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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副摸樣實在是將委屈和誠懇發揮到了極致,那股委屈勁兒落了任何一個人眼裡,都難對他起一點脾氣。

空氣靜默了半響,楚暮沒聽見江子陵回話,他撩起眼簾,偷偷覷著江子陵,聲音弱弱的試探道:“所以,能稍微減一點嗎?”

江子陵對上那張在記憶中極為熟悉,現在卻嫩得能掐出水的臉,眼瞼微垂,厲聲道:“多一句話,加背一本書。”

楚暮一聽,頭皮發麻,這還得了?

“彆彆彆,我這就去背!”不待江子陵多言,楚暮當即抱著書火急火燎跑了。

寂靜的夜色中,江子陵看著落荒而逃的半大少年,恍惚間似是回到了多年以前——

綠影婆娑,高台上的青年手持利刃,鮮血浸染素白的衣衫,抹去往日熟悉的溫潤,獨留下他越來越遙遠的背影。

第三十六章 小小柳

房內燭光搖曳,楚暮一手撐著腮幫子,一手翻書,眼睛看著密密麻麻的字體,腦袋一點一點的,上下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

就在他的腦袋即將落到桌麵上的時候,房間裡突然傳來細碎的抽噎聲,斷斷續續的,像是貓叫。

楚暮支撐腦袋的手一滑,整個人顫了顫,睡意去了大半。

什麼聲音?

楚暮等了一會兒,偌大的臥房寂靜無聲,窗外偶爾還會傳來風吹動樹葉的沙沙的。

他揉了揉揉眼睛,以為自己背書都背出了幻覺。

合上書,又想了想,伸手將書推遠了些。

這邊楚暮才剛剛爬上床,那邊就傳來了抽氣的聲音,楚暮腳步頓住,視線掃向剛剛自己離開的位置。

那裡擺著一張桌子以及幾張椅子,都是雕花的實心紅木,桌子上放著一本已經合上的書,書上還留有些微餘溫。

定了定心神,繞了個方向,楚暮一手扶住床沿,一手撐地,小心翼翼俯下身。不大的空間中,隻見對方背對著他縮在床底下,小小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時不時抬起胳膊擦一下。

那床榻底下赫然藏著一個孩子!

楚暮眉梢一挑,俯身鑽進床底,悄聲爬到孩子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孩子顯然是被嚇了一跳,似乎是想要站起來逃跑,卻因為動作太大撞到了腦袋,腦袋碰到床榻發出了一聲悶響。

“嗚”小孩啜泣了一聲,雙手捂住腦袋受傷的部位,順著聲音慢悠悠轉過身來。

小孩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的,瑟瑟地看著楚暮,害怕極了。

楚暮下意識摸了把臉,想著,自己有這麼嚇人嗎?

以前雖然常被人喊大魔頭,但他自認自己的皮相還是不錯的,第一眼看過去絕對和煞神搭不上邊。

“你叫什麼名字?”楚暮往後退了些,留給兩人足夠的距離。

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會兒後,那小孩才緩緩開口:“我我不記得了,但是這裡的大哥哥給我取了個名字。”

“什麼名字?”楚暮問道。

“蕭柳莘。”小孩想了好半天才將名字說出來,想來他對自己的這個新名字不是很熟悉,甚至說出來時還有些磕絆。

姓蕭?是蕭家的孩子嗎?

“你是蕭公子的弟弟?”楚暮問道。

蕭柳莘眼睛看著地麵,悶悶回答:“我不是大哥哥的弟弟。”

“你是蕭家旁支的孩子?”

他急忙搖頭道:“不對、不對。”

楚暮轉了轉黑黝黝的眼珠,並未深究這個問題。

“那我叫你小柳可好?”楚暮笑了一下,語氣不自覺放軟了些,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知心熱情的小哥哥,讓人不由生出一種親切感。

蕭柳莘捂著還疼著的腦袋,愣了下,才向他點了點頭,問道:“你呢?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叫楚暮,是住在這裡的仙先生的小廝。”楚暮看著還縮在床底下的蕭柳莘,朝著他伸出手:“我們出來說。”

蕭柳莘點了點頭。

握住那隻濕潤的小手,會發現蕭柳莘的手並不稚嫩,甚至還能摸到他手中的繭。

楚暮護住小孩的腦袋,牽著小孩將他引出來後,楚暮向他遞去一條手帕。

蕭柳莘怯怯看了他一眼,這才伸手接過那條手帕,慢慢將一塌糊塗的臉擦乾淨。

兩個孩子並排坐在床沿,蕭柳莘就隻顧著攥著手帕掉眼淚,楚暮安靜的陪在蕭柳莘身邊,也不說話。

待蕭柳莘情緒終於穩定下來後,蕭柳莘扭頭看了眼旁邊比自己大些的孩子,心中好奇:“大哥哥說過這裡沒人住的,你以後會住在這裡嗎?”

楚暮手撐著床沿,坐在床沿雙腿一晃一晃的:“我和少爺隻是來蕭公子家做客,過幾日就離開。”,又扭頭轉向小孩問道:“那麼小柳怎會在這裡呢?還躲在我床榻底下?”

蕭柳莘看向楚暮訥訥道:“我”他眼睛通紅,吸了一下鼻子,抽抽噎噎的:“我闖禍了,我怕大哥哥趕我出去。”蕭柳莘目光閃躲,不敢抬頭看他,用哭啞的嗓音緩緩道:“我和你說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彆人啊。”

看著蕭柳莘通紅的眼眶,楚暮點了點頭,道:“你放心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聽了這句話,蕭柳莘一隻小手探入衣襟中,顫巍巍地將一個火折拿出來:“我方才起夜想如廁”

原來是蕭柳莘想拿火折點油燈,結果點油燈時,不小心腳被凳子絆住,油燈點燃了旁邊的白紗,燃了起來,書房中聽到的那場火就是他放的。

至於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他平日最喜歡到這邊院子玩,這裡風景最好,地方最大,他根本沒想到這裡還住著人。

說罷,蕭柳揪住楚暮的衣袖,眼中盛滿淚水,看著可憐兮兮:“大哥哥肯定會趕我出去的嗚”

楚暮歎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蕭柳莘陰差陽錯之下放的一把火,那楚暮可能就要與那書房裡的那怪物撞上了,這麼說起來蕭柳莘還對他有恩。

看著麵前鼻涕眼淚又給糊一臉的小孩,楚暮抬手,正想安慰一下蕭柳莘。

“怎麼還沒睡?”緊閉的門上倒映出對方高大的身影,低沉富含磁性的聲音落到楚暮耳朵裡,手上動作猛地刹住,後背激起一層層雞皮疙瘩,被嚇的。

就在楚暮頭痛之際,蕭柳莘突然抽噎了一聲。

門外傳來江子陵微沉的嗓音:“你房裡有人?”

身旁的蕭柳莘渾身一抖,嚇得他捂住嘴,急忙扯了扯楚暮的衣袖,向楚暮無聲乞求著。

楚暮嘴角抽了抽,衝外麵說道:“沒有啊,我在背書呢。”

說著還現學現賣背了幾段。

半響,房中傳來被子悉悉簌簌的聲音,江子陵神色不由緩和了幾分,應了聲。

待確定對方離去後,楚暮看了一眼床上的大鼓包,在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

楚暮拍了怕大鼓包:“人走了,你出來吧。”

從被子裡探出開一個小腦袋,蕭柳莘朝門口的方向瞅了眼,這才慢吞吞掀開被子。

從被子裡出來,蕭柳莘握住楚暮的手腕,嘴唇微顫,聲音還帶著哭腔:“謝謝小哥哥。”

看著蕭柳莘的這一係列動作,楚暮心中莫名對江子陵升起一種奇怪的愧疚感。

第三十七章 無法逃離

被對方盯得不自在,楚暮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蕭柳莘卻隻是搖了搖頭,抿了抿唇,看向楚暮斟酌著問道:“今晚我可以在這裡睡嗎?”

像是生怕對方會拒絕,蕭柳莘一個翻身從床上滾了到了地上,對楚暮大喊道:“小哥哥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睡地上就行!”

蕭柳莘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捂住嘴巴。他看了看四周,才撐起身子,坐起來靠近楚暮小聲詢問:“所以,可以嗎?”

“當然可以。”楚暮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地上大剌剌躺著的小孩,拍了拍床褥:“地上涼,你來床上躺吧。”

“不用了小哥哥,我睡地上就好。”蕭柳莘堅持道,說著又躺回了地板上。

地板常有人打掃,倒不怕臟,隻是蕭柳莘一副睡地板理所當然的樣子反倒令楚暮有些不自在。

對上楚暮欲言又止的模樣,蕭柳莘出聲解釋:“沒事的小哥哥,我已經習慣了,突然睡床恐怕還會不習慣呢。”

不知道這孩子遭到了怎樣的虐待,最後還是楚暮敗下陣來,走過去將已經閉上眼的小孩拉起來,無奈道:“你先起來,我找找房裡還有沒有多的被子。”

幸好在櫃子裡翻到一床被褥,才免去了蕭柳莘這一夜要和衣睡地板的悲劇。

等兩個小孩合力將被褥搬出來鋪好,燈已經快燒到底。漆黑的夜裡,微弱的燭光頑強的跳動著,似是不願就此結束自己短暫的生命。

睡覺的問題解決了,蕭柳莘將臉往被子裡縮了縮,稚嫩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小哥哥,你明天還會在府裡的對嗎?”

“當然。”楚暮回道。

事情還沒有解決,江子陵應該是不會在現在這個時候離開的。

一想到江子陵,不知怎的,楚暮腦中突然蹦出那日清晨的情景。

心中猶如被什麼東西猛地擊打了一下,楚暮臉色微紅。

楚暮抓著被沿翻身麵向床外,將被子向下推了推,嘴裡抱怨著被子真熱。

同一間房中的蕭柳莘並未察覺到楚暮的變化,他將腦袋露在被子外,對著天花板笑得傻乎乎的:“那太好啦,明天我們就可以一起玩了。”

一想到明天自己就有小夥伴了,蕭柳莘眼睛亮亮的,他扭頭對楚暮道:“小哥哥,晚安。”

聽到對方在叫自己,楚暮才回過神來,道:“啊?哦,晚安。”

寂靜的夜晚,兩個各懷心事的孩子進入了夢鄉。

然而清晨,楚暮頂著兩隻黑眼圈邁出了房門。

不用照鏡子他都能想像自己的麵色有多憔悴,這也不能怪他,畢竟誰如果晚上有這麼一個大活人在你床邊哭,能睡得著才有鬼。

昨夜楚暮爬上床,剛眯上眼沒過多久,蕭柳莘又開始偷偷抹淚了。

哭聲攪得楚暮心煩意亂,他耐著性子安慰了蕭柳莘一晚上,直到天微微亮蕭柳莘才入睡。

楚暮打了個哈欠,往後看了一眼,地上鋪著一床被子,小孩背對著他,睡得正香。

不知道為什麼,他重生後似乎總是和孩子犯衝,是巧合嗎?

楚暮搖了搖頭。

站在江子陵房門前,楚暮伸手敲了敲:“仙君,是我。”

在門外等了片刻見無人應答,楚暮有些疑惑,又敲了敲門,道:“仙君?”

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楚暮猛地推開門,雅致、整潔的房間中空無一人。

楚暮皺了皺眉,走入房中,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桌上放著一個茶杯,他伸手模了下杯肚,茶水早已涼透。

楚暮咧開嘴,自嘲的笑了笑。

合上門,就在楚暮準備回房補覺時,一道稚嫩的聲音響徹整個院落——“放開我!”

楚暮腳步一頓,很快反應過來聲音的主人是蕭柳莘,可他不是還在房裡睡覺嗎?

帶著疑惑,楚暮循著聲音急忙跑了過去,遠遠就看見那幾個下人裝束的人將一個孩子團團圍住的場景。

這畫麵怎麼看怎麼可疑,楚暮加快腳步,上前將人擋在身後,喝道:“你們乾什麼!”

幾人紛紛停住了動作。

麵前半大少年叉著腰,雖然一路跑來累得半死,卻氣勢不減,看著還挺能唬人的。

近了,楚暮發現這裡麵有幾個人居然還有些眼熟。

看到了楚暮,蕭柳莘心下一喜,抓著楚暮袖子道:“小哥哥救我!”

“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小孩不害臊嗎!”楚暮摸了摸蕭柳莘的腦袋,看著他們的表情帶著不屑。

聽聞這院裡住著貴客,雖然這突然出現的半大少年看著瘦瘦小小的,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可他身上的衣料子卻是實打實的上等貨色,哪怕不是貴客,身份也不會低到哪裡去。

幾人一聽,連忙擺了擺手,解釋道:“不是的,小公子,我們也隻是按吩咐辦事。”

“這都是誤會,誤會!”

“什麼誤會?”楚暮道。

蕭柳莘從楚暮身後探出腦袋:“哪裡有什麼誤會!他們就是一群壞人!”

才止住哭聲沒多久的蕭柳莘臉上仍然淚痕斑斑,看著極有說服力。

“小少爺,請您不要為難我們。”

“哎呀,小少爺,我們找了您一夜,請您跟我們回去吧!”

蕭柳莘躲在楚暮身後,兩隻小手搭在楚暮肩上,眼神戒備的盯著他們。

一開始他們也不敢靠近,雙方中間隔著一段距離,但是蕭柳莘並不聽勸,躲在楚暮後麵,雙方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樣你追我躲,帶著楚暮與他們轉圈圈。

幾人步步逼近,雙方越來越近,也不知是誰說的一句:“待會兒少爺回來,若是知道了您不在房裡會生氣的,小少爺快些與我們回去吧!”

聽到蕭錦,蕭柳莘閃躲的動作一滯,麵色褪儘。

“不要告訴他!”蕭柳莘大聲道。

“我和你們回去,我會好好聽話的,你們不要告訴大哥哥。”蕭柳莘動作慢吞吞地從楚暮身後走出,低著頭,滿臉委屈。

見蕭柳莘一步步走向那幾人,楚暮幾步向前,伸手阻擋了蕭柳莘的動作,問道:“你不是不想回去嗎?”

“但是我更怕大哥哥生氣。”蕭柳莘囁嚅著吐出這一句話,將麵前的手臂壓了下去,走向了幾人。

楚暮有些摸不著頭腦。

蕭柳莘被幾人簇擁著離開,有三人從那幾人中脫離出來,走向楚暮,滿臉歉意:“不好意思啊小公子,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小少爺,我這就重新打水來伺候您洗漱。”

“我這就去給您熱早飯。”

“小公子我們回房吧。”

楚暮嘴角抽了抽,難怪覺得眼熟,可不就是蕭錦吩咐過來服侍他們的人嘛!

第三十八章 上街遇舊人

桌上擺著各色菜肴,楚暮扒拉了兩下菜肴,抬眼看向他們:“你們早上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堵住蕭柳莘?”

幾人不言語。

“你們不說我就不吃了。”楚暮將筷子往往桌上一放,筷子砸在桌麵發出一聲脆響,震得幾人抖了抖。

少爺吩咐過不得怠慢這院落中的貴客,他們可不敢得罪這孩子。

他們侍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我,互相擠眉弄眼交換著眼色。

不多時,一個人被推了出來,那人左右看了看,卻見同伴都往後退了一步,她隻好道:“小少爺是少爺帶回來的孩子,少爺特地吩咐過我們要好好照顧小少爺。”

“昨夜裡失火,我們怕小少爺除了什麼閃失,連夜找尋,卻不想在蕭公子房中看到了小少爺。”

“小少爺平日裡極為聽話,今日卻不知怎的愣是不願回房,我們擔心少爺回來看不到小少爺,圍堵小少爺也是無奈之舉。”另一人插嘴道。

楚暮皺了皺眉,怎麼聽著蕭柳莘像是蕭錦私生子。

他這麼想著也這麼問了出來,卻見幾人麵色肉眼可見的變幻。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楚暮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轉移了話題:“那你們可知我家少爺是何時出去的?”

幾人聽了,搖了搖頭,都道:“不知。”

楚暮摸著自己光溜溜的下巴,眼球轉了轉道:“那,蕭公子有說過去他哪裡嗎?”

方才還說著江子陵,現在突然說到蕭錦,幾人還沒反應過來。

過了片刻,站在最前邊,身穿鵝黃衣衫的少女道:“少爺應當是去廟會了吧。”

說到蕭錦,梳著雙鬢的少女雙手合十,附和道:“對呀,少爺每年都會陪芳小姐去廟會祈福的。”,少女眼中滿是憧憬:“少爺真是癡情男兒,我以後也想嫁給少爺這樣的人。”

“哎呀,你就彆做夢了,我們哪有芳小姐這樣的福氣。”她錘了下同伴的後背,嗤笑道。

去了廟會嗎楚暮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勾。

用完早飯,楚暮借口出去逛廟會出了蕭府。

經過一夜煙花的洗禮,街道上覆蓋著薄薄的霧氣,即使是白天也有小孩在玩煙花,隻是各色火光不如黑夜清晰。

道路兩旁的店鋪、小攤依舊在營業,隻是人流不如夜晚多。

楚暮也不著急著找人,從街這頭走到街那頭,一路來他手上又多了不少吃的、玩的。

停在一個賣糖畫的攤子,掛在推車上的糖畫惟妙惟肖,看著十分可口。楚暮摸了摸微微鼓起肚子,又看了看那糖畫,伸出手正想向攤主要一串。

攤主卻並未理睬他,視線看著彆的方向。

楚暮抬頭,在距離他不遠處,出現一個人。

俊朗的五官,華麗的衣著,身後兩個侍衛一左一右侍立在旁,站在鬨市中通身貴氣不減分毫。

“唐公子,這邊請。”身穿長袍,滿臉胡須的中年男子哈著腰,對身旁那人笑意吟吟道。

當看到那站在那的人後,楚暮瞳孔微縮,身子隨之一顫,頓時心跳如鼓。

怎麼會在這裡遇見唐幽明!

環顧四周,能用來藏身的地方幾乎沒有。

視線掠過前麵掛著各色奇形怪狀麵具的流動攤販,楚暮心生一計,忙背過身,捂住臉,跑了過去。

唐幽明興致缺缺地掃了眼前流光溢彩的玉石,抬起手“唰”一聲展開了典雅的折扇。

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無趣。”

可當一個小孩經過眼前時,唐幽明卻身形頓了一瞬,大腦嗡嗡的響了起來,似乎停止了思考。

“你”唐幽明的目光順著轉動,想看清那道身影。

“臭小子!你還沒給我付錢呢!”隨著一聲怒喝,一個漢子從車後跑出來,衝著那戴著麵具的小孩揮舞著拳頭,顯然是極為生氣。

小孩扭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一張青麵獠牙的鬼怪麵具驟然出現在眼前,將麵具下的真容遮掩住。

目光落到那小孩的臉上,雙目對視,小孩清澈的眼眸映入瞳孔,雖不驚豔,卻依舊足矣蠱惑人心。

唐幽明臉色一變,將折扇一收,動身追了上去。

侍衛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也隨之跟了上去,獨留下得意洋洋介紹玉石的老板:“這七彩寶石是產自”

霧氣在繚繞,翠綠的樹林中,響起了急促的喘息與雜亂的腳步聲。

一位戴著麵具的半大少年正瘋狂地在街道逃竄,他的身後,幾人鍥而不舍地追逐著。

“該死!”

楚暮餘光一瞥身後的人,忍不住暗罵一句。

逃到了一片地方,四周徹底被霧氣遮掩,這本是最好的藏身之所,可無奈身後這些都並非等閒之輩,一時間竟有被追上之勢。

頂著如此巨大的壓力,半大少年本就脆弱的身體幾乎要被高強度的奔跑碾碎。

楚暮呼吸變得淩亂,腳步愈來愈沉重,身後腳步聲卻愈來愈近,他的神色陰沉到了極點。

就在楚暮萬念俱灰之際,他的眼前迷霧撥開,巨大的藍蝴蝶扇動著一雙泛著微光的翅膀,翩翩在空中,飛舞時帶著星光點點,如同鬼魅般夢幻。

楚暮漸漸乾涸的心神恍惚鬆動,從未見過如此異象的他,直勾勾地看著那藍蝴蝶,一臉驚愕的怔在原地,徹底被這畫麵給震懾到。

那藍蝴蝶緩緩向這邊飛來,從那蝴蝶翅膀上落下的星星點點灑向空中,眨眼便侵占了目光所及之處。四周景象變得扭曲,像是置身於夢境之中,似幻非幻。

楚暮細看了幾眼,些微光芒飄落到他的頭上,身體忽地傳來強烈的劇痛,他一愣,還未來得及反應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光點所過之處皆成一片血海,融化了飛蛾,染紅了花草。

身後的腳步聲消散,樹林中再次回歸寧靜,唯有一隻藍蝴蝶在空中歡舞,仿佛在慶祝著獨屬於它的勝利。

“阿彌陀佛。”一抹聲音響起。

楚暮渾身一震頓時清醒。

他抬起頭循聲望去,透過薄霧,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人雙手合十,神情淡淡,身著一襲絳色袈裟,似可避塵世繁華。麵容非豔非柔,卻是一張隻看一眼就不會再忘記的臉。

楚暮捂住胸口,虛弱道:“你是誰,為何救我?

“佛說因果有緣,既是貧僧與施主有緣分,那便是有緣。”他的聲音溫和,卻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遙遠、不真實。

在楚暮失神之際,對方雙目悠悠睜開,顯露一雙赤紅的血眸,如同地獄中綻放的鬼幽紅蓮,妖異、詭諤。

少年盤了盤手中的朱砂串,慢慢地走到楚暮的麵前,伸出骨節分明的手,緩緩將人扶起,動作間是說不儘的溫柔。

“既如此,施主請隨我來。”

第三十九章 幻境有他自己的想法

淡藍的月光傾灑而下,藍蝶扇動著寬大的翅膀,漸漸飛起,輕巧的身影懸在半空中,似一朵輕盈的雪花。

微微抬頭,視線落在對方的如瀑般的長發。

楚暮皺了皺眉,凡是出家人皆要剃度,這不僅是昄依佛門的一種儀式,象征著剔除塵世浮華,一心修行。

一個尚未剃度的和尚?怕不是個假和尚

對方虛虛收著指節,似乎一掙就開。楚暮試圖抽回手,卻發現根本無法掙脫,好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束縛著他。

楚暮心中百轉千回,覺得此人著實詭異,如今救他一命卻又沒立馬要了他的性命,可能彆有所圖。

自己現在受了傷,這和尚又法力高深,硬來恐怕討不了什麼好處,還是先跟著他試探一二。

不知道走了多久,四周的景象始終是那片熟悉的樹林,道路的儘頭像是藏著一個光點,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走道儘頭。

楚暮看了眼身旁的和尚,秀氣的眉毛微蹙,對方眼微彎,掛著明媚的弧度,臉上時刻都保持著微笑,明明他戴著一張青麵獠牙的麵具,卻還是感覺對方的笑臉更加可怖。

走著走著,四周的景象又發生了變化,樹木開始扭曲,光線從幽幽的淡藍色延伸向豔麗的紅色。

驀然一道略微尖銳的女聲響起。

“我聽聞府裡的人說你帶回了個小孩?”

那聲音穿透寂靜的樹林,清晰得就像聲音的主人貼著他的耳朵訴說。

楚暮被嚇得一個激靈,掃視四周,可空蕩蕩的樹林中卻並無其他人。

往旁邊瞄了一眼,對方的神情淡淡,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並未因為突然的聲音所乾擾一分一毫。

楚暮扭回頭,並未聲張。

“什麼?你真的放在府裡了?!你怎的都不與我商榷一下!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過了片刻,那道女聲又響了起來,這次不如前一句那般和氣,帶著明顯的情緒。

楚暮頓了頓,抬頭對少年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少年卻隻是輕擺了擺頭,一手置於胸前,手指朝天,道了聲:“阿彌陀佛。”

“此乃一處幻境,所念所想,所聽所見皆由幻境所控。”少年眼眸半斂,慢條斯理道。

不過是兩情侶之間的吵架,為何幻鏡要讓我聽到這些?

楚暮看著他,一張麵具遮掩住了小孩的臉,無法透過麵具窺探他的表情,露在外的一雙眼睛卻帶著探究。

“就是因為這個孩子!”

那道女聲還在說著,原本該是輕柔動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循聲望去,卻見四周高聳入雲的樹木,以及被厚厚雲層裹挾的明月,還在不服輸的散發著亮光。

“不是的,你冷靜點,你聽我解釋”不僅是那道女聲在喋喋不休的說著,突然中間還蹦出了另一道男聲,兩人的互動雖然隻能聽到聲音,卻十分逼真,聽者可以想像男子竭力平心氣和的安撫著女子,仿佛身臨其境。

楚暮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為什麼要讓他聽彆人吵架?難不成這幻境預料到他一定會惹惱江子陵,覺得他可以從中向男子學習學習?

這麼想著,耳畔突然傳來瓷器落地的巨大響聲,落楚暮耳朵裡,碎裂的聲音是那樣洪亮駭人,讓人瞬間忘卻了夜空的寂靜。

抽氣聲斷斷續續,女子的語氣不穩,帶著哭腔,像是氣極了,又像是失望至極。

“你做事總是這麼魯莽,一點改進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我一嫁過來就要撫養一個小孩兒,彆人會怎麼說?他們會認為這孩子是你外室所生!”

“蕭錦,你讓我顏麵何存!”一聲怒喝,徹底切斷了幻境與聲音的連接。

不一會兒四周又恢複了平靜。

楚暮的眼中充滿震驚,蕭錦?是我認識的那個蕭錦嗎?

“施主。”柔和的聲音喚回楚暮的注意。

本來翩翩飛舞在空中的藍蝶不知什麼時候停靠在少年的肩上,收斂起一雙漂亮的翅膀,整個軀體漸漸淡去,歸於虛無。

“有緣再見。”少年柔聲說著,緩緩轉身,聲音縹緲,像是來自世界的儘頭。

再看,人已不見了蹤影。

楚暮眨了眨眼睛,滿臉疑惑,這人怎麼就這樣走了,為何突然出現,為何又讓我聽到這番話,他到底是何種意圖

這些都不得而知。

四周扭曲的空間漸漸化為實體,顏色在迅速替換,楚暮拍了拍臉,一座恢宏的建築出現在眼前。

那屋子鬥拱碩大、屋簷高挑,隱約還可以聽到從中傳來的誦讀佛經的聲音。

楚暮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看著緊閉的房門,他收斂心神,猶豫著伸出手。

輕輕一推,伴隨著“吱呀”聲響起,門開了。

一座巨大的送子觀音像供奉在正中央,廟中擺放的香爐嫋嫋升騰淡淡幽香,誦經聲不斷,卻不見一人。

送子觀音像曆經歲月,近看有些地方已經斑駁,卻依舊散發著迫人的可怖氣勢,高大的金身極有威嚴。

一雙精雕細琢的雙眸栩栩如生,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看著楚暮,看久了還會給人一種它隨時會活過來的錯覺。

楚暮細看了兩眼,奈何身高不足不能觀察得更加仔細,他在心中默念了聲得罪,撐著供台,一條腿剛剛跨上。

門外腳步聲起,一道身影映在門上,停靠不前。

“你來這裡作甚。”

楚暮瞳孔驟縮,猛然回首。

江子陵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第四十章 三天不打,上房掀瓦

楚暮艱難萬狀地動了動咽喉。

真有這麼巧?我剛想找江子陵人就送上來了?還是自己還在幻境裡沒出來?

一瞬間的沉默過後,楚暮眨巴眨巴眼睛,左右顧盼後,轉頭看向江子陵,試探著喚道:“仙君?”

江子陵眉微蹙,似是不悅。

見江子陵不回答,楚暮往後一跳,重新回到地麵上,噠噠噠小跑著來到江子陵身旁,繞著他不停叫喚:“仙君?”

“是你嗎?仙君?”

“仙君?仙”

“閉嘴。”對方單手一撈,毫不費力地揪起不停在眼前蹦躂的半大少年,成功止住了那張聒噪的嘴。

楚暮在半空晃了晃,黑曜石般的眼睛閃過一抹亮光,自青麵獠牙麵具後透出清脆稚嫩的嗓音,帶著明顯的喜悅:“真是你啊!”

江子陵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目光看著楚暮,還不待他開口,楚暮突然的就抓住江子陵的衣袖:“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江子陵麵上表情一滯,臉上不顯感情,輕輕將他放下。

“你找我有何事?”

楚暮下意識摸了摸臉,卻觸碰到分外冰涼且堅硬的麵具,將麵具向上移去,露出一張稚嫩的臉龐:“我是仙君的人,自然是要跟著仙君的。”

這麼說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他抬頭看向對方:“這裡怪嚇人的,仙君又在此處做什麼呢?”

“找人。”江子陵簡潔道。

想來是江子陵也覺得蕭錦不簡單,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得知蕭錦又有彆的行動,發現他竟然去了廟會,正想將蕭錦抓個現行。

楚暮點頭,而後說起了自己,可說到在江子陵房裡尋不到人的時候,楚暮語氣一頓,心中那股無名火隱隱又有再起的跡象。

“怎麼?”察覺到楚暮的異狀,江子陵問道。

“並無。”楚暮笑了笑,跳過這個小插曲將一切簡明講給了江子陵。

“就是這樣,然後我就遇到仙君了。”

想起那個奇怪和尚,楚暮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兩條眉毛都要揪在一起了,卻還是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修真界的哪一位人物。

楚暮正想向江子陵詢問,江子陵卻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表情一凝,率先出了房門。

“跟上。”留給楚暮的是短短兩個字。

自窗外挾起一陣風,身後送子觀音像似在搖動,陰慘慘的聲音響徹寺廟。

楚暮後背一寒,忙跟了上去。

分明剛出門時還是白天,現在天邊泛起火紅的雲朵,萬丈金光灑落,覆蓋每一處角落。

已是黃昏。

楚暮亦步亦趨地跟著江子陵,明明是寺廟,卻偏偏陰風陣陣,楚暮抓著自己兩邊的衣襟,交叉勒緊了些,卻還是冷。

偷偷瞄了眼江子陵,對方依舊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向江子陵的方向靠了靠,他覺得是暖和了些,可其實也隻是靠近了一點點。

寺廟不如初次來時的熱鬨,冷冷清清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或許是嫌棄楚暮兩條小短腿跑得慢,江子陵手往後一探,就將人提了起來。

楚暮眼前景象一花,人再次懸空,涼風灌入衣襟,冷得人直打哆嗦。四周景象在飛速變換,楚暮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隻覺得很冷,乾脆雙手一張就抱住了對方的脖子,大逆不道的掛在對方身上。

江子陵督了眼身上掛著的大物件,薄唇微抿。

“放肆!”腦中意識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的嗓音,嚇得楚暮差點鬆開雙手,還好他及時止住了。

向上瞄了眼,看到江子陵略帶怒意的神情,不知為何,楚暮心中無名火悄悄的升了起來。

楚暮磨了磨後槽牙,不僅不放手,反而還抬起雙腿交叉勾在了對方腰上。

赤裸裸的挑釁!

後領被揪住,江子陵毫不費力就將楚暮扒拉開。

楚暮心中一緊,慌忙之下,他雙腿收緊夾住江子陵的腰,雙手向空中揮舞著攥住了江子陵的領口,像是落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株救命稻草。

眼看江子陵就要被楚暮連帶著跌落,慌亂中,一隻手將楚暮壓向懷中,江子陵腳下一轉,衣袂翻飛。楚暮臉埋在他的胸前,可以清晰看到江子陵衣襟邊綴著的流雲暗紋。

再一睜眼,人已經平穩地落在一處暗角,楚暮昂起腦袋,江子陵的眼眸都沒抬一下,表情依舊淡漠,仿佛方才的烏龍不過是幻覺。

驀然細碎的交談聲由遠及近,斷斷續續,聽不太真切。

意識到有人,楚暮轉頭看去。

他們弄出來的動靜不大,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哪怕是一根針掉落在地都得回響兩聲。

對方還沒察覺到他們,反而還在交談,楚暮心下好奇對方是誰。

遠處站著一個年輕人,相貌溫和,鼻梁高挺,身穿一件玄色錦袍。

不是蕭錦還能是誰?

蕭錦對麵似乎還站著一個,但從楚暮這個角度看過去有遮擋物,他看不清那人究竟是誰。

還不待楚暮伸長脖子去瞅,一個方向就傳來了詭異的摩擦聲,他看到從另一邊漆黑的暗角中走出一個頭蓋著白布的女子,而她的手上還牽著一個小孩兒。

依舊是白麵女牽著一個小孩兒,所幸這裡隻有一個白麵女和一個小孩兒,看起來遠沒有那時難對付。

待臨近蕭錦麵前,白麵女牽著孩子的手向前伸去,正想將手中的還在交予給他,那白麵女卻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僵硬著脖子緩緩轉向了這邊,正對著楚暮的方向。

蕭錦看到兩人時,明顯一愣,斂去眼中的驚訝,甩下手中稚嫩孩子,轉身,慌忙逃離。

發現對方要跑,江子陵麵無表情,抬手虛虛護住懷中人,運轉靈力,緊追上去。

本以為蕭錦是個柔弱的讀書人,抓住他不過動動手的事情,卻不料在兩道身影越來越近的時候,蕭錦的速度陡然加快,一下又拉開了距離,甚至僅憑肉眼已經難以捕捉他的身影。

兩人一追一趕,早已離開了寺廟,穿梭在林中,所過之處,卷起殘葉。

後方令人心生恐懼的靈力席卷而來,兩人的距離在迅速縮短。

蕭錦心頭一沉,猛地一咬牙,轉過身來直麵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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