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好孩子要早睡早起
江子陵並未動作，眼光注視著楚暮：“李家夫人為何鬨著進來？”
“我也不知道啊，我們說得好好的，她突然又說不醫治了。”
楚暮的視線落在麵前的茶杯，翠綠的茶葉漂浮在水上，沉沉浮浮。
“說不準女子天生就是這麼善變呢？” 楚暮回想他接觸過的那些仙子，一手托著臉撐在桌上，語氣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誰猜得出她心中想的是什麼？彆看那美嬌娥前腳還在你懷裡與你撒嬌、甜言蜜語，那後腳她指不定就要同你翻臉，鬨著與你一刀兩斷了。”
這番話仿佛在訴說著一段憂傷的故事，可他說得極其輕快，像是調笑一樣。即使真是什麼令人惋惜的愛情故事，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來，也隻能讓人一笑而過。
楚暮搖搖頭，拋開這些念想，而後眯起眼睛，朝江子陵露出了一個笑：“所以說，女人心難猜啊。”
“何以知？” 江子陵姿態優雅地啜了一口茶，似是漫不經心道。
楚暮撐著臉頰的手頓了下。
明明江子陵的語調聽著與平日無二，楚暮卻從中嗅到了一絲危機感。
楚暮眼神飄忽了一瞬，嘴唇微動，囁嚅道：“都是以前在茶館聽那說書的胡亂謅的，我亦覺有點道理。”
掃過那張滿臉稚氣的臉，江子陵道：“既是胡謅的，那便是不可信，以後少聽這些。”
那雙眼睛似乎可以洞悉一切，經過他這麼一看，楚暮有些不自在，將腦袋偏向一邊，撓了撓臉側：“仙君說得是”
莫名其妙就被江子陵說教了，他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對了，”突然想到了什麼，把身子坐直，楚暮話尖一轉，認真道：“這李夫人好像是因想起這送子觀音才折返的，她還說過，孩子不可喂藥，否則良藥變苦藥。”楚暮雙手環抱胸前，小臉皺成一團：“說是李家夫人愛子心切吧，可她卻寧可放任那妖物吸食小娃娃的血肉也不願接受治療，真不知是該憐她受妖物所騙，還是該痛批她無藥可救。”
“你倒是看得真切。”江子陵道。
楚暮笑了聲，給自己斟了杯茶，把玩著手中茶杯：“我對神佛鬼神這類的認識淺白，依我看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何至於如此癡迷。”
“仙君你那邊情況如何？有沒有消息？”將茶杯放下，楚暮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語氣有些悶悶的。
江子陵把對蕭錦的猜疑與楚暮說了出來。
楚暮轉而坐到江子陵旁邊：“仙君你說巧不巧？你帶小娃娃走了沒多久，那李家夫人就急匆匆帶人來尋你了。”他一手托腮，饒有興味地看著江子陵：“而在外這段時間裡仙君你又遇到了蕭公子與芳小姐，他們與仙君實在是有緣，不如我們去拜訪一下蕭公子？何況蕭公子也說了，他對這一帶最是熟悉，指不定他們知道些內情呢？”
“我正有此意。”江子陵沉吟著點了點頭。
“敢在仙君你眼皮底下鬨事，還做得如此明目張膽，這妖物實在是囂張！既如此，我們肯定要去挫挫他的銳氣，仙君你說是吧？”他一雙很有靈氣的眼睛明亮而透切，當他全神貫注看著一個人時，能迷惑人深陷進去。
江子陵微微皺起眉心，目光落在楚暮的臉上，匆匆督過。
“此事明日再議，時辰不早，該歇了。”
楚暮眼睛眨了眨：“我還不困。”
折騰了一天，他自然已經精疲力竭，但他還想多了解些，意猶未儘的感覺就將困倦感給壓下去了。
何況，他雖然伺候過江子陵的衣食起居，可再怎麼說與一個認識不過幾天的人躺在一張床上還是會覺得不妥當吧。
楚暮麵上不顯，冷靜地將杯中已經冷卻的茶一飲而儘。
他計劃著等江子陵熟睡再偷摸著爬上床，若是被江子陵從床上趕下來，他他就委屈一下自己打地鋪。
“隨你。”江子陵打量了一下楚暮。
自從將這人帶到身邊，好像並沒有見他長什麼個子。
不過，如此也甚好。
“！”江子陵是在變相說他矮嗎？
楚暮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眼光暗了暗，確實是過於瘦弱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養回來。
他轉念一想，這殼子的身量本就比不得同齡人，若真的長不高
“仙君說的極是，都這個時辰了，我確實乏了。”楚暮將沉重的大氅脫下掛好。
等身上脫得隻剩下一件裡衣時，他猶豫著瞟過一眼去看江子陵，見那張清冷俊美的臉上並未顯現出任何不快，他才微微放寬心。
楚暮遲疑著向床走進了幾步，複又看了一眼江子陵：“仙君，我睡咯。”
見他磨磨蹭蹭的不敢靠近，江子陵起身，像拎著小雞仔一樣，把楚暮給拎了起來。
“誒，慢著。”楚暮驚呼了一聲。
雙腳懸空，一道清涼的風拂過肌膚，衣物潔淨如初。楚暮整個人如同置身於潭水中，冰涼涼的，冷得他整個人哆嗦了一下。
若是夏天還好，偏偏現在是冬天。
落在柔軟卻冰冷的床墊上，楚暮冷得直打顫，手下摸索著將被子扯過來，將自己圍成團塞進被窩裡，隻露出一個腦袋。
待緩過勁兒來了，楚暮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江子陵，卻看到清冷絕塵的人盤膝在外側，留給他的隻有一個後背。
楚暮弓著腰往裡縮了縮，翻向另一側，麵對著牆道：
“仙君，晚安。”
一陣微風吹過，燭火被熄滅。
後半夜，床上傳來細微的鼾聲，伴隨著窸窸窣窣的響動，江子陵緩緩睜開雙眸。
那原本睡得安穩的小孩不知什麼時候踢開了被子，滾到了江子陵腿邊。白色的上衣衣角微微掀開，露出一點小肚皮，大半被子落在他身旁，唯一與他身體接觸的被子被他一條腿壓著。
楚暮還沉浸在睡夢中，身體本能貼往熱量的源頭，將腦袋靠著江子陵，一麵伸出手臂虛虛摟住了熱源，臉靠著他，輕輕摩挲了下。
寂靜的夜晚，幾縷發絲滑落楚暮白皙的臉側，隨著呼吸微微晃動。小孩難得的溫順，收起了所有算計，毫無防備的展露最真實的一麵。
江子陵久久審視著楚暮，極輕地歎了口氣。
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重又拿被子將人包裹得密不透風。
一夜無夢。
第三十二章 吃飽了，該上路了
清晨，楚暮迷迷糊糊地醒來，他的腦袋還很混沌，半夢半醒間整個人墜入了一片冰天雪地中。
楚暮站在茫茫無邊的冰麵上，往前行了幾步，冰麵很薄，當他向前進時，會裂開一條條冰隙。
抬頭望天，天上掛著的不是太陽，一團小火苗懸在本是太陽的位置，被風吹得左右晃動。他緊張地看著那小小的一團火紅，生怕下一秒它就滅了。
四周是完全陌生的環境，身體被凍得幾乎失去知覺，楚暮不知道他在這裡待了多久。
倦意湧上，楚暮眼皮輕顫了顫，疲憊地呼出一口氣，強撐著不被困倦侵蝕。
那小火苗突然從天上緩緩降下來，在楚暮周圍繞了幾圈，最後跳躍著，在離他臉頰極近的地方停頓了一瞬。
刺目的光亮灑入眼中，使得楚暮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楚暮感到自己臉頰暖暖的，他盯著那團小火苗，眼睛一眨不眨的，不敢動作。
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呼吸，被溫暖的陽光親近的感覺很好，他不願唐突了這小東西。
可是溫暖很快褪去，小火苗往後退了退，又想回到天上去了。
楚暮有些慌張的伸出手，無視腳下冰麵裂開的缺口，將小火苗緊緊困在手裡，貪戀著這溫度，不撒手了。
看了很久很久，可他並沒有感受到印象中被灼燒的疼痛感。
真是奇怪。
“醒了？”
被陡然發出的聲音一驚，掀開眼，楚暮的視線還有些模糊，他茫然地看著眼前，心下卻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
楚暮下意識蹭了蹭臉側約莫是被子的東西，感受到臉頰貼著的觸感，他整個人猛地僵住了。
抬頭，楚暮便對上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對方五官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鳳眸眼尾微微上揚，正靜靜地看著身旁的半大少年。
現在的情形很尷尬，楚暮不僅腦袋抵著江子陵的肩，手腳還不極安分的攀在人家身上，看這架勢，是將人當暖爐使了。
完了。
楚暮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反應回來後急忙往旁一縮，手肘撐著柔軟的褥子就要翻身坐起，生怕慢那麼幾秒自己就給身首異處。
也不知是給嚇的，還是起來時動作太過迅猛，他往旁邊一骨碌打了個滾，後腦勺“咚”的一聲，就從床上掉到了地上。
楚暮來不及顧摔疼的屁股墩，揉了揉首先著地的腦袋，躺在地上朝著江子陵咧開個笑：“仙君早。”
他習慣用戲謔的表情掩蓋自己的內心，偽裝出一副不在乎、讓人不可捉摸的模樣，好蒙混過去。
這招他屢試不爽，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不是我！
江子陵起身下床，蹙著眉將地上的楚暮攬入懷中，一頭青絲滑落，熟悉的氣息和溫度侵襲五感，近在咫尺的俊顏令楚暮呼吸一窒。
“怎的如此莽撞。”
感到一隻手按住後腦，一道微涼的靈力彙入體內，遊走於經脈中，化去所有不適。
眼前人神情冷峻，一雙鳳眸盯著他。
經他這麼一看，楚暮禁抑不住耳根發熱。
“還疼嗎？”江子陵問道。
“不、不疼了，謝謝仙君！”楚暮緊張地看著江子陵，白皙的臉上難得帶上了窘迫。
把楚暮放在床沿，一件大氅披上瘦弱的身體，江子陵緩緩道：“今日還要拜訪蕭家，你快些收拾。”
楚暮暗暗鬆了口氣。
將大氅扯下來，楚暮往窗外一看，他這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急忙往身上套衣服。昨日說好的拜訪蕭公子，可不能因為他耽誤了。
下樓時撞見前台老伯，他笑著道：“兩位客官早啊。”
前台老伯真正年紀其實不過而立，因衣著選得老成，又總是笑得極誇張，笑出了皺紋，讓他看著表麵上年紀大了一輪。
此時前台老伯手中正端著托盤，那托盤放著兩碗胡麻粥、一籠蝦餃、一籠肉包，還在冒著熱氣，看著很是可口。
楚暮匆匆撇過視線，晃了晃江子陵的衣袖，催促道：“仙君，我們走吧。”
江子陵目光下視，落在他消瘦的臉頰。
“是我考慮不周。”
麵對一大桌的美味佳肴，楚暮都被江子陵這突如其來的“周到”給嚇住了，他戰戰兢兢，筷子都拿不穩。
腦袋裡循環著一句話——吃飽了，該上路了。
楚暮偷偷瞄向江子陵，試圖從江子陵的臉上找到發怒的跡象。
江子陵極淡地掃了楚暮一眼：“怎麼，要我喂你？”
“就不勞煩仙君了。”
勞駕不起。
楚暮笑著，露出明亮的眼，雪白的牙，明媚如光。
江子陵都這麼說了，楚暮也就不客氣了，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吃著吃著，不知想到了什麼，楚暮抬頭，嘴上還叼著半塊烙餅，含糊不清道：“仙君，要不我們在蕭公子府邸住幾天吧。”
*
蕭錦的府邸就在城裡，因著那枚玉佩，兩人沒費多少功夫就尋到了蕭錦的府上。
聽侍衛報來人手中竟然有他的玉佩，便知是江子陵二人來訪了，蕭錦忙從書房中出來。
“江公子！”蕭錦欣喜道。
江子陵微微頷首。
果不其然，堂屋中站著一位相貌不凡，眸光微冷的青年。青年身旁還站著一位身著大氅的孩子，成熟的衣服穿在孩子身上顯得鬆鬆垮垮的，掩不住這人滿臉的稚氣。
楚暮對著蕭錦笑嘻嘻道：“見過蕭公子。”
“小友，好久不見。”蕭錦摸了摸楚暮的發頂，他對楚暮的印象不錯，這孩子瞧著活潑可愛，他還挺喜歡這孩子的。
蕭錦請二人落座。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江子陵開門見山道：“蕭公子，我二人手頭不便，想在你府上叨擾幾日，不知蕭公子意下如何？”
順著江子陵的視線，蕭錦看向楚暮。
雖然他們早已知會過，但被江子陵這麼一看，楚暮還是覺得背後冷颼颼的。
楚暮放下茶壺，看著蕭錦，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側，緩緩解釋來龍去脈。
江子陵出門從來不帶錢，錢財之類的皆由楚暮代管。今早見江子陵還在睡著，楚暮就想上街購置些物品，結果他出來買個東西的功夫，回頭錢袋子就不見了。
他們已經派人給家裡傳信，可是手頭裡的剩下的銀兩恐怕維持不到家裡人送錢過來，無奈之下他們想到了蕭錦。
“原來如此。”蕭錦看著這對主仆，怎麼也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他笑著答應：“想住多久都可以，我這就去為你們準備。”
楚暮看著蕭錦：“那就有勞蕭公子啦。”
“有勞。”江子陵道。
第三十三章 被嫌棄了
正說著，一中年男子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中年男子口裡喘著氣，用衣袖擦拭著額上豆大的汗珠：“少爺、少爺！大事不好啦！”
蕭錦見狀，心頭突地一陣緊，看向中年男子，問道：“劉管事，何事如此匆忙？”
劉管事剛從外邊回來，見有客人在，忙對著堂中江子陵行個禮，這才走到蕭錦身旁，俯身在蕭錦耳畔說了幾句話。
卻見蕭錦眉頭緊蹙，一向溫和的麵色變了變。
語畢，劉管事退到一旁，搓著雙手，著急地看著蕭錦：“少爺，這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在楚暮疑惑的目光下，蕭錦擺了擺手。
看著劉管事的背影，蕭錦穩了穩心神，轉頭看向兩人：“見笑了。”
“今日本該由我來招待兩位的，但現下我還有些事需處理，看來是不能親自招待兩位了，還請兩位見諒。”蕭錦神色帶上了些微難色，嘴角卻始終掛著溫暖的笑容。
“無妨。”江子陵放下茶杯，淡淡道：“該是我謝你才是。”
“是啊，蕭公子，我們感謝都來不及呢，你快去處理你的事吧。”楚暮順著他的話，趕緊排排手道。
蕭錦聽了，拱了拱手，語氣帶上些許歉意：“好，待我處理好此事後，我定做東帶兩位好好遊玩一番。”
“那我就替蕭公子記下啦。”楚暮笑著應下。隨即他想了想，撓撓臉側，遲疑道：“蕭公子，我們住在府上會不會打擾到你？”
知道這小孩說的是他與芳樂欣，蕭錦哈哈笑道：“往日裡府上也就我一人，多個人府上也能熱鬨些，小友不必多慮。”
“十九。”蕭錦招呼道。
一位少女自門外走來，她梳著雙平髻，一張包子臉上鑲嵌著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極有靈氣。她的身形纖細，靜靜站在那就像是一朵柔和的小花，雖不出彩，卻令人親近。
此時少女低著頭，站在蕭錦旁邊，畢恭畢敬道：“少爺。”
“十九，帶兩位公子熟悉熟悉府上，不可怠慢了人家。”蕭錦道。
“是，少爺。”少女行禮道。
又吩咐了幾句後，蕭錦才起身向兩人告彆，處理他的事去了。
“公子這邊請。”少女在前帶路，清秀的臉上掛著含羞的笑。
出門，穿廊過亭，兩邊是抄手遊廊，再向南轉彎之後，他們途徑一雅致的院落，設計得很考究。
少女聲音輕柔，經過一些地方還會詳細說予兩人。楚暮雙手交叉抱在腦後，當少女介紹到這是蕭錦的院落時，他眼前一亮，放下雙手，跑到少女跟前，指著那院落問道：“姐姐，那就是蕭公子的院落嗎？”
少女對上楚暮那雙充滿好奇的眼睛，她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們可以去看看嗎？”楚暮道。
“當然可以。”少女看著他，但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提醒道：“但是切忌不要進少爺的書房。”
“為什麼？”楚暮歪頭，好奇地問。
“少爺平日裡常在書房翻閱古籍，聽聞那些古籍都極為珍貴，是少爺在外邊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少爺吩咐過，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書房。”少女如實回答道。
“這樣啊”楚暮暗暗思索了一番，對少女笑道：“那不麻煩姐姐啦，還是等蕭公子回來再說吧，謝謝姐姐。”
楚暮回到江子陵身邊，看了眼那院落。
幾度轉折，少女將兩人帶到房前，見兩人沒有彆的吩咐就行禮下去了。
將門帶上，少女臨走前督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少女其實並不能理解楚暮，既然他是這位公子的小廝，那就是下人。
可身為下人，他不僅敢在堂屋中搶話，還敢不經主子同意私自跑來向她問話，實在是放肆到不行。
回想在堂屋中看到的一張冷冰冰的臉，少女愈發覺得人不可貌相，想不到這位公子看著不好相處，對下人卻是意想不到的寬容。
少女隨即搖了搖頭，她看得出少爺對這小孩的態度不錯，既然少爺將這小孩視為貴客，那她就不該將小孩當普通的下人。
蕭公子安排的院落整個布局典雅彆致，院中栽種著翠竹，廂房從色調到材質，無時無刻不透露著雅靜，給人寧靜、沉穩的感覺。
可楚暮不在乎這些，隻要床夠大夠軟就能滿足他了。
楚暮挑了個屋子，一進門就撲到了床上，感受到身下軟軟的被褥，他蹭了蹭，舒服的閉上了眼睛。
將睡未睡之際，楚暮睜開眼，翻身盤腿坐在床上，靜靜坐了會兒。
楚暮撐著腦袋，沉默地注視著自己白嫩的小手，嘴角一直掛著的弧度向下壓了壓，顯得有些陰沉，與往日裡明媚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如今根本毫無自保能力，隨便來隻邪祟都能要了他的性命，可凡事都要依仗著江子陵他實在是不痛快啊。
揉了揉脹痛的腦袋，楚暮深吸了一口氣，跳下床，尋到江子陵房門前。
看著麵前緊閉的房門，半晌，才抬手敲了敲。
“仙君。”稚氣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來。
“進來。”江子陵的聲音依舊凜冽。
楚暮推開門，蹬蹬蹬跑到江子陵對麵，隔著一張桌子，坐在他對麵。
其實他並不怎麼習慣與江子陵相處，和他獨處的時候似乎連空氣都能凝固起來，可如果不由他打破，估計他們會一直僵硬下去。
“仙君，蕭公子院落不尋常。”楚暮拂了拂垂落在自己肩上的發絲，對江子陵道：“夜裡我們去蕭公子的院落查探一番可好？”
江子陵看了眼楚暮，簡短地說道：“不必了，你留下。”
楚暮一頓，猛地站起來，很是不滿：“為何不讓我去？”
僵持了一會兒，楚暮才緩緩跌坐回椅子上，無奈地歎了口氣，妥協了：“那好吧，我等仙君好消息。”
江子陵狀似無意地督了眼對麵的半大少年。
隻見楚暮撐著臉，神色有些鬱悶。
*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幽藍的月光照入窗欞，楚暮正臨窗而立。
看到窗外掠過的殘影，楚暮轉身，看著桌上燈盞上已燃儘的紅光，嘴角微勾。
第三十四章 所以你們到底是誰抄誰的
你不帶我，我偏要去，你能奈我何？
催動事先備好的斂息符，楚暮路上輕鬆避過了巡邏的侍衛與穿行的下人。
來到蕭錦的院落，即使不時有下人經過，下人的腳步也是極輕的，談話聲幾乎沒有，似是生怕驚擾到這院中人一般。
院落中的屋子因主人外出而被下人關了起來，楚暮繞著房中走了一會兒，發現一戶窗朝外開著。
窗戶連著矮榻，楚暮翻了進去。點燃火燭，在昏黃的光線下，他這才看清房中的情形。
淡淡的墨香環繞在房中，房中放置著一張雕花大案，磊著數十卷竹簡與一疊疊折子，牆上掛有法帖、書畫，充斥著風雅的書卷氣。
看著擺放在案上的寶硯與已乾的墨跡，楚暮知道自己這是到了蕭錦的書房。
楚暮在書房中慢條斯理地走著，眼睛掠過書架上的書，想要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在眾多厚重的古籍中突兀的夾著一本薄薄的藍皮本子，楚暮視線停留在了那本書上，心下感到好奇。
書放得有些高，楚暮更覺得這本書不同尋常，他搬來一張椅子，費了些功夫才把書從書架上拿下來。
當書拿到手中時，楚暮大感失望，他看到了熟悉的封麵——《修真界十大惡人》
這算什麼古籍看來蕭錦收集的書籍也不全是些正經書，楚暮悻悻然將書放回書架上。
將書放回書架上後，楚暮看著那本突兀的藍皮本子，他遲疑了一下，瞬間想到，這書房中會不會還藏有什麼暗格
富貴子弟的書房中通常會留一個隱秘的空間來擺放些有收藏價值的寶物，就連他師父當年也在書房中留了一個。
當然，是當年他頑皮一不小心闖摸到的，後來被師父發現可沒少吃苦頭。
楚暮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轉而就從彆處入手，就在房中摸索了起來。
走至一幅畫前，略一思索，楚暮伸出手撫上畫，卻見平整的畫中往裡凹陷了一部分。
楚暮神情微變，正想著要將掛在牆上的畫掀開。
聽到細微的聲響，楚暮手上動作一頓，環顧一番書房，急忙吹滅火燭，躲到了屏風後麵。
“吱呀”聲傳來，那人打開了書房的門。
楚暮一陣心驚膽戰，靜了一會兒，他卻並未聽到腳步聲，而是詭異的“沙沙”聲。
不像是走路，倒像是人拖著地麵走，又像是爬行的聲音。
察覺來的可能是邪祟，楚暮緊閉聲門，連忙憋了口氣，一雙眼睛緊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點兒不敢動作。
斂息符對於邪祟的效用並不明顯，對上這類東西也隻能賭誰耗得久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沙沙”聲依舊徘徊在書房中，楚暮卻已經感到眩暈了。
窒息的感覺環繞著所有感知，瀕臨絕境之下，他不小心輕微地喘息了下。
按理來說隻是一絲人氣，普通邪祟通常是難以察覺的。
楚暮心跳如鼓，心下隻能期盼這邪祟沒靈敏到那樣可怕的程度。
但可惜上天並不打算眷顧他，察覺到房中細微的人氣，那人猛地往屏風的方向看了過來。
原本遊蕩在中央的聲音越來越近，淡淡的月光照入房中，楚暮感到昏暗的書房都亮了幾分。
楚暮閉上眼睛，雙方就隔著一張屏風，被發現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正待那人伸手打算掀開屏風之時，楚暮卻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隱約間覺得有些熟悉。
他試探著睜開一隻眼睛，想看看什麼情況，卻被外麵的呼喊給吸引了過去。
“走水啦！”
“快來人啊！走水了！”
“走水了！快來拿水來！”
聽到外麵的喊聲，那人的動作頓了頓，而後竟匆匆離開了。
那人走後，楚暮再也支撐不住，猛地跌跪在地，手撫上胸口位置，大口大口喘著氣。
“你可知錯？”語氣冰冷異常，比之以往更甚。
楚暮心神大震，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四下張望著，試圖找尋那人。
眼前一晃，隻見一人踏月而來，再看，那人卻已站在他的麵前。
隻見那人白衣勝雪，麵冷如冰，但最引人注目的並不是他的皮相，而是那身周寒冽、高傲的氣質。
此時楚暮看到江子陵，就如同撞了修羅，毫不懷疑對方會突然給你來上一刀，直接斬斷塵世，再將你踹入黃泉大道。
楚暮其實並沒聽清方才江子陵說什麼，對上江子陵，他也不知意指何事。
他點了點頭，複又搖了搖頭，最後隻得乾巴巴地道：“好巧啊仙君，你也在啊？”
“還不快起來。”江子陵睨了他一眼。
楚暮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竟然跪著江子陵，哪有師兄跪師弟的道理，他忙扶著屏風站起來。
“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離開。”不待楚暮多言，江子陵道。
楚暮剛直起腰，忽然想起那張畫後的暗格。
才跑了兩步，江子陵側身擋住他的去路:“你還想去何處？”
“仙君，那畫後方藏有暗格。”楚暮指著那幅畫，繼道：“我們去看看可好？”
江子陵看了他一眼，走到畫前，楚暮點燃燭火，示意讓江子陵拿開掛在牆上的畫。
果然，畫後鑿開了一個方形的狹小空間，暗格較小，僅夠放置些小物件。
暗格中靜靜躺著一個普通的小木盒，卻占了暗格的大部分空間。
楚暮將木盒拿出，打開一看，裡麵是一串朱砂佛珠，色澤鮮豔，顆顆飽滿，這等品級的佛珠價格不菲。
朱砂常吸收天地靈氣，若經年累月佩戴，配合佛經浸染，指不定能生靈，但這串佛珠目前似乎除了收藏似乎也沒什麼彆的用處。
將佛珠放回原處，掛上畫，收拾妥當後，楚暮再次打量了下書房。
繞回到畫前，楚暮卻發現書房掛著的畫上麵還題了兩行詩，署名是蕭錦。
楚暮眉頭一蹙，沉吟片刻，翻開了案上所有的折子，拿過來對比了一番畫上的字跡，也不知是哪一方在模仿對方的字跡，雖然有些相似，卻還是能看出很大的不同。
楚暮對江子陵道：“仙君，你看，這桌子上的所有紙張上的字跡都是相同，唯獨畫上的字不是。”
江子陵回身，修真之人五感覺超凡，夜能視物，即使不借助火燭他也能看清。
“確實。”江子陵掃了一眼，道。
第三十五章 畫上還有什麼
院落外的腳步聲漸止，寂靜的書房中隻餘下細碎的翻閱聲。
怪物離去，兩人並未急著離去，反而是留在書房中找尋餘下的線索。
若是隻有楚暮一個人他是絕對不敢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但考慮到這房裡還有一個大能，情況就不同了。
楚暮翻了翻手中的折子，檢查過後將折子合上隨手一扔，本還想找些彆的線索，誰知這些折子都是普通的賬本，要不就是生意場上的那些瑣碎事，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轉頭瞄了一眼身旁的江子陵，見他還在翻看折子，楚暮移開了視線，喃喃：“真無聊。”
楚暮倚靠在桌前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冷不防一陣風吹進來，將火光吹得晃向一邊，他下意識手一抖，險些碰倒眼前的火燭。
急忙伸手護住火燭，抬眼，楚暮對上的是一雙滿含溫情的眼眸。
跳動的燭火照亮畫的一角，穿透表麵映出畫中真實的畫麵。
楚暮看著這幅畫，有些愣怔。
方才剛進來時楚暮並未注意到這幅畫，匆匆督一眼隻以為是普通的山水畫，現在映著火光仔細看，卻不成想竟在畫上看到了另一幅景象。
畫中女子遠似青山，近似妖，黛眉如峰，眼若潭，一彎明月照紅綃。
作畫之人不拘於常態，故意混淆色彩，使氣象、筆墨、韻味都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運筆健而不獷，細而不纖，繪出了這麼一幅另類美人圖。
原本還疲憊的半大少年來了精神，想站起來卻因為坐太久跌回了座位上，不算小的動靜擾了書房中的一片清靜。
江子陵這才抬起頭，看了眼楚暮。
楚暮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腿，自動跳過江子陵眼中的不滿，一張小臉上帶著明顯的興奮：“我好像在書房裡書房裡看到了有趣的東西，仙君隨我來。”
楚暮起身往前走了兩步，江子陵跟著楚暮站起來。
臨近畫前，楚暮伸手摩挲著掛在牆上的畫，畫上的是一位溫柔賢淑的美人，正笑意吟吟地看著畫外的方向，眼中彷佛藏著千言萬語，卻彙不出一句話。
楚暮連忙扯了扯身邊人的袖子，示意江子陵看向這邊，他指著畫：“仙君你看，這畫上有一個漂亮姐姐！”
江子陵站在一旁，靜靜掃了眼身邊的半大少年，才將視線移到畫上，淡淡道：“嗯。”
楚暮仰頭道：“仙君，你看這畫可有奇怪的地方？”
他現在肉體凡胎無法動用靈力，在江子陵眼皮底下也不敢動用什麼歪門邪道，他隱約覺得這幅畫不簡單，說不定畫裡還藏著幻境什麼的。
在那雙充滿期盼的眼睛無聲的詢問下，江子陵看著那畫。
畫上的山水此時變幻成了美人，右下角還有蕭錦的題字與他的私章。
江子陵簡潔回道：“沒有靈力。”
也就是說這幅畫除了畫法有些獨特外，並沒有其他用處。
楚暮微微歪了下腦袋：“是嗎？”
“嗯”楚暮一手摩挲著下巴，湊近那畫，想著可能還有彆的道道。
可還不待他看得再真切些，手上的燭光忽地搖曳了兩下，滅了。
濃重的夜色再次席卷書房，短暫的微光被黑夜吞噬，暗處仿佛還藏什麼，單是站著就令人感到背脊發涼。
火燭是在街上買的，好處是不用明火點燃，壞處就是隻能用一次。好巧不巧他隻帶了這麼一隻火燭，沒想到質量這麼差。
心中無奈又遇奸商，楚暮默默收好半截火燭，他佯裝咳嗽了兩聲，繞到桌前：“我們還是繼續看折子吧。”
楚暮這邊手上還沒摸到折子，突然覺得身體懸空了起來，楚暮看向江子陵，麵上帶著不解。
楚暮想起那雖說算不上狼藉，但絕對不整潔的桌麵，著急到：“那好歹整理一下”
“不必。”江子陵左手掐訣，瞬息間書房中的一切又恢複如初，仿佛從未有人造訪過。
楚暮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重活一回，他這腦子怎麼越來越回去了，竟忘記了還有術法這種簡單便捷的方法。
銀輝灑落，衝淡了幽暗的夜色，寂靜的半空中掠過一道殘影，無聲無息。
夜風自身旁呼嘯而過，臨近了卻隻是帶著憐意般柔柔的撫摸他的臉龐，留下眷戀的淡淡涼意。半空中，楚暮像小雞仔一樣被江子陵拎著後領懸在半空，腳下的是蕭家鳥瞰圖。
院落上空濃煙滾滾，楚暮將視線投向下方。
雅致的院落被大火燒得隻剩下焦黑的一片，所幸搶救及時，並未殃及臨近的院落。而地上的眾人為了救火，都已經累得筋疲力竭，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這場火災來得實在太過巧合，楚暮看著下方被燒得已經看不出原來輪廓的院落，心中疑竇叢生。
“仙君，我們下去看看唄？”楚暮仰頭看著江子陵，眼睛亮亮的。雖然他想表達的意思隻是單純的想去調查一番，但落在他人眼中卻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江子陵不置可否，徑直掠過還冒著濃煙的院落，還未待楚暮反應回來，兩人已經回到了院中。
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楚暮還是不忘調查大火的事，他想著今日事情頗多，打算晚些時候再去看看。
楚暮轉身，正打算回房。
猝不及防的一本厚厚的書落在他小小的手上。
楚暮茫然地看著手中這本厚厚的書：“仙君這是何意？”
語氣一頓，楚暮腦中猛然想起上次江子陵說每做錯一件事就抄一遍書的事，試著掂量了下手中的書，楚暮嘴角一抽，越發覺得自己抱著的是一塊沉甸甸的磚頭。
這個懲罰楚暮熟悉，因為他自小就皮，大大小小的事情算下來他沒少被罰，而每次犯事後的懲罰不是罰跪就是抄書。
畢竟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以為自己經曆了這麼多大風大浪早就把這些拋諸腦後。
但是這一刻，他再次想起了被抄書支配的恐懼。
楚暮對江子陵用手比劃了一下這恐怖的書頁，語氣微顫，不確定道：“仙君，我要抄的，是這一整本嗎？”
“不用抄。”江子陵道。
楚暮眸光閃了閃。
“背下來就好。”江子陵道。
楚暮又低下了頭。
“過兩日我親自檢查，省得你不知悔改。”江子陵淡淡掃了他一眼。
“仙君，我知錯了”楚暮將書抱在懷裡，垂下頭，整個人蔫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