢做就是了。”
餘冬槿恭敬的謝過了這婆子,等人走了,才開始準備做事。
首先,他們得吃個飯,午飯飯點都過了,幸好他當時出門的時候記得給無病灌了一壺早上剩的白粥拿了兩個小麵包,不然這家夥肯定要餓壞了。
無病在大爹的幫助下喝完了奶,正在啃麵包呢,他一邊啃一邊把眼睛睜的老大,對這個新環境很是好奇。
不等餘冬槿看下有沒有什麼能吃的,房禾見管事走了,就立即讓徒弟端著早就準備好的飯菜過來了。
房禾徒弟很是客氣,臉上笑意盈盈,上來就先問了好,“兩位郎君好,還沒吃飯吧?這是我師父特意給你們準備的,兩位若不嫌棄,便用一些吧。”說著把飯菜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還給他們擺好了凳子。
還挺殷勤。
餘冬槿抬頭看過去一眼,房禾正在清理灶台,見他看過去,對他們點了點頭。
他覺得這人還真是個人才。
等等,這人不會覺得給二皇子做菜是份好工作吧?難道他是特意向二皇子推薦他,是想和他搞好關係?
真是搞不懂啊……
遙雲:“彆想了,先吃飯。”
餘冬槿“哦”了一聲,接過了他給自己盛好的飯。
房禾這人做事還挺細致的,還給無病做了一豌無鹽無油的蝦泥蛋羹。
雖說是吃人最短拿人手短,但人這都送過來了,還要硬是拒絕就顯得他們不講理了,他倆暫時沒去琢磨房禾的想法,一齊吃了頓飽的。
那碗蛋羹被他熱在了灶上,無病剛喝完粥吃完麵包,得過一會兒才空出肚子。
他們吃完飯,無病也困了,放房裡去睡他們倆不放心,遙雲便拿了幾個凳子拚一拚,把小車車上整塊的墊子拆下來,和後麵布袋裡的毯子拿出來,給他墊著蓋上,讓他在一旁睡覺。
這時候,婆子派人給他們吧魚翅送來了,餘冬槿接了,就和遙雲一起開始泡發食材。
這個點廚房裡沒幾個人,包括房禾徒弟在內的那些人,都暫去休息去了。而房禾,他坐在不遠處桌子上沒走,端著茶杯在喝茶。
本來該是幫他們燒火的那個仆從也不知溜到哪兒去了。
餘冬槿和遙雲都沒管房禾在乾嘛,一心做自己的事兒。
前頭要乾的活輕鬆,也就是處理材料,依次泡發材料,最後將水打好,他倆就沒啥事了。
擦乾淨手坐在燒火凳子上,看著熟睡的孩子,餘冬槿和遙雲說悄悄話,“他不會真是這麼覺得的吧?”餘冬槿把剛剛自己的猜想和遙雲說了。
遙雲聽了,覺得還挺有道理,“有可能,不過,二皇子來此,想必是一路隱藏身份的,他是怎麼知道這個二爺究竟是誰的呢?”
餘冬槿搖頭,“可能他根本不知道,他應該隻是打聽到這主家來曆不凡而已,反正王家都那樣了,他把尋味樓得罪了,劉賢恨他恨得要死,他在湖城郡和武安府是混不下去的,那自然要換一份和以往不一樣的新工作,在大戶人家做廚子,對他來說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餘冬槿蹙眉,“之前雙雙和咱們說,這人想和我學做菜,可咱們一直避著他,有你在他都找不到和我麵對麵的機會,所以他這次,不會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來和我搭上線吧?”
遙雲:“也是想儘了辦法。”
餘冬槿點頭,歎了口氣,“害我還得跑這一趟。”他有點氣,“麻煩得很,我反正還是不想理他。”
遙雲:“不管他就是,他要是找上來,也不必與他糾纏。”
餘冬槿:“嗯。”
接下來兩天,餘冬槿和遙雲一直一邊帶孩子一邊準備材料。
說起來,這大戶人家的廚房連著後頭的下人房,地方大,人也多,人多了事兒也就多。
餘冬槿和遙雲倆外來的,乾不了幾天就要走的還好,雖然沒人搭理吧,但也沒人擠兌。
但廚房裡有幾個幫廚就比較慘了,總被人欺負,主要是這麼回事——
廚房裡,房禾與另一個名為宋寶的廚子同為主廚,但宋寶與新入府的房禾不一樣,他是一路跟著二爺來到這裡的。
這人吧,和餘冬槿遙雲見過的那個中年男管家和那個廚房管事婆子是一樣的,見到管事婆子和管家時那叫一個卑躬屈膝,臉都笑爛了,可管事一不在,這人就傲到天上去了,很看不起廚房裡一部分新招來的“鄉下人”。
他自覺是廚房裡最大的,不僅做菜調羹的時候罵罵這個說說那個的,一會兒說幫廚盤子擺的太亂,一會兒又嫌燒火的穿的不夠齊整,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非要把人訓的和孫子似的。
不僅如此,他一旦閒下來,還愛在廚房裡指揮這個指揮那個的,特彆是房禾和他徒弟,房禾無論做個什麼,他都要挑上一挑,房禾抽空教教徒弟,他也要在一旁說三道四,閒的沒事還給大家開個“會”,會上就對著幫廚罵,但實際上他三句話裡有兩句都是說給房禾聽得,開口就是某些人如何如何,十分的令人窒息。
也是在他的嘰裡呱啦中,還有和幫廚的閒聊中,餘冬槿知曉了,房禾雖然說是和宋寶都是廚房的主廚,但宋寶負責的是二爺的日常飲食,而房禾負責的是兩位夫人的,和二爺偶爾興致來了在他這裡點的菜——沒錯,二皇子出行,還帶上了妾室陪同,且還不止一位。
因此,在廚房裡,宋寶的地位自然要比房禾的高,所以他才這樣囂張。
因此,餘冬槿猜他應該不是和二皇子從宮裡出來的,可能是半路撿的,不然這也太神經病了,很蠢,宮裡的人規矩慣了,要搞什麼人肯定也是暗地裡來啊,肯定不會這麼辦事的。
前兩天,宋寶都沒招惹餘冬槿與遙雲,直到這天晚些時候,房禾終於耐不住,過來找了餘冬槿與遙雲。
他倆把還在泡發的食材換好水蓋上,推著孩子從廚房裡出來,剛到廚房後麵通往下人院兒的那個角門處,就瞧見了站在角門邊等候著他們的房禾。
這裡道路狹窄,已經是避無可避,餘冬槿隻得和他對上了。
他停下腳步,和遙雲一起看著房禾,問:“有事麼?”
房禾對他們拱了拱手,道:“餘老板遙老板,之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餘冬槿拉著遙雲避開了這個禮,說:“你可沒得罪我,得罪我的是王高名,現在我已經報複回來了。”
房禾見狀,苦笑,“其實,當初他要做那小人行徑,我是很不同意的,但王大少爺為人固執,我隻是個廚子,卻是勸不動他。”
“但我承認,我確實私下叫人買了你店裡,還有尋味樓的新菜來試做,但我不覺得這是什麼錯,我沒偷沒搶,我之所以能學會做出來,那是我的本事,所以我希望餘老板不要記恨與我。”
餘冬槿搖搖頭,“這些就不用說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說也說不清。我且問你,這次是不是你與二爺推薦的我,告訴他我會做最正宗的佛跳牆,他才讓人上門請我的?”
房禾見他表情算不上高興,頓時一愣,點頭,“是。”他忙道:“兩位有所不知,這位二爺的身份可不一般,他是京城來的大人物,我雖然不知他具體是何身份,但卻知曉他不僅極富而且極貴,我等尋常人若是與他結下了善緣,那是少不了的好處。且二爺出手大方,餘老板廚藝精湛,想必定能讓他滿意,屆時賞銀必然也是不少,比你們每日辛苦開店可劃算的多。”
果然是這樣,餘冬槿捏了捏遙雲的手,告訴他自己猜的果然沒錯。
房禾說著,還挺自得,似乎感覺自己這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一般,“還有,你們那奶油蛋糕,完全也可以做來讓二爺嘗嘗,做的精致些,他到時喜歡,定然還有賞賜下來,到時豈不是更賺,你們也能在二爺那兒留個名聲,說不定就不用辛辛苦苦開什麼小食鋪子了,以後會有大造化也說不定的。”
他還做起計劃來了,“不過,二爺一般不隨便吃東西,那宋寶又看的嚴實,但是沒事,我可以幫忙,可以先將蛋糕送到兩位夫人那裡,她們倒時若是喜歡,肯定會和二爺提及的,如此一來……”
餘冬槿伸手,示意他彆說了,“可以了可以了。”
房禾這才住了口,不明白他倆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心動。
餘冬槿:“我們要那個名聲做什麼?我這人沒什麼大誌向,對攀附權貴更沒有什麼想法。我就想做好這次的佛跳牆,然後回去繼續當我的食鋪小老板,你要是有這個想法,那你自己努力,我和阿雲祝福你!”
說著,就要拉著遙雲推著孩子往前走。
房禾傻了眼,本來興奮的發紅麵色霎時間變得古怪,大概是想不通世上怎麼還有餘冬槿這樣的人。
他一時無語,隻得站在那兒愣了會兒生,最後站在角門裡,看著餘冬槿和遙雲離開。
而餘冬槿和遙雲一進角門,拐了個彎,就瞧見了不遠處的拐角,有道衣角一閃而過。
餘冬槿挑眉,抬眼用眼神問遙雲。
遙雲輕聲道:“是宋寶。”
餘冬槿:“啊?他都聽見了?”
遙雲:“沒有,隻是看見了我們和房禾會麵。”
於是第二天,本來不被找事的餘冬槿和遙雲在廚房,也開始被宋寶陰陽怪氣的連帶上了。
餘冬槿與遙雲早上沒事,於是就來的稍微晚了一點,府中的一日三餐,普通下人們吃的自然不是兩位大廚做的,而是學徒和幫廚們做的吃食,早餐便是白米粥和小菜,最多再有個餅子什麼的,比較簡單。
這樣的早餐大人吃還好,但給小孩吃,小菜是醃製的拌的,小孩又吃不了,剩下的全是碳水,餘冬槿就覺得不夠營養,便會給他蒸個蛋或者做些蔬菜泥。
前一天他這樣,宋寶還好好的,沒說什麼。
今天卻不一樣了,宋寶坐在飯桌上,用一雙小眼睛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哼哼兩聲,便開始指桑罵槐,“這外來的人就是不懂規矩,成天的又懶又饞,明明沒有那個命,卻把自己當寶貝養,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遙雲端蛋羹的手一頓,往宋寶處瞥了一眼。
宋寶頓時一個激靈,被嚇得一縮脖子,隨後他立即反應過來自己這表現太弱勢了,立即虛張聲勢,大聲喊:“看什麼看?我可沒指名道姓,誰要是覺得我說的是他,那他就是心虛!”
餘冬槿:“……”好一個職場霸淩。
餘冬槿立即放下了筷子,也不慣著他,立即開始回口:“到底誰心虛啊?我看有些人,虛的脖子都扯不起來了,嘖嘖,要知道這人平日裡最喜歡扯著脖子大喊大叫了,和那烏龜王八蛋似的。”
說完立即補充,“我也沒指名道姓啊,誰像烏龜王八蛋我說誰。”
這話一出,有人就忍不住,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宋寶頓時被氣的臉紅脖子粗,惡狠狠的瞪向那笑出來的人。
餘冬槿朝他那處看了一眼,對坐下的遙雲小聲:“瞧瞧,更像烏龜王八蛋了。”
這聲音說是小,但宋寶還是能聽見的,他立即更氣了,一拍桌子站起來,用筷子指著餘冬槿這邊就要說話。
遙雲正給兒子喂蛋羹呢,見狀抬眼輕飄飄的朝他看去一眼。
這一眼,登時叫那宋寶好似強行憋住了打鳴的公雞,抿著嘴臉紅脖子粗的。
他看著遙雲黑沉沉的眼睛,不知為何,隻覺好像有一座大山向自己壓來似的,他一時喘不過氣,心裡那股忽然湧出的惡寒怎麼止都止不住。
最後眾人隻見他嘴皮子顫了顫,站在那傻了幾息,隨後居然放下筷子黑著一張臉乾脆從廚房出去了。
看他如此表現,廚房眾人具是驚訝不已,不知他怎麼改了性子,都這樣了還不罵人,飯都沒吃完,居然就這麼灰溜溜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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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嚇住了, 宋寶之後都很安分。
到了今天,陸陸續續開始泡發的食材已經差不多全部泡發,吃完早飯的時候管事婆子過來看了一眼,他倆列好了湯頭材料讓她派人送來了。
餘冬槿開始熬一道湯。
然後他就發現也不能說是很安分, 他表麵安分了, 但不知是心裡怎麼想的,竟打發徒弟悄悄來盯著他們。
這還是遙雲發現的。
宋寶的徒弟是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小孩, 他動作還挺隱秘, 至少餘冬槿完全沒有發現。
遙雲提醒餘冬槿後, 餘冬槿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這是乾嘛呢?”
灶上的湯開始已經冒出了香味。
廚房裡人聞到味道, 都有些好奇。
大家這兩天隻見他們一直在處理那昂些貴的, 叫人不敢妄動的食材,用水泡用手捏用眼睛看的, 除了偶爾給孩子弄吃的,就沒見他們開過火,也就今天開始切肉做湯。
這會兒一邊聞味道大家一邊忙, 一邊忍不住往他們這頭張望, 都想知道準備了這麼久, 成品到底會是怎麼樣。
他們其中有幾個幫廚和雜役是本地招的,有個雜役還吃過李家雜食鋪子裡的東西,對於鋪子裡的鎮店之寶佛跳牆那是久仰大名, 早就聞過那美妙滋味了,但他是沒錢吃的。
李家鋪子裡的東西再便宜,那佛跳牆的價格他這種窮苦人家也是無法去享受的。
那雜役沒什麼地位, 之前也不好和人說起這道他沒吃過的菜,如今聞到味道, 不由和同事嘀咕了幾句,說那佛跳牆聞起來是如何如何的美味,李家鋪子裡的東西味道如何的好。
宋寶他徒弟這時也回到了師父身邊,兩人也在說著話呢。
遙雲聽了聽他們的說話聲,道:“宋寶想讓他徒弟來看看咱們這佛跳牆到底有什麼特彆的。”
餘冬槿挑眉:“怎麼?他還想偷師啊?之前不是挺傲氣麼,看都不往咱們這兒看一眼,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遙雲:“大概是看房禾很有信心,心裡有些計較吧。”
餘冬槿:“哼,他想看,我偏不讓他看,等等他徒弟要是還湊上來,我就學他師父一樣,也陰陽怪氣。反正這人向來狐假虎威得很。”
遙雲笑了,“我發覺你還挺會罵人的。”他想到那兩句烏龜王八蛋,笑意忍不住加深。
餘冬槿頓時臉紅,咕咕叨:“那,那還不是他先陰陽怪氣的,怪他先惹我們,我才不吃這種虧呢……”
接下來,那徒弟每每裝作不經意間路過時,餘冬槿都找話刺他。
這人畢竟年紀小,平日裡又橫慣了,和他師父一樣,一點也不經說,餘冬槿拐彎抹角的說了他兩次,他就受不了了,漲紅了一張臉灰溜溜的回去了。
房禾這時做完了手上的事,聽完兩位夫人房裡的交代,回來了廚房裡。
見宋寶徒弟漲紅著臉灰溜溜的回到師父身邊,心中嗤笑。
然後他看了一眼餘冬槿那頭,聞著高湯的香味,深吸了口氣後搖搖頭。
可惜,餘郎君和遙郎君又沒有用那兩種特殊的調味品。
房禾對那兩種材料念念不忘。
他至今每隔幾天還會讓徒弟去為他在李家主店買湯麵。
之前王家出事,滿香樓沒有生意,他自覺已經報了王大少當年對他的救命之恩,從滿香樓辭工,多次試圖與餘郎君碰麵無果後,是準備離開三雲,從陳水坐船北上,去遊曆學習的。
可他怎麼都放不下這口湯,便猶豫了很久。
猶豫來猶豫去,這位二爺的車架便從陳水的大船上下來了,二爺府上也開始招工。
房禾一直讓朋友幫他留意著陳水北上的大船,這位二爺的隊伍一下來,朋友便覺得非同凡響,立即讓房禾到這府中自薦做了廚子。
說起來,這大戶人家就連下仆都是一口流利的帶著北方口音的官話,府中人吃穿住行都很講究,長幼尊卑很有規矩,那二爺他也見過幾麵,還給人推薦了李家鋪子的佛跳牆。
那二爺就更不一般了,那通身的貴氣,叫他說話都隻敢小心翼翼,這叫他深深地明白,這位爺的地位,必然很不一般。
可惜——房禾又看了眼餘冬槿那頭,可惜餘郎君的誌向不在於此。
餘冬槿其實是有點糾結的,要不要用儵魚和薲草。
高湯還在燉,他們在側門這邊小桌上吃午飯。
無病剛剛被喂飽了,坐在小車車上,對著門外咿咿呀呀的玩著手裡的木雕豬豬。
他倆一邊看著孩子,一邊吃飯說話。
遙雲:“還是彆了,可彆讓這位二爺吃到了心坎上,從此以後都想著這一口,要真是這樣,他要是讓你以後留在他府上怎麼辦?”
餘冬槿麻爪,“還真是。”
遙雲,“儵魚和薲草咱們現在隻用在麵湯裡,在咱們兩件店裡吃麵湯的基本都是留雲的平民百姓,用的麵也非是一等一的好麵,並非是如佛跳牆這般的海珍,所以房禾就算再與二爺推薦,他也不會有多好奇的。”
餘冬槿明白了,“看來在這位二爺這裡,並不興與民同樂那一套。”
遙雲點頭,“如果他願意與民同樂,就不會在隱瞞身份出行的時候也要帶著姬妾與這般多的仆從了。”
可不是麼?確實是這個理,餘冬槿點頭。
正想著這位“二爺”呢,小門門口,無病的聲音忽然轉了個彎兒,透出了幾分好奇和興奮來。
兩人連忙看過去,就看見那門口,無病的小車車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多了一個孩子。
那孩子瞧著約莫四五歲,穿著普通但著裝齊整,手上拿著個竹蜻蜓,正好奇的看著無病的小車。
兩人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不過先沒有動,隻在裡頭把最後一點飯吃了,然後觀察著倆孩子的狀況。
無論是什麼年頭,小孩子都愛找大孩子玩,就是無病也不例外。
之前在新宅那邊,他被彩芽推著出門的時候,就喜歡看巷子裡來來往往成群結隊玩耍的孩子們玩,每次都很興奮。
可惜他太小了,路都不會走話也不會說,沒人願意帶他一起。
這回被迫住進了大戶人家,他見不到每天都可以見到的大哥哥大姐姐了,心情其實挺鬱悶的。
這下子看見了新的哥哥,他自然興奮的要命,拿著自己的豬豬不夠,還從座位底下掏出了剛剛自己扔下去的撥浪鼓,給新哥哥展示自己的玩具。
那小孩也不知怎麼想的,居然沒嫌棄無病還是個啥也不會的奶娃娃,他把自己的竹蜻蜓和無病換了撥浪鼓,拿著搖晃了起來。
小撥浪鼓發出啪啪啪的聲音,逗的無病咯咯直笑。
一大一小還真就這麼玩了起來。
那大孩子大概也是閒得無聊,平日裡大概小夥伴很少,所以和無病這麼個奶娃娃也能玩起來。
他玩過了無病的撥浪鼓,看完了無病的豬豬,就開始玩自己的竹蜻蜓給無病看。
無病高興的不得了,每每竹蜻蜓從男孩手中起飛,他都手舞足蹈的,一副恨不得也想去追的模樣,瞧得餘冬槿忍不住直樂。
廚房裡的人忙完了,這會兒也都在吃午飯,聽見了這頭孩童清脆的笑聲,除了宋寶嘀嘀咕咕的不高興,其他人都覺得挺有趣。
房禾過來,和餘冬槿他們說明了這孩子的身份。
“這是二夫人院裡的孩子,好像是夫人奶娘的孫兒。”
餘冬槿有點不解,“啊,那奶娘居然把孫兒帶在身邊麼?”
房禾:“好像是因為那位奶娘兒子媳婦都沒了的緣故,二夫人和奶娘的關係很好,便許了她帶著孫兒在身邊。”
他笑笑,“我也是上次去夫人那兒領賞,看見這孩子露了點好奇,帶我回來的夫人手下的大丫鬟看我好奇,就和我說了一嘴。”
餘冬槿點頭:“原來如此。”
那奶娘倒是命不好,兒子兒媳居然都不在了,不過好歹留了個孫子在身邊,跟的主子人也不錯。
看倆孩子玩的起勁,餘冬槿讓遙雲看著火,給他們衝了兩碗糖水,廚房裡許多東西他不好亂動,隻能做糖水了。
他讓倆孩子彆一直玩兒,先喝點水。
這奶娘家的孩子膽子還挺大,接過水就一口乾了。
見餘冬槿從廚房出來,他還口齒清晰的和餘冬槿問滴滴的名字,問完了名字,又好奇無病弟弟坐的小車。
餘冬槿推著無病給他看了看,他頓時像是發現了新玩具一樣,在餘冬槿的照看下,推著嬰兒車在側門後麵的小石坪上轉了轉,感覺很是有趣。
正玩兒著呢,二夫人院裡的下人找了過來。
來的是個瘦高的丫鬟,急得很,找到人之後一把把孩子的手拉住,氣道:“從從,你怎麼亂跑?不是讓你不要隨便出去麼?”
從從,也就是小男孩,他有點心虛的縮了縮,小聲道:“我沒亂跑,我就向前走了幾段。”
瘦高丫鬟聽得無奈,但拿孩子也沒辦法,隻得拉著人道:“算了,和我回去,秦媽媽都急死啦,你也不知道讓她省點心。”
從從看了眼轉頭用一雙圓眼睛看著他的無病,又看了眼他的小車,有點不舍。
瘦高丫鬟這才瞧見了旁人,目光落到了無病的臉上,忍不住“哎呀”一聲,心中頓生喜愛。
無病對她甜甜一笑。
丫鬟的心頓時揉成了團兒,道:“哎喲哎喲,這娃娃怎麼長的和仙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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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從看無病笑, 自己也咯咯的笑,喊了句:“弟弟好。”
他年紀小,說起話來雖然口齒清晰,但帶著一股奶味兒, 還很認真, 瞧著是真的喜歡無病。
餘冬槿過去,把無病抱起來, 笑著和那丫鬟點了點頭。
丫鬟聽著從從的笑聲, 卻很詫異, 她低頭瞧了瞧男孩臉上的神情,不知為何瞧得分外仔細, 之後頓了頓才抬頭和餘冬槿也點了點頭, 說:“打擾了。”
餘冬槿回了句:“沒有。”
她看來沒有與一個廚子多說的意思,低頭與從從商量, “你這樣亂跑,可叫秦媽媽擔心死了,走, 咱們回去, 以後可切莫亂跑了。”
從從也乖, 雖然不舍,但還是被丫鬟牽著離開了。
餘冬槿看著他倆的背影,心想, 那位秦媽媽在二夫人院裡應該挺得臉的。
今天把一道湯弄好,鮑魚還需再泡一泡,明天就開始做二道湯, 熬一天放一晚,待後天中午, 這道準備了許久的佛跳牆就可以端上二爺的餐桌了。
管事婆子每天固定過來兩趟,早上來一次,下午來一次,餘冬槿和她說了時間,她看著也沒有什麼滿意或者不滿意的,隻輕飄飄的點了點頭。
然後她和房禾說了幾句,給房禾拿了賞銀,她臉上這回終於有了點和氣,好像是因為昨日二爺到二夫人院裡嘗到了房禾做的糕點,狠誇了一回,還和二夫人問起了做糕點的廚子,二夫人誇了房禾,說他廚藝精湛,叫她短短幾天就長了些肉。
原來二夫人居然有孕在身,之前舟車勞頓,身子不爽,消瘦許多,如今吃的好了長胖了,叫二爺很是高興。
所以不僅要賞房禾,婆子還讓房禾晚上給二爺做兩道拿手的一齊送去,說做好了還會有賞。
說完這些,婆子就離開了。
宋寶點頭哈腰的送走了人,回來之後又嘀嘀咕咕的說著不知道什麼話,整一個酸氣衝天。
房禾看也不看他,嘴角帶著笑,一心琢磨著晚上的菜品去了。
宋寶被他的態度氣了個仰倒,乾起活來把砧板鍋鏟弄得劈裡啪啦的響,叫人聽得心煩。
餘冬槿不心煩,他一邊看熱鬨,一邊和遙雲分了一根嫩黃瓜,吃的津津有味。
第二天,餘冬槿和遙雲忙著熬第二鍋湯的時候,那個叫從從的男孩居然又一個人偷溜過來找無病了。
經過了昨日,餘冬槿知道他肯定又是偷跑過來的,這會兒那秦媽媽肯定不知道該有多著急呢。
他連忙過去把來了也不和他們打招呼,興奮的邁著小短腿,一心要拿著新玩具小弓,往同樣興奮拍手的無病跟前跑要找弟弟玩的從從按住。
從從這才想起來,仰著頭,用一口小奶聲認真的和他說:“我來找弟弟玩。”
餘冬槿蹲下來和他平視,開口:“找弟弟玩可以,但是你得告訴我,你和你奶奶說過了沒?你不會又是偷偷跑出來的吧?”
從從聽了,想了想,有點心虛的小聲說:“淺梅姐姐等下會來找我的。”
這就是沒和他奶奶說過的意思了。
餘冬槿猜他口中的淺梅應該就是昨天那個瘦高丫鬟,無奈道:“那也不行啊,她們肯定都在擔心你呢?你記得回院子的路麼?我和弟弟一起送你回去。”
從從不樂意了,在他懷裡扭動身體,一副想逃走的樣子。
餘冬槿拉著他不讓他跑,說:“我讓你來推弟弟行不?你帶弟弟一起走。”
從從頓時安靜下來了,他用自己的小腦瓜想了想,大概是覺得這樣挺劃算的,可以又玩一玩他喜歡的小推車,點頭,“好!”
餘冬槿看了眼站在側門前無病車車後麵的遙雲,說:“你看著湯?我帶他回去?”
遙雲不太放心,他看了眼地上矮墩墩一個的小孩,想了想,“讓房禾和你一起,他知道二夫人的院子。”
餘冬槿這才想起房禾來,鬆了口氣,“也好。”
遙雲進廚房對著房禾招招手,和他說明了情況。
房禾自然不會答應,這會兒菜還在備,他也沒什麼事,便過來帶路了。
從從對推車車很感興趣。
不過餘冬槿也就讓他搭個手過下癮,他太小了,小孩也沒有個輕重,他怕翻車。
但從從對此已經感覺很滿足了,他不是霸道的性格,反而挺軟的,說起話來雖然條理清晰,但聲音小氣不足,笑起來一般也都是無聲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小小年紀便失去了父母,隻能跟著奶奶寄人籬下的緣故。
伸著胳膊艱難的推了會兒車,他就嫌棄看不見弟弟很沒意思,放棄了這項活動,把背著的小弓拿下來,在弟弟前麵一邊走一邊用自己的小弓裝作射箭。
他隻有弓沒有箭,所以隻能假裝射箭玩兒,本來一開始還就是射一箭自己叫一聲咻,後來玩開心了,又有無病捧場,他就開始左射射右射射,還咻咻的連射,翻跟頭射,表演的精彩極了。
無病看的很開心,咧著一口長著小米牙的嘴巴,笑得像個小傻子。
餘冬槿看的忍不住樂,覺得這樣大孩子帶小孩子,實在是有趣得很。
而且這孩子看起來還真有兩把刷子,那跟頭翻的可好了,像是真學過武的。
就這麼走了一段,還沒到地方,前頭一位神色著急的老太太帶著昨日那個瘦高丫鬟腳步匆匆的過來了。
聽見聲音,從從連忙不再奮力表演,老老實實的站住了。
老太太與淺梅很明顯的鬆了口氣,連忙過來抓孩子。
從從乖乖被抓,還把小弓藏在了自己背後,可惜他的脊背還太單薄,什麼也沒藏住,讓老太太抓了個正著。
老太太倒沒有上手打人,隻是急的很,奪過了孫子手裡的弓,無奈的看了眼孩子。
小孩抬眼看了眼奶奶,見她神情,一瞬間卻比挨了打還失落,蔫兒吧唧的背著小手不說話了。
房禾帶著餘冬槿上前,問秦媽媽淺梅姑娘好。
兩個女人淡淡的謝過了他們,便抱著孩子走了。
餘冬槿也沒想能得到什麼好處,看了眼神色沮喪,完全沒有了剛剛那活潑勁兒的小孩的背影,便推著無病和房禾一起原路返回。
晚上,兩罐湯已經全部完成,就等明日成菜。
一家三口剛吃完晚飯,那位淺梅姑娘忽然找來了。
她是特意來找他們的。
淺梅姑娘臉上這下有了點笑容,過來先問餘冬槿:“你是餘郎君吧?”
餘冬槿起身點點頭,“是,淺梅姑娘有事找我?”
遙雲也抱著孩子從凳子上起來了。
他個子高大的嚇人,淺梅本來還臉上帶著得體的淺笑呢,一見他,臉色頓時一僵,抬手忍不住拍了拍心口,呼了口氣,“誒喲,這可真是……”
好在下一秒,坐在大爹懷裡的無病就給她帶去了溫暖,小家夥樂嗬嗬的又開始對人笑。
淺梅被這笑安慰的立即好轉,看了眼遙雲,覺得有些驚奇,但臉上重新掛起笑容,對餘冬槿說:“我們二夫人聽說餘郎君是房廚子推薦進府的,且家裡開的店鋪在本地很是有名,做的麵食味道特彆好,所以就讓我來拜托您幫個忙。”
餘冬槿忙道:“二夫人客氣了,隻是用手藝賺個溫飽罷了。不知夫人是有什麼事?我要是能幫一定幫。”
淺梅道:“我們夫人是北方人,素來喜好麵食,最近她更是害喜,雖然有房廚子在,一般吃食她也吃的下去,可其實她心裡呀,就念著家鄉那一口麵,吃起東西來就覺得不夠爽利。”
“昨日房廚子去我們院領賞,夫人曉得了從從喜歡來找你家娃娃玩兒的事兒,便向他問了問你,這才曉得原來餘老板店裡的麵條很有北邊的味道,便叫我來尋你,想讓你今晚給她做份宵夜。要乾拌的寬麵條,配隻加鹽的麵湯,你看行不行?”
“這自然沒問題。”餘冬槿點頭,與她問好了時間,“到時是你來取,還是我送過去?”
淺梅想也沒想,道:“到時也比較晚了,你還是送到我們院門口吧,敲門我便來取。”
餘冬槿點頭,“行。”
淺梅姑娘又和餘冬槿說了他們院該怎麼走,交代完便離開了。
遙雲卻有點不太高興。
他沒怎麼表現,但餘冬槿卻看得出,他用胳膊肘戳戳他硬邦邦的手臂,問:“乾嘛呢?”
遙雲:“那時都亥時過半了,那般晚。”他考慮著:“還是我來做我去送,你帶無病早點睡。”
餘冬槿好笑,“沒關係的,你要是不放心,到時我們一起不就行了,反正有你在,無病也冷不著。”
遙雲點頭,“也好。”
廚房這邊是有專門睡在廚房裡的下仆的,他們便不用找人拿鑰匙。
晚上倆人敲開了門,揉麵做了一道地道的北方口味的乾拌寬麵條,按淺梅說的弄了碗麵湯,拿餐具裝了,放到專門放菜的手提盒子裡,提著一起去了二夫人院前敲響了院門。
很快,小院的院門便被人打開了,開門的卻不是淺梅,而是白日裡才與餘冬槿有過一麵之緣的秦媽媽。
119
她提著燈, 看見遙雲,明顯也嚇了一跳。
驚擾了燈籠,燈籠中的火光搖曳,叫人影晃動。
餘冬槿連忙開口:“秦媽媽好, 我來給夫人送宵夜。”
秦媽媽這才看見遙雲手上提著的食盒, 鬆了口氣,將門打開, “是你啊, 送進來吧, 姑娘就等著這一口呢。”
看來這媽媽是二夫人從娘家帶來的,不然不會喊人姑娘。
餘冬槿本來以為隻需把飯盒交給她就行, 沒想到還要進去。
他抬眼瞧了眼遙雲, 見他點頭,知道肯定不會有什麼, 才跨過門檻進去了。
一進去,院裡居然燈火通明。
正屋前頭,一個背著藥箱的中年人帶著個少年正站在一旁。
看著應該是帶徒弟進府的大夫。
二夫人是怎麼了嗎?
餘冬槿往大夫那兒看了一眼, 然後跟著秦媽媽一起進了屋裡, 遙雲被要求在外麵等, 沒有和他一起進去。
進去之後,到了小廳,他跟著秦媽媽又候了片刻。
直到一位麵白無須的中年人打頭, 後天一個裝華貴臉色蒼白,走起路來有些跛腳的年輕人出來。
他往秦媽媽和餘冬槿這邊瞟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
那麵白無須的中年人便彎著腰開了口, 小聲和他說了兩句。
餘冬槿沒聽清,隻聽清了後頭這年輕人與秦媽媽說的話, 他道:“好好照顧你們主子。”
聲音有些沙啞,氣息不太足,像是位久病之人。
秦媽媽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的行了禮,應聲:“是。”
餘冬槿學著人,提著食盒彎著腰,畢恭畢敬的,沒有抬頭。
這位年輕人,想必就是二爺二皇子了,餘冬槿想。
待人走出了屋子,秦媽媽說了聲:“進去吧。”他才抬步繼續往前。
他這下子才敢抬頭打量四周,屋裡沒點熏香,但處處精致,二爺一行人才來沒幾天,一旁的多寶閣上卻已經擺滿了琳琅珍寶。
一位已經卸了梳妝,披著外裳的女人扶著腦袋,正在淺梅的服侍下坐在圓桌旁昏昏欲睡。
她生的不算美,但很綽約,那眉眼之間還帶著幾分英氣,就是臉色同樣不好,嘴唇也有些發白。
瞧著像是被肚子裡的娃娃折騰的夠嗆。
淺梅看見秦媽媽,明顯的鬆了口氣,忙對自家夫人道:“夫人,秦媽媽來啦。”
二夫人這才睜開眼睛,一雙明亮的杏眼越過秦媽媽,看向了餘冬槿。
餘冬槿眨眨眼,湊巧和她對視上了。
二夫人對他輕輕一笑,開口:“這位就是餘郎君是吧?”
餘冬槿點頭,“是。”
二夫人歎氣,“真是麻煩你了。”
餘冬槿忙道:“沒有,分內的事。”
二夫人看著秦媽媽接過餘冬槿手裡的食盒,放到桌上打開後,裡麵的麵和湯,搖頭說:“這可不是你分內的事,你是被二爺叫人專門請來做菜的廚子,是我嘴巴饞,非要麻煩你,大晚上的還得讓你跑一趟。”
餘冬槿嘴巴笨,剛想說這沒什麼,二夫人卻端起了麵碗,居然一邊吃一邊和他聊了起來,半點都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她先說起從從,說那孩子雖然是秦媽媽的孫子,但卻因為模樣可愛很得她的喜愛,但那孩子自從父母離世後,就沒了往日的活潑勁兒,瞧著可憐。
沒想到這次他偷溜出去遇見了餘冬槿家裡的孩子,居然有了幾分從前的活潑開朗。
又問起餘冬槿家裡的人口,問他是不是這邊本地人,問起遙雲。
餘冬槿一一答了,實話實說,包括遙雲與他的關係。
二夫人很驚訝,“契兄弟?我老家倒沒有這種風俗。”她打量了下餘冬槿,說:“我看你長的一表人才,又有這樣一身不同尋常的好手藝,家裡應該不缺前來說親的媒人吧?怎麼會想著與一個男人結契呢?”
餘冬槿自然不能告訴她,自己一開始隻是為了保命,隻能認真道:“也沒什麼旁的原因,隻是互相喜歡,相愛,便成了禮結了契,約定共度此生。”
二夫人聽得一愣,隨後表情怔忡,喃喃開口:“原來如此……”她思緒似乎偏遠了,動作頓了幾息後又笑了。
然後她放下手中的湯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看著餘冬槿說:“倒也不錯。我吃飽了,這麵確實做得好,很有幾分我那家鄉的風味,倒真叫我開了胃,肚子裡舒坦許多。秦媽媽,你到我的銀箱裡拿一顆金珠賞給餘郎君吧。”
金珠!餘冬槿還挺激動,這可是金子誒!不知道一顆有多重,這玩意可比銀子銅板要值錢的多!
很快,餘冬槿捏著一顆鵪鶉蛋那麼大,沉甸甸的實心金珠,開心的出了門,和遙雲會合了。
遙雲抱著已經熟睡的無病,瞧著他紅撲撲的小臉,忍不住笑,分一隻手來牽著他的手,“這麼高興?”
餘冬槿看了眼帶他出來的淺梅,不好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答了遙雲的話,“嗯。”
倆人出了院門,提著淺梅給的燈籠,餘冬槿把自己得到的金珠給遙雲看,“鐺鐺鐺鐺,瞧,這麼大一顆金子,這二夫人可真大方,太有錢了!”
遙雲把他拉住,讓他不至於高興的跳起來,接著燈籠光與月光看清了那可金珠,卻問:“你進去,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餘冬槿眨眨眼,把金珠拿給遙雲讓他幫自己收著,然後把進去之後自己遇見的所有事,二夫人說過的話都和遙雲說了。
“那個年輕人,難道就是二皇子?”他小聲:“我看他好像是個跛腳。”他倒也沒彆的意思,就是驚訝於皇子居然會是個跛腳,也不知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一般人不得而知的皇室秘辛,他好奇。
遙雲點頭,“嗯,是他,氣息沒錯。”
餘冬槿:“還真是。”他想了一串以前在電視裡史書上看過聽過的各種皇子跛腳的故事,滿足了一心自己心中的八卦之魂。
隨後便聽遙雲道:“那個從從,和二皇子的二夫人,應該有親緣關係。”
餘冬槿張大了嘴巴,“啊?”
遙雲:“不止如此,還有陳家兩兄弟,從從、還有這位二夫人與他們應該也有些關係。”
餘冬槿:“啊?”
遙雲看著他那呆樣兒,覺得有趣,攬著人入懷,說:“怎麼傻了?”
餘冬槿合上嘴巴,“能不傻麼?怎麼又和陳家兄弟倆扯上了關係了呀?從從,他不是秦媽媽的孫兒麼?”
遙雲搖頭,“這誰知道呢,可能是有什麼秘密吧?我隻是覺得二夫人今日的表現有些怪異罷了,她對你說的太多,賞賜的也太多,很奇怪。”
餘冬槿撓撓臉,想了想,點頭:“還真是。不過,我能有什麼值得她惦記的呢?”
遙雲也不知道,他沒有見到二夫人的麵,很多事便沒法看出來,“彆擔心,應該不會是什麼壞事。”他指著天上的星辰,“你瞧,今晚的星星很亮,二十八星宿閃耀,是大吉之兆,咱們這段時間應該會遇上好事。”
餘冬槿不認識星宿,於是接下來一路上,遙雲都在教他認星星。
第二天中午,餘冬槿精心準備了幾天的佛跳牆便被打入了漂亮的容器裡,被每日三趟都會過來廚房這邊的傳菜小隊小心的端著,送去了二爺的午膳餐桌上。
房禾居然挺興奮的,讓餘冬槿在廚房裡耐心等待,說二爺吃了若是覺得喜歡,肯定會召他見麵,到時候就會有賞銀下來了。
餘冬槿:“你對我還挺有信心的。”
房禾:“我是對我自己自己有信心,我覺得好吃的東西,自然是不會差的。”
餘冬槿:“你還真是……”餘冬槿都不知道該怎麼評他這人。
他一邊給無病喂飯,一邊吃遙雲喂來的的肉羹,終於還是忍不住和房禾問起了當年的事兒,“你當年,為什麼要那樣對待劉家,後來還得要和尋味樓打擂台?”
經過了這幾天的相處,雖然依舊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吧,但這人有點蠢那是絕對的,對做菜的熱愛那也是絕對的。
所以當年的事兒,難道真的就是這人犯蠢麼?
房禾本來還在高興,聞言臉色就變了,他歎了口氣,道:“我確實是對不起劉老爺子。”
餘冬槿:“劉老爺子?”再怎麼樣,這人應該也要喊人一聲師父才對吧?
房禾放下筷子碗,又是一聲歎,“你應該知道,我當年,是帶藝入門的吧?”
餘冬槿點頭,愈發疑惑:“知道啊?怎麼?”
房禾:“那時,我其實對拜入劉老爺子門下並無興趣,但我師父,長平府的胡天堯,他對劉家的菜譜,或者說,他對禦廚吳為祿的菜譜很感興趣。”
餘冬槿驚的咬住了遙雲伸過來的筷子。
這,這怎麼還扯出個長平府的廚子?
說起那段往事,房禾很是羞愧,“當時劉老爺子病重之時,也是我師父胡天堯突發疾病奄奄一息之時,他最後的願望就是看一眼吳為祿的菜譜,我當時年輕,鬼迷心竅,便做下了那樣叫人不恥的事。”
他苦笑道:“大概也是報應,我還是晚了一步,待我帶著東西回去,我師父已經咽了氣,後來幾年,我便不敢回留雲,一直躲在長平,在我師父的酒樓裡做事。”
“後來,便是我師弟在陳水犯了事,我過去處理,卻差點被船幫的人宰了,幸得王大少相救,再後來,我便跟著王大少做事。”
他道:“我不是個好人,我是個小人,我知道,我辜負了劉老爺子劉家人,我對不起他們,我原本想著,等我把德子帶出來,就從滿香樓離開,讓德子去尋味樓的,可惜事還沒辦成,便撞見了你,叫我隻能小人做到底。”
餘冬槿看了眼還在扒飯的房禾的徒弟——德子。
德子對他憨憨一笑。
原來是這麼回事,真夠亂的,餘冬槿搖搖頭,“算了,反正你知道你是個小人就行了。”
120
這些事兒, 隻能讓劉家與房禾自己解決,餘冬槿是沒法摻和的。
餘冬槿:“我看要是有機會,你還是去認個錯吧。”說完他也不管房禾了,無病已經搖頭不願意吃了, 他把剩下那點自己吃了, 又接過遙雲手裡的肉羹拌飯吃起來。
二爺的賞很快就到了,他沒有請餘冬槿去見麵, 隻是讓昨日餘冬槿才見過的, 那個麵白無須的中年人過來給了賞錢, 還說了些彆的。
中年人自我介紹叫錢慶,他說他們還會在留雲待上一段時間, 二夫人剛有孕, 身體不適胃口不好,但她很喜歡餘冬槿做的麵, 所以希望餘冬槿回去後,每天兩頓都過來給他們府中送份麵,這樣二夫人要是想, 就能立馬有的吃。
至於酬勞, 這個好說, 錢慶出手就是二十兩銀子,就做麵錢了。
加上佛跳牆的賞,餘冬槿一下子便收到了七十兩銀子, 叫他頓時高興了起來。
錢慶摸摸光溜溜的下巴,說:“這佛跳牆很讓二爺滿意,就是在這留雲, 食材難找齊,吃一次不容易。”
說到這裡, 他仿佛是在回想那佛跳牆的香味,陶然道:“你這手藝,確實是不錯,這般的好味道,不愧叫佛跳牆,佛子聞了也忍不住跳牆,還真是……”
餘冬槿恭敬道:“其實不用這般好的材料也是可以的,味道雖然差一些,但也不錯的。”
錢慶笑笑,搖頭,“那些海貨已經是一般了,若是再差,那怎麼好叫二爺入口呢?”他擺擺手,“行了,你們今日便可以出府,我讓仇大送送你們,之後莫忘了每日二夫人的麵。”
餘冬槿心裡高興,“是。”
仇大便是那日帶他們入府的人,幾天不見,這人依舊是那副脾氣,一路都微微仰著頭,一副傲然不已的模樣。
待終於到了家,隔的老遠,彩芽便打開了門迎了上來。
二皇子府中管的很嚴,他們這段時間隻能拿了錢讓每日廚房出門采買的人給外頭傳了個口信,自己都沒法出門。
人多眼雜的,遙雲都沒法找鳥兒們幫忙傳話。
幾天沒見到大人和娘娘,身邊又忽然沒了無病,縱使知道他們肯定不會有事,彩芽也難受得很。
她難得失態,腳步和飛似的,幾步就邁過門檻衝了過來,口中喊:“郎君!小郎君!”
無病也遠遠的就對她張開了手,嘴裡啊啊啊的喊著,也是想得不得了。
餘冬槿見狀,連忙和仇大告了彆,然後就看彩芽撲過來一下子就把無病從小車裡抱起來了。
笑著看兩人親親蜜蜜的膩了會兒,餘冬槿才與彩芽問起了店裡的情況。
彩芽抱著孩子一邊走一邊說:“好著呢。”她和唱歌似的說起了店裡的情況,“小店這邊是開不了了,鹹甜隻能顧著大店那邊。甜甜做的甜點很受歡迎,每天做的那些都能賣個精光不說,還有人提前來定,店裡的涼菜麵蓋飯什麼的,每日還都是那樣,不夠賣的,甜甜要做甜點,阿鹹一個人便有點忙不過來。”
餘冬槿點頭,“是得再招個人了。”
彩芽也覺得是,她每日要做家裡的活,還要去郭娘子那兒幫忙,店裡的事她是沒法去做的,鹹甜兩人確實是忙的夠嗆。
彩芽:“郎君你們呢?在那什麼二爺的府裡,沒有遇見什麼麻煩事吧?”她埋怨:“這到底什麼人啊,那般突然的就把你們給帶走了。”
餘冬槿搖頭:“有錢人唄,這一趟雖然麻煩,但也挺賺的,七十兩銀子一顆金珠,比起普普通通開個店確實是要賺的多。”他拉著遙雲的手:“有你們大人在,我也遇不上什麼麻煩事,有他護著我呢。”
彩芽也知道這一點,笑著邁過門檻,“也是。”
這天大店那邊早早便關了門,餘冬槿把今日份的麵給二夫人送去之後,他們沒在家裡吃飯,而是帶上了劉成,去尋味樓點了一桌好菜,在外麵聚餐。
劉陽帶著小魚也在。
“什麼?房禾?”劉陽一拍桌子,“他有病吧?誰稀罕去什麼大人物府裡當廚子啊?”
餘冬槿提醒:“五天七十兩一粒金珠。”
劉陽頓時啞火,悻悻然坐好,好半天才:“切,不就是點錢麼?我這麼大的店,每日也賺的不少好麼!”
餘冬槿見他那心虛的樣兒,倒在遙雲肩頭悶笑,“說得對,給自己打工才有意思,在大戶人家家裡做事,錢多事也多,不說遇見主家了,和上頭得臉的仆人說話都要彎腰躬身的,是真的煩的很。”他是真不喜歡這個。
劉陽連聲附和:“是是是,正是如此,煩的很!還是開店好,你千萬彆聽那房禾的,他那人心壞的很,指不定就是想利用你呢。”
餘冬槿無奈,“是,你說的對。”他沒有把房禾和他說的那些話告訴劉陽,他們之間的事兒便讓他們自己說清楚解決吧。
晚上大吃了一頓,又回家好生泡了個澡,餘冬槿感覺渾身清爽。
這幾天身邊都有孩子不方便,這會兒遙雲有點耐不住,給人擦乾了頭發,把人抱著坐在腿上,摟著就開始親吻。
餘冬槿手搭在他的肩頭,被他突然的動作弄得有點懵,反應過來後忍不住笑,嗚嗚咽咽的,“你怎麼……不行,我口渴了,我要喝水……”
遙雲這才放開人,在遙雲臉上輕輕咬了一口,悶頭出去給人倒水。
餘冬槿坐在床上,把遙雲隨手一丟的擦頭發用的不僅收好,搓搓臉,“這人真是……”說著忍不住笑。
一夜溫存,餘冬槿第二日便睡晚了。
遙雲起的早,把兒子從彩芽那兒抱來,給他提了尿,就讓他上床和餘冬槿一起睡。
無病迷迷糊糊的,尿完了一身輕鬆,被小爹抱著,感覺美極了,小臉貼著小的得臉,兩瓣臉都嘟嘟的。
遙雲看的心裡一軟,又在餘冬槿臉色親了一口。
這天中午,餘冬槿又按時過去給人送麵,帶著彩芽。
這活兒他準備之後都交給彩芽乾,店裡忙,他和遙雲都抽不出空來,彩芽不是鹹甜,有什麼事情自己都能解決,且這邊來開門取食盒的都是二夫人身邊的女性,也好說話。
今天中午來取食盒的便是淺梅,不隻是她,她還帶著個小丫鬟,小丫鬟牽著個男孩,正是從從。
從從垂著眼,眼皮子腫腫,睫毛濕潤成片,瞧著就是剛剛哭過,看起來好不可憐。
淺梅接過食盒,拉過孩子開口:“是這樣,從從不知道你們昨日就走了,他今天一早又偷溜出去院子去找你們家孩子玩兒,沒找到後回來大哭一場,我和夫人還有秦媽媽問了半天,才知道他是舍不得你們家孩子。”
她有點不好意思,“這孩子向來乖巧,素日裡鮮少這般鬨脾氣,夫人心疼他,便想著,你家那孩子還太小,自然是不適宜出門的,不如這樣,待你們過來送東西的時候,便讓院裡的丫鬟帶他和你們一起過去,每日玩個半天再回來,你看能不能行?”
餘冬槿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可以倒是可以……”他蹲下身,問從從,“你是真想找弟弟玩兒呀?”
從從背著自己的小弓,拿著一柄小劍,乖乖的點頭,奶聲奶氣的開口:“想。”
餘冬槿其實有點擔心照顧不好孩子到時候落下事端,但想到遙雲在,又覺得也行,他摸摸從從的腦袋毛,點頭:“也好,兩孩子也各自有個伴。”
無病還太小,領居家的孩子都沒有和他同齡的,大孩子都不願意帶他玩兒,現在有個不嫌他小,還能和他一起玩的開心的從從,倒也不錯。
於是來的時候兩個人,回去的時候便變成了四個人。
被派來帶從從的丫鬟不是現招的,名叫雪宣,帶著一嘴北方口音,看來應該是和二夫人一起從北邊過來的。
也是,從從要是真和她有什麼關係,一般人帶著她肯定也不會放心。
餘冬槿一邊走一邊出神,好奇二夫人為什麼把自家孩子放到秦媽媽手上養,他們和陳家兄弟有到底有什麼關係。
這陳家兩兄弟,到底是個什麼身份呢?
餘冬槿摸摸下巴,在思考中回到了店裡。
從從一路上都很安靜,不僅是安靜,他還有些戒備,一直姥姥的捏著手裡的小劍。
待到達了店裡,他看見在涼菜台子後麵坐在搖籃裡的無病,他才放鬆下來,一甩雪宣的手,大喊著:“弟弟!”就邁著小短腿朝著無病衝了過去。
雪宣嚇了一跳,連忙去追。
店裡的客人看見他們,主要是看見餘冬槿,都打招呼,“小老板,你這是哪兒去了啊?”
餘冬槿笑著:“去送了個餐。”
客人們頓時好奇,“咦,店裡現在還給送餐啊?”
餘冬槿:“哈哈,沒有,主要是這個客人給的錢多。”
大家一聽,都笑,打趣他見錢眼開。
餘冬槿眼睛睜大,“沒辦法,咱們就喜歡這個。”
和客人們說了幾句,他才去涼菜台子後麵看情況。
從從已經坐在高凳上,被雪宣看著,已經和無病玩了起來。
彩芽也看著他們呢,一邊照顧孩子一邊拿起了針線忙活。
餘冬槿看倆孩子玩的挺好的,便進廚房和遙雲說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