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的隔音還算不錯,關上門的時候,門內外的人可以自由地大聲說話,隻要音量沒有到吼叫的程度,就不用擔心被一牆之隔的人聽到。
從寢室裡傳出的聲音很難聽得真切。
趙青雲屏住呼吸,靜悄悄地聽著門內的聲響。
他不清楚張靈均到底是在房間裡做什麼,也沒有太強烈的興趣知道為什麼張靈均要避開其他人,一個人待在寢室裡。
引起他注意的是張靈均的態度本身。
一個從出現起就表現得仿佛過去活在真空世界,經常做些不合時宜的事情、說些不合時宜的話的人,能有什麼秘密呢?
女裝這件事,雖然放在現在來說也算不上特彆奇怪,可趙青雲和杜若這種在網絡上混到已經不知道現實是什麼樣子的人不同。
他活在網絡世界,也活在現實世界。
他有著最基本的常識,而且從來不會混淆現實和網絡的區彆。
男人穿著女人的衣服出門,就是一件很奇怪的、會令人側目的事情。
他相信張靈均也有這樣的常識,但張靈均在被他們按在門上脫掉衣服、換上女裝時,沒有表現出太強烈的掙紮——他充其量也就是嚷嚷了幾聲“不要”。
哪怕是用欲擒故縱這個詞來描述,張靈均也演得太不上心了。
什麼東西能讓張靈均也害羞到想要藏起來?
也可能不是害羞,而是不敢示人的膽怯,或者那是他想要獨自擁有、獨自品味的寶貴情緒……因為對張靈均的了解還不夠全麵,可能性變得極多。
趙青雲很好奇張靈均的理由是哪一個。
他靜靜地站在門外,保持了這個姿勢很長時間。為了不讓自己的影子擋住門縫下方的光,趙青雲還特意站在門縫之外。
經過的同學不認識他,所以,就算他們偶爾會投來疑惑的目光,趙青雲也坦然地無視了。
他仔細分辨著房間裡傳出來的聲音。
最初,趙青雲覺得那或許是有人在說話。
但很快這個想法就被他自己推翻了。
房間裡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有人在唱歌。
是一個女人在唱歌。
那絕非從音樂軟件中播放出來的歌聲,儘管這歌聲動人到從寢室裡傳出會讓人感到強烈的違和感,就是那種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照清和才會有的違和感——這個人(聲音)不屬於這裡。
趙青雲可以肯定,這段歌聲背後沒有任何伴奏。
是清唱。
接踵而至的是更多的問題,比如為什麼男生寢室裡會有女人唱歌?宿管大媽的火眼金睛堪比X光線,相比起有女生偷渡進男生寢室,更有說服力的可能是有男生在用女聲唱歌,而這又引出了另一個問題,唱歌的人是誰?
是張靈均嗎?
趙青雲的記憶力很好,他記得很清楚。
他們寢室一起穿著女裝出門的那天,張靈均從頭到尾都是在用他原本的聲音,完全沒有用過女聲說話。
他連假聲都沒用過。
甚至連稍微掐著點嗓子說話、掩飾自己是個男人的行為都沒出現過。
一次也沒有。
早在當時他就該感覺到不對勁的。
張靈均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穿著女裝出門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過激的行為了,他為什麼還會在穿了女裝之後,不對聲音做任何掩飾?
這豈不是過激中的過激?
不過,此時此刻,趙青雲居然不是很關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真相又到底是什麼。
他為這種很罕見的情況感到驚訝,不過即使是驚訝的情緒,也沒能在他心中停留太長時間。
歌聲躲藏在房間裡,隻零星地泄露一點點出來。
趙青雲不是個音樂愛好者,起碼他不認為自己是。他聽歌,聽很多歌,但多半不是為了歌聲本身去聽。
大部分時候,他聽歌是為了讀歌曲下方的評論。
即使是最普通、最沒有才華的人,在激烈情緒的推動下,也能創作出魅力驚人的句子。
用幾個簡單的詞彙講述完整的故事,又或者什麼都不細說,因為這首歌的詞已經寫儘了悲歡離合,他們隻需要宣泄情緒,填補歌曲中缺少的空白。
那些評論中的情緒時常過火到讓趙青雲不快。
但這些評論對寫作很有幫助,他也就寬容地忍耐下來。
還有一些時候,趙青雲聽歌是為了喚醒一種微妙的共鳴,或者穩定自己的狀態。
寫不出新章、寫不出新故事的時候,他常常接連好幾個小時不間斷地聽歌,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就隻是放空自己思緒,品味這首歌的詞曲音調,和歌手的演繹。
音樂對他來說隻是個工具,他能認識到音樂的美妙之處,也能使用它們,這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如果有一天,他被告知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欣賞音樂,他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數之不儘的替代品在音樂的身後排隊,等待著填補上這份空白。
但有些空白……是其他任何替代品都無法填補的。
聲音有自己的質感和情緒。
趙青雲不知道在房間裡唱歌的人是誰,他隻知道她的聲音很美。
她的聲音清澈得像是溪流——不,這個形容實在是太普通了,這樣的詞句配不上這樣的聲音——她的聲音像是刺穿一層薄薄的玻璃紙的正午陽光那樣,明麗,透亮,高度飽滿。
她的聲音像是半熟的漿果,脆得要流出汁液。
最精妙之處在於,她的聲音如鳥兒啁啾般,輕盈且毫不費力,沒有一點兒矯飾感。
趙青雲一聽就感覺到了。
她唱得輕輕鬆鬆,完全沒有普通人或者專業人士唱歌時的儘心和用力。
那架勢,與其說是在唱歌,不如說是在用漫不經心的態度炫耀她的天賦。她並不是刻意表現得漫不經心,於是那股炫耀的味道越發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