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瑜正襟危坐,兩隻手乖乖巧巧地擺在膝蓋上,歪著腦袋,謹慎地觀察著朝有酒的表情。
於瑜察言觀色的本事並不低。
但她卻怎麼也沒法從朝有酒的臉上看到更多情緒。
朝有酒的平靜並不是掩飾的麵具,而是真正的平靜,完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然而,即使朝有酒很平靜,於瑜還是能感覺出她哥的心情並不是很好。
之前她沒有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哥還很放鬆很寧靜的樣子,現在哥雖然還是很鎮定,可這種鎮定是壓抑的。
好像也不是說不開心或者彆的什麼。
雖然也絕對不是開心的樣子。
朝有酒的心情其實很好猜,因為他從來不掩飾什麼。
他表情少是一種天性,就像有的人天生就愛笑一樣。不過,就算表情很少,朝有酒給人的感覺也不會是冷漠,更多會偏向於“酷”。
那是因為儘管他的五官深邃立體,似乎有點不近人情,眼睛卻生得很溫柔——他的眼睛和他媽媽一模一樣,能表現出各種細微的感情。
“我、我隻是隨便問問……”於瑜吞吞吐吐,惶惶然地縮著肩膀,慌得完全失去了方向,“我不問了,我不問了哥,你不要生氣。”
“我沒生氣。”朝有酒說,他睜開眼,“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蘇姐和我差異太大了……”於瑜像犯了錯的小孩子,順從地交代道,“我剛才想到這件事,又想到你爸媽分開的事情,就、就隨便問了一下。”
“他們的情況和你們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朝有酒說。
哪裡不一樣?於瑜不敢問。
她悶頭應聲說:“哦哦知道了。”
“還有你說我爸媽分開——”朝有酒停了一會兒,心裡忽然浮現出了一點情緒。
於是他發了一陣呆,茫然地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想什麼。
就算在內心深處,他非常看不起,甚至鄙視於瑜的父母,覺得他們無論是思想還是做法,都遠遠超過了“人與人不同”這個範疇,屬於純粹的古板、愚蠢、神經質,甚至於惡毒。
哪怕是十歲左右的女孩子,哪裡有在她剛緊張地在高台上尿褲子,在全校麵前大大地丟了臉之後,還要批評她的?
更誇張的是,他們居然還在辦公室裡有男老師和同齡男學生的麵前,公然扒光了於瑜的褲子,讓她赤|裸著下半身。
可是,他們還是古板、愚蠢、神經質地,惡毒地生活在一起,遵循著大多數人都有的方式,荒唐可笑地幸福著。
而他的父母,他們靈活,聰慧,開明,堅定地選擇了和絕大多數人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這種生活也不能說不幸福。
可是,這也讓朝有酒的整個童年都充滿了懷疑和困惑。
他接近於瑜,幫助於瑜,保護於瑜,一方麵是看不過去於瑜的父母,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即使於瑜對她的父母並非沒有一點責怪和怨恨,然而在多數時候,她都很愛他們,也並不認為她的家庭存在嚴重的問題。
“哥?”於瑜猶豫地喊道。
朝有酒猛然回過神來。
他看了眼於瑜,於瑜立刻朝他露出笑臉,眼睛彎彎,表情裡帶著小狗狗一樣的討好和熱情。
“——我爸媽。”朝有酒就恍若無事地接了下去,“他們沒有分開。”
於瑜懵懵懂懂的,還沒聽懂朝有酒是在說什麼,隻是聽到朝有酒說話了,即使腦子沒來得及處理好接收到的訊息,就馬上點頭如搗蒜地應:“嗯嗯我知道了……啊?什、什麼?”
她磕磕巴巴地把朝有酒的話重複了一遍:“沒、沒有分開?”
“嗯。”朝有酒說,“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啊那、那……那她的那些男朋友……”於瑜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可這話剛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去朝有酒家裡玩的次數還挺多的,雖然每次都呆得不久。
朝有酒的媽媽是個氣質典雅高貴的女人,在家裡也化著淡妝,穿著含蓄得體的長裙或者套裝,神色總是非常、非常的溫柔,說話輕聲細語,卻又十分強硬。
說她強硬,是因為她身邊常常出現和她舉止親密的男人,他們都非常英俊、風度翩翩,單獨走出去,看上去也是說一不二的人。
然而和朝有酒的媽媽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的英俊和風度,卻微妙地給人以“昂貴的裝飾品”的感覺。
朝有酒的媽媽待他們都細致體貼,甚至非常甜蜜。
她也總是沉浸在熱戀般的喜悅當中,微笑起來,臉龐上會有少女的青春光彩。
可是,於瑜敏感地覺察到,她對待他們的溫柔並不落在實地。
她的溫柔有種倦怠無力的氣息,像是在和緩地敷衍著說“好好好”,然後漫不經心地隨手給出一點恩惠。
她耐心又堅決,和男朋友在一起的任何時候,她都是真正的主心骨。
相比起來,那些看似優秀的男人,卻反而變得軟弱不堪,像是渴求一個溫暖的港灣一樣渴求她的接觸。
不知道多少次,於瑜去朝有酒家裡找朝有酒,都能看到他媽媽從容地坐在沙發的正中,她的男朋友陪著她身側,將手放在她的膝蓋上,身體依戀地朝她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