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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仙俠(三)

殿外。

成鳴謙站了一會, 想到這個點師尊可能在午睡,便打算離開晚些再來。

就在這時大門緩緩向兩邊移動,清冷低沉的嗓音響起。

“進來。”

成鳴謙眸光亮起, 跨步走了進去。

“師尊。”走至殿中央, 成鳴謙低頭行禮,再抬起頭時才發現那熟悉的靈寵蹲坐在自家師尊的肩頭, 不期然正正對上那赤色的眼睛, 挑釁又嘚瑟。

“不必多禮。”宋硯星抬手撫過蹭他頸側的雀兒, 注意力也被帶了去。

成鳴謙應了聲, 站直腰,目光掠過他右肩,嘴角笑意淡了下去。

不知這靈寵是否有意對著他乾,每次他和師尊獨處,總能從犄角旮旯跟過來。

一次是意外, 兩次是巧合,三次除了是故意為之還能是什麼。

真是讓人生厭。

成鳴謙垂下長睫, 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晦澀。

“師尊吩咐的任務已經完成,青雲羅閣主已將靈血髓交我帶回。”

靈血髓由萬年血蓮所化, 具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萬年血蓮已是少之又少,而能產出靈血髓的更是千萬分之一, 唯一一朵則是青雲羅的鎮宗之寶。

此次被派遣至位於北部大陸的青雲羅, 不但路途艱險,換取靈血髓的代價更是不可估量, 不過宋硯星卻是眼也沒眨。

能拿到在宋硯星意料之中, 畢竟他可是把壓箱底的東西給了出去,他坐直身體, 道:“拿上來。”

聞言,成鳴謙從乾坤袋裡拿出一個精致玉瓶,邁上台階,雙手遞了過去,下一秒手心一輕,他斂眸退後幾步站著,將手背在身後,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掌心那幾乎快要消失的微涼觸感。

說不清什麼時候變得額外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可能是他每日的淳淳教導,又或者是那句“飛羽閣是你的家”,從前隻知洚雪劍尊天資過人,待人接物冷冽疏離,是個生活隻有練劍的劍癡。

但其實不然,外人不知他對身邊人細致入微、傾囊相授。

成鳴謙回過神,想到靈血髓的功效,擔憂是他身體不適,問道:“師尊可是身體不爽?”

“不是吾,”宋硯星搖頭,看著手裡的瓶子,然後打開,遞到昏昏欲睡、幾乎要站不穩的雀兒前麵,“是他。”

宋硯星發現他的小靈寵最近嗜睡愈發嚴重,在綁定契約時就發現了他的脈絡堵滯,後來相處中對方逐漸放鬆警惕,便趁著他睡著探了他的靈府,發現不但乾涸還有個不知什麼作用的封印。

後邊就是各種天材地寶給他當零食碎嘴吃,養是養好了點,但治根不治本,翻閱各種書籍後,得知靈血髓或許管用,便讓成鳴謙尋了去。

換取其他宗門的鎮宗之寶,竟是為了個靈寵?

他知道師尊出手向來大方,之前出關其他勢力門派送來的賀禮,雖收下卻以十倍奉還。

成鳴謙望著那圓滾滾的雀兒,心頭莫名煩躁,眉頭輕皺了一瞬。

像是感受到極具靈力的吸引,危詔睜開沉重的眼睛,鑲著幾顆紅寶石的透明小瓶子直直懟在他臉前。

“喝吧。”

危詔聽著他雲淡風輕的聲音,又低頭看了看瓶裡靈力逼人、看起來就非比尋常的澄澈透明液體。

比他之前喝的靈露還要吸引人,肯定不是凡物。

“不會害你。”宋硯星看出他的猶豫,輕笑道。

才不是這個原因,雖然失憶了,但這些總得還,危詔想。

感應到不遠處透著凜冽的視線,危詔餘光瞟了眼,扭頭衝那個方向眨了眨眼,然後一口喝完。

氣死你。

不出所料,成鳴謙果然氣得手都捏緊了。

又將人成功逗生氣了,危詔心情舒暢。

將想回窩睡覺的雀兒強行留下觀察,在他即將耐心耗儘前,沒觀察出什麼的宋硯星隻好放他離開。

看著他急不可耐飛走的背影,宋硯星無奈笑笑。

“師尊,掌門說需要和您商量一下宗門大典的事情。”礙眼的終於走了,想到掌門迫切的希翼,成鳴謙硬著頭皮問道。

各門各派表麵和諧,實則暗流湧動,上界修仙學院選拔即將開始,而劍尊也作為上界的長老擁有抉擇權,但因常年閉關便沒有參與過上界學院的事務。

劍宗上一任掌門雲遊多年,和宋硯星同輩的天之驕子也一個個因渡劫而隕落,劍宗早已不比當年。

沒有哪個宗門不希望自家弟子進入上界修煉,而選拔場地定在哪也很重要,畢竟選拔大賽落在哪個宗門舉辦,優勢就在哪裡。

按照以往規定,一般都是宗門裡有強大中立的能力者優先考慮。

誰都知道劍尊不問世事,但掌門還是希望能讓他露麵撐場子,廣而告之,四大宗門之首的劍宗沒有式微,最好能以此掙來舉辦選拔大賽的機會。

“走罷。”宋硯星沉思了一會兒,站起身來。

成鳴謙鬆了口氣,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此時,寂靜的偏殿。

埋頭熟睡的危詔忽覺渾身無力,為了睡得舒服而保持鳥雀模樣的身體變回了本體黑霧,在布置雅致的房裡毫無目的地亂竄,撞倒了一堆東西。

危詔隻覺得幾乎要熱得爆炸,像是有無數的火焰在周圍燃燒,哪哪都痛得不行。

他跌落在床上,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房間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危詔睜開那雙泛著流光的赤紅眸子,塵封在腦海深處的記憶覺醒。

月光從未關緊的窗戶傾瀉進來,落在那一張昳麗得有些邪氣的臉蛋,男子膚色是少見的古銅色,除了那雙紅瞳,最奪目的大概是他額頭中央的微微凸起著一塊堅硬而尖銳的小犄角。

仔細看去,如同雪白玉骨的犄角附著神秘而細密的紋路。

即便室內漆黑,危詔視物無礙,將一切都看得真切,他坐起身子,看著室內各種為他準備的珍寶玩物,還是無法忍受他堂堂魔王居然成了修者的靈寵。

但也得虧那人的投喂,他才能提前恢複。

他站起身,哼了聲,從窗外遙遙看去,一層強勁的結界牢牢籠罩在飛羽閣,既隔絕了外邊進來人的可能,也阻隔了魔氣傳出去。

危詔收斂著魔氣,環視一圈,竟生出了不舍的情緒,他搖搖頭,去了趟那人的書房,便施了個傳送法陣離開了-

宋硯星剛回到飛羽閣大門外,就察覺出一絲不對勁,跟在身後的成鳴謙看到他臉色一變,也加快了步伐,向最靠近主殿的偏殿走去。

靜得出奇,常年亮著的夜明珠摔碎在地,室內一片黑暗。

插著海棠花的青白釉梅瓶、水雲紋宮燈、盆栽皆碎了一地,最喜歡窩在那張柔軟大床睡覺的雀兒卻不見身影。

吃飽喝足,拍拍屁股離開了,宋硯星快要氣笑了。

他伸出手無聲念咒,半響過去,掌心沒有一絲反應,代表著契約的圖案沒有顯現。

怪不得,在他與宗內長老商議事情時感受到了契約的異動,他隻是想著服用了靈血髓的雀,沒準真的衝破滯澀化形了,但即便這樣也不可能衝破結界離開,所以才沒在意。

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居然有這般能力,也這麼沒良心。

“師尊……”成鳴謙看他斂下濃密的長睫,無悲無喜的神情看起來莫名有些失落,他急忙開口低低喊了聲。

宋硯星回神:“這裡派人收拾一下,”頓了頓,道,“保持原樣不動。”

沒良心的小白眼狼,但他又並非沒有一絲感情。

“是。”成鳴謙點頭-

蕪寧城。

皓月當空,星光月來。

雖已入冬,位處天子腳下的蕪寧城卻一片喧騰繁華,寬闊的街道擠滿了人,聲音嘈雜,人潮湧動。

宋硯星獨自坐在茶樓的二樓包廂,靜靜看著樓下的熱鬨。

係統臨時下線維護,沒有耳邊熟悉的嘮叨聲,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客官,您的茶。”小二將托盤裡的茶杯和茶壺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中央。

“謝謝。”

細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抬起,幾個碎銀子就出現在桌子上。

知道這是打賞的小費,小二接過,被忙碌工作壓得麻木的臉露出笑容:“謝謝客官!”

小二收起托盤走下樓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靠窗一襲白衣的人,對方身上修仙者的氣質掩蓋不住,但他看不清他的臉,見得多了也知道這是修仙者特意遮掩。

宋硯星拿起茶杯喝了口,眉頭輕皺,然後默默放下。

他正等得百無聊賴,街道斜對麵驀地響起陣陣起哄聲。

抬眼望去,衣著單薄、瘦骨嶙峋的男孩被幾個同齡孩子從巷子裡拖到街道,壓著打,仔細聽去,還能聽見幾聲咒罵。

“臭老鼠,敢偷鄧兄東西!”

“我早就說過,沒父母管教的孤兒能有什麼禮儀廉恥,夫子看他可憐便讓他來上學,結果是引狼入室!”

被壓在地上的男孩,嘴角溢著血,抬起頭倔犟道:“我沒偷,不是我!”

“還敢狡辯,玉佩就是從你口袋裡搜出來的。”

“鄧兄彆管他,把他打服,我就不信他還不承認!”穿金戴銀的男孩抱臂站在旁邊。

周圍漸漸聚集了一堆人,指著中央鼻青臉腫的男孩討論著。

“這不是南桉街那個天煞孤星嗎?不但克死了父母,還經常偷雞摸狗。”

“啊,我也想起來了,還以為他進了學堂會改呢,沒想到連學堂同學的東西都偷。”

男孩聽著周圍指指點點的議論聲,漲紅了臉,一遍又一遍的反駁:“不是我偷的!”

被欺淩的倔犟模樣,看起來就像落難主角,宋硯星站起身來,正想下樓,卻突然瞧見另一邊也聚集人流。

男孩同樣是衣服寒酸,甚至破爛得多,但讓人為之注目的大概是那異於常人的膚色。

“這人偷東西,街坊四鄰快來看看啊!”

男孩被店家推倒在地,粗糲的地麵一下子劃破了他的破爛不堪的衣服,露出了破皮帶血的膝蓋。

“這人的膚色怎的這般奇怪?不會是邪兆吧!”說話的中年男子猛地大步後退。

“我想起來了,他住北洄街那邊的,聽說也是個孤兒。”

“他偷什麼了?”大家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古銅色手掌死死握著一個……橘子,還是看起來很酸的那種。

“他摘了我店門口的橘子盆栽!”店家大聲吆喝,“大家夥評評理啊!”

“那橘子送我都不要。”站在人群最後的男子小聲和同伴道。

同伴食指豎在唇前,小聲道:“噓!你沒認出來嗎,這店家可是遠近聞名的摳門。前陣子,還因為菜園子裡少了一根蔥找上衙門,說鄰居偷了他家的蔥。”

男子一拍腦袋:“此人真乃絕品啊,那這孩子不會被衙門抓走吧,畢竟這店家可是一毛不拔、小肚雞腸。”

“就一個橘子,不用小題大做吧?得饒人處且饒人。”有個圍觀群眾開口。

店家怒了:“什麼叫小題大做?他偷了我的橘子,這是事實!”

摔倒在地的男孩昂起頭,漆黑的眼睛漫起水霧:“我沒偷,地上撿的。”

“地上撿的,難道就不是我的了嗎!”

聽他這麼說,圍觀的一群人更是麵露無語,紛紛小聲討論。

“偷了就是偷了,和我去見官差!”失了麵子的店家說著就去扯起男孩的袖子。

“且慢。”一道聲線微冷的嗓音響起,圍觀的眾人沿聲看去。

隻見一身白衣的男子緩步走了過來,周身氣勢隱隱透著股不一樣,凜冽的威勢壓了下來。

大家夥都看不清他的臉,看他裝扮心裡也有了猜測,自覺地讓開一條路。

宋硯星走至店家前麵,將男孩不著痕跡地護在了身後。

“強詞奪理,吾也照樣可以帶你去見官差。”

“你……!”那股威壓落在身上,店家的額頭冒出冷汗,心知這是碰到硬茬子了,他挺起腰杆哼了聲,強裝鎮定:“我大人大量就放過他一次!”說完就大步走回了店裡,狠狠地關上門。

圍觀群眾見事情解決,便一哄而散。

宋硯星低頭看著自己站起身的男孩,問道:“要和吾走嗎?”

雖然衣服破爛,但古銅色的臉蛋卻很乾淨,稚嫩的臉尤可見長大後的豔麗。

男孩沒說話,隻是低頭看著手裡的橘子,好一會才抬頭看他,看清他的模樣怔了怔,小聲道:“我沒有偷東西,橘子是撿的。”

“嗯,吾知道。”

“我撿了就是我的。”

“確是如此。”

“我也隻有橘子。”男孩握緊橘子,他像是鼓起勇氣,雙手捧著橘子遞向他,緊張道:“我不是不詳的天煞,我把橘子給仙長,仙長彆怕我。”

宋硯星愣了愣,眸子彎起:“嗯,吾不怕。”

“吾也會帶你走。”

看著男子伸出的手,男孩猶豫了一下,把手放了上去。

正牽上人,宋硯星就聽見係統上線的聲音。

係統打著哈欠:【宿主,你不做任務,牽著個黑皮小美人乾嘛?】

宋硯星腳步一頓:“這不是主角?”

聽他這麼說,係統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開始查詢,然後僵住:【主角在你右手邊的大街……】

【你撿錯人了!】

第52章 仙俠(四)

撿錯人了。

宋硯星低頭, 視線落在男孩頭頂自然卷的發旋。

站在樓上,看著兩個相似遭遇的同齡男孩,一時分不出哪個更慘更像主角, 所以他就憑著心裡的直覺選擇了。

但顯然他選錯了。

察覺到放慢的腳步, 男孩輕輕搖了下交握的雙手,宋硯星垂眸對上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睛, 明明是漆黑清亮的瞳仁, 他卻看到了一絲赤色閃過, 待他仔細一看, 又什麼都沒有。

“仙長,怎麼了?”六七歲的男孩嗓音帶著點稚嫩軟糯,昂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兩人站的位置處在街口角落,宋硯星也早已在兩人身上周邊布下結界, 熙攘的行人沒有拋去目光。

身高差距大,宋硯星看他艱難昂頭的模樣, 蹲下身,想開口喊他, 才想起自己並不知其姓名,隻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危詔,鄉裡教書阿叔說, 這個是詔書的詔, ”男孩摸了摸頭,麵容羞赧, 聲音愈發的低, “不是危兆的兆。”他沒有不詳。

宋硯星聽著他對自己名字的解釋,在聽到詔字時頓了下, 目光落到他紅腫破皮的膝蓋,又落回那張執拗且一聲不吭的臉,抬手覆近,似有無奈地道:“吾知道了。”

“仙長,我不疼的,”危詔上一秒嘴硬,下一秒看著擦傷的膝蓋變得完好如初,眼尾上翹的瑞鳳眼吃驚地瞪大,不好意思地摸頭,“謝謝仙長。”

百餘步外的人群傳來一陣陣的喧鬨聲,係統火急火燎地不停催促。

【快來不及了,宿主快去拯救主角!】

係統看著他陰差陽錯地收了個查無此人的徒弟,還差點耽擱了正事,就一陣心梗。

上個世界出現的意外,實在叫它怕了,而且它總感覺自家的宿主和01係統之間有點不對勁。

不然為什麼在遭到世界意識排斥的時候,懶得管事的01係統強行把它“網線”給拔了,擠掉它上位和宿主溝通,明明讓它通知也行啊。

宋硯星置若罔聞,潛伏臥底01係統下線前說的話,讓他知道自己不是為了蘇醒而完成任務,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而且欺師滅祖的徒弟,他也沒有很想收。

宋硯星:“可以喊吾師尊,拜師典禮待回到宗裡再商議討個好日子。”

“真的可以嗎?”危詔有些猶豫。

“嗯,當然可以。”

危詔興奮喊道:“師尊!”

“聽到了。”宋硯星回道。

“想要個小師弟嗎?”宋硯星站直身,垂眼看著危詔問。

相處這麼久,他當然知道有成鳴謙的存在,但突然冒出來的小師弟,真是讓人不喜。

牽在掌心裡的小手驀地收緊,又很快放鬆下來。

危詔笑盈盈地迎上他的眼睛,嘴角上揚:“好呀,這樣我也有個伴了,還能當師兄,我會好好照顧小師弟的!”

狹長的眼睛彎成一輪月牙,笑得叫宋硯星也分不清他到底怎麼想的。

不過……

“你還有個師兄。”宋硯星才想起還沒和他講,他頭上還有個大師兄,也省得回到宗門再介紹了。

隻見麵帶笑容的人似乎僵了一瞬,然後失落地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仍掛著得體微笑。

危詔想起板著張臉,總是有意無意阻攔他和宋硯星接觸的成鳴謙也不是個什麼好人,也是令人討厭的家夥。

危詔:“那更好啦,天塌了有大師兄頂著。”

天塌了,有你的嘴頂著的。

宋硯星俯視著臉氣鼓鼓,嘴硬且不自知的人,忍不住露出星星點笑意,伸出空閒的那隻手摸了摸他發絲柔軟的頭。

氣呼呼的神態和柔順的頭發,讓宋硯星心間陡然升起熟悉的感覺,多摸了幾下毛絨的頭。

“等會你師兄就來了,正好……”宋硯星散去結界,還沒說完,就看見一身靛藍色道袍,容貌俊朗的青年大步流星向這邊走了過來。

走至兩人前麵,青年目不斜視,仿佛沒看到自家師尊牽著的人,右手置於左胸,低頭行禮:“師尊。”

“這是你師兄成鳴謙,”宋硯星點頭並介紹道:“這是你師弟危詔。”然後輕拍身前人的肩膀,示意打招呼。

“師兄好。”危詔順從地朝人掛起營業笑容。

成鳴謙看了他一眼,淡淡應了聲,視線便落在眼前白衣的人身上。

時間快來不及了,宋硯星將人往成鳴謙的方向一推,道:“你先帶他去繡莊買幾件合適的衣服,再按照他的尺寸買幾件素雅的衣裳,我先處理點事。”

說完,他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成鳴謙隻好帶著人去了不遠處的繡莊。

兩人都沒有挑選的心思,拒絕了店員熱情的推薦,匆匆地就結束了購買,又回到了那個街道。

凜冽寒風在相顧無言的兩人空隙中拂過,僵持著誰也不開口說話。

危詔穿著新衣裳,將臉埋在繡著一圈保暖絨毛裡,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咬牙開口:“師……”

“還沒行拜師典禮,這一聲師兄還是留到那時候再叫吧。”成鳴謙道。

前天突然得知不問世事的師尊要收徒,而且還是自己去民間挑選,成鳴謙一晚沒睡好,自然對這個師弟沒什麼好臉色。

半點靈力都沒有,能不能通過試靈石的檢驗存疑,如果連試靈石最基本的都過不了,師尊也不會為了收無用的徒弟而損害了自己的名譽。

危詔聽他這麼說,也不惱,隻是彎唇,語焉不詳地問道:“鳴謙師兄,你知曉師尊是去處理什麼事情嗎?”

成鳴謙的確不知道宋硯星去處理什麼,眉頭微凝。

“看來你並不知道,”危詔眉梢輕挑,語調拉長而慢,“師尊是去接小師弟了呢。”

“我也不曾見過他是何模樣,但看師尊的神情很是緊張,”他眉眼帶笑,第一眼就看出名義上的師兄對宋硯星很在乎,所以很欠地補刀,“你也看出來了吧。”

畢竟宋硯星離開的時候,雙腳差點就沒跟上去。

成鳴謙的確看出來了,但沒想到自家師尊還會再收一位徒弟,即便心裡失落,卻反問道:“所以呢,看出來了又怎麼樣?”

成鳴謙這才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不怎麼樣,”危詔看向他的身後,“常言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雖然我們稱不上朋友,但總歸不會是敵人,”看到兩人親昵情況後,眼神變得意味不明,隻一霎又露出個真誠的笑,“師兄,我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

“什麼意思?”成鳴謙眉頭緊鎖。

“你要的是師尊的重視,我不一樣,我要的是師尊的寵愛。”

“我不太喜歡小師弟,我想,你也是。”

沒等成鳴謙反應過來,人已經向他身後小跑離開,他轉頭看去,愣了好一會。

擁擠的人群中,他看見白衣勝雪的男子懷中抱著個六七歲的男孩,臟汙和血跡就這麼將白衣沾染,男子神情絲毫不見嫌棄,反而是麵帶憂色。

成鳴謙抿緊唇,也向那邊走了過去。

“師尊,這就是小師弟嗎,他受傷了?”

“嗯。”宋硯星垂下眼簾看了一眼蹦跳過來的人,脫去破舊單薄的衣服,換上玄色衣袍,外披著墨綠刻絲鶴氅,一頭卷曲的長發用發帶高高挽起馬尾,額中央係著條紅帶玉環抹額,一副英氣十足的貴族少年模樣,與原先的樣子相差甚遠。

為了辦事方便,不引人注意,修仙人一般都會在身上施障眼法,在沒有修為的他人眼裡,就成了外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沒有障眼法的俊朗男孩,滿心滿眼地小跑靠近,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成為視覺焦點的危詔一無所覺,聽他這麼說,麵露擔憂,急忙湊近,跟在旁邊一通關懷詢問。

“師尊,我來背小師弟。”也趕上來的成鳴謙伸出手。

“也好。”宋硯星沒堅持,將昏迷狀態的男孩放在他背上。

走到僻靜的地方,四人通過傳送法陣回到了劍宗最頂端的飛羽閣。

主角的傷並不嚴重,昏迷是因為憤怒得氣血攻心。

將人安置到偏殿的空房,宋硯星就被兩徒弟以會好好照顧小師弟為由哄走,正好他需要和陸承恩說一聲他收徒的消息,就順著兩人的話離開了。

萬劍宗設有五院,分彆是掌門陸承恩管理的玄天院,四個長老分彆擔任青雲院、落霞院、月影院和赤炎院的院長,而飛羽閣是獨立於各院的存在,甚至擁有決策的一票否決權。

“師叔祖要收徒?”陸承恩嘴巴震驚地張大,“還是兩個?!”

宋硯星拿起茶幾上的杯子,淺嘗一口,悠悠回道:“是。”

陸承恩想象不到是怎樣的人,會讓他這個避世離俗,沉迷劍道的師叔祖起了收徒念頭,隻好試探地問道:“可是修仙世家的公子?”

“不是。”

“難道是江湖名門正派的?”陸承恩心想,如果是這個也不錯。

“不是。”

“那是民間的官宦子弟?”陸承恩再退一步,勉強也行。

“不是。”

“是兩個無家的孤兒。”

陸承恩正抓耳撓腮的思考到底是何方神聖,就聽見名震天下的洚雪劍尊,用極為淡然的語氣說著讓人大驚失色的話。

多大點事,沒準是萬裡挑一的天才,陸承恩自我安慰著,又聽宋硯星說。

“他們尚未入道,勞煩你給我幾本引氣入體的功法書籍。”

飛羽閣庫房堆滿了原身對外摳門,對內護短闊氣的飛升師父、前任掌門即原身的三師兄、還有兩位四處雲遊的師兄留下的天材地寶、功法秘籍,飛羽閣壓根不存在這種基礎的入門書籍。

陸承恩:“……”

“好…好的,”陸承恩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哪有權力和資格對收徒這件事說不,便笑著道:“禮法不可廢,師叔祖記得讓兩個徒兒在拜師大典儀式前去驗靈閣考核靈力天賦。”

宋硯星點頭,聽他提起三月後宗門慶典的諸多安排,又詢問他的意見,待回到飛羽閣已黃昏西落。

剛邁進大門,一個人影就咻地竄到他跟前。

“師尊你終於回來了!”危詔輕扯他的袖子,眼睛亮起。

都知無依無靠的人突然有了依賴,變得容易患得患失,可勁兒黏人,而自己這個二徒弟,也敬業地演了。

但總是會不自知地露出馬腳,短短相處中就不自覺地恃寵而驕,連身為孤兒的人設都時不時地崩掉,偏偏他還一無所知。

宋硯星笑了下,牽起他的手腕,帶著人一起走去暮景殿。

“衛知臨可蘇醒了?”

“醒了,但他想要見師尊,我同他說,師尊去掌門那了,然後他就一直沉默沒再說話。”危詔回道,還沒忘記暗搓搓上眼藥,“小師弟的性子好沉悶呀,我和他說了十來句話,他才回一句。”

“而且,小師弟好像不太開心,他醒來發現師兄給他換了衣服,但衣服有些寬大,我便告訴他衣服是按著我的尺寸買的,他的臉色好像更差了。”

“師尊,我沒說錯話吧?”

聞言,宋硯星低頭看了他一眼,幾乎能從那張豔麗小臉看出他對衛知臨說話時茶香滿滿的神態。

自己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係統也沒有調查出來,原文更是沒有記述,麵對未來的變數,隻能求穩。

“少逗弄你師弟,他就是那般性子。”宋硯星屈指扣了下他的額頭,力度極輕。

敏感自卑的衛知臨可是未來的龍傲天。

危詔捂著額頭,嘟囔:“知道了知道了。”

路過靠主殿最近的偏殿時,宋硯星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掌心的手腕動了動,他垂下眼簾,聽危詔說。

“師尊,這個桑榆殿可是空著?”

“我想離師尊近些,可不可以……”危詔悄悄試探。

“沒有空置,”宋硯星低頭看著麵前人緊張得透紅的臉,一縷笑意在眼底閃過,然後利落拒絕,“吾有用處。”

危詔歎了口氣,從敞開的窗戶裡看著熟悉的擺件裝飾,有些遺憾,但還是乖乖點頭:“好吧,”看著地板,隨口問道,“那師尊要拿來做什麼?”

“拿來——”

“給某個不聽話的人,當做禁室。”

第53章 仙俠(五)

淡然的語氣, 危詔卻聽出了幾分危險,他的視線從那塊之前自己爪出裂痕的磚塊移開,回過神道:“嗯?”

“師尊要把它用作禁室?”危詔隻聽到了後半句, 想到自己才離開三天不到, 住了好幾年的窩就被回收利用,差點維持不住悲慘小白花人設, “我不……”

“不什麼?”宋硯星停下腳步, 迎上那雙泛著怒意的眼睛。

危詔噎了下, 撇嘴道:“我不太開心, ”握著自己手腕的微涼觸感不容忽視,距離那間住著衛知臨的屋子愈發得近,他心口有些悶,聲音是本人沒察覺的低落,“上有大師兄, 下有小師弟,師尊是不是就看不到我了?”

“為何這麼說?”宋硯星問。

“他們都這麼說的, 處在中間,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容易被忽略了。師尊會對感情最深的師兄給予最多的關愛和期望, 也會對身體病弱、入門更晚一點的師弟給去更多關注。”

“聖人也難做到真正的不偏心。”

危詔自顧自地說著,絲毫不覺地鑽了牛角尖。

“小小的腦袋都在想些什麼,”宋硯星抬手揉了揉他的頭, 無奈輕笑, “你既如此想,那你認為吾應該怎麼做?”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危詔垂下的睫毛一顫, 清清嗓子,故作深沉道:“依我看來, 小師弟有師兄照看著,師尊就不必過於擔心了。”

“師兄的年紀在修真界也已成年,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師尊或許該學會放手。”

“師尊你說呢?”危詔見他沉默,拽了拽他的袖子。

所以,應該多關心他。

宋硯星當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兩人已步行至敞著門的雲溪殿,在邁過門檻時,以為不會聽到回答,且已經開始悶悶不樂的危詔聽到他說。

“你說的有理。”

宋硯星低頭和危詔對視,看著那目光灼灼,麵帶期待的臉蛋,忽地想起這人白吃白喝幾年,離開了還特意氣他的事跡。

在危詔離開那晚,他就在寢殿書桌上發現了宣紙上洋洋灑灑的幾個大字:江湖再見,爺留。

短短六個字,宋硯星卻仿佛看到了圓滾滾的毛絨身軀,在寫下這幾個大字時得意洋洋、趾高氣揚的神態。

回到現在,他也從古銅膚色,生得格外豔麗,卻隻有自己腰高的小孩模樣,聯想到了身姿挺拔的少年揚唇,站在書桌前,沒心沒肺寫下離彆的樣子。

小白眼狼。

宋硯星屈指點了下他的額頭,不緊不慢地開口:“但吾自有考量。”

你說的對,但我不聽。

危詔怎麼可能沒聽出來,他氣得又要炸毛,想抬起手拍掉額間作弄的手,但迫於那不顯山露水卻又存在感十足,近渡劫期的威壓而不敢動作。

畢竟他現在修為被封,是個有點修為都能被拍扁的孩童。

本就是虛假的師徒關係,他怎地亂七八糟想些有的沒的,危詔越想越覺得迫切希望得到偏袒回答的自己好像入戲太深了。

宋硯星看著他的臉色不斷變換,然後身體往後一撤,敷衍地向自己行了個禮。

“我突然想起房裡還未收拾好,就不陪師尊去看小師弟了。”

話落,就匆匆離去。

掌心的溫熱觸感落空,宋硯星垂下手,望著他氣急敗壞的背影,眉梢輕挑,待那道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才向殿後的寢室走去。

後院走廊兩邊種滿了梅樹,枝丫掛著新雪,褐色的枝頭綴著一朵朵朱紅的花,鮮紅的花瓣緊包裹著嫩蕊,於料峭寒風中晃動,散發沁人的暗香。

昏黃的燭光隨風搖曳,亭子一隅卻異常亮堂。

宋硯星腳步一頓,抬眼看去,衛知臨就坐在走廊亭子的石凳上。

許是聽到聲響,專心埋頭雕刻東西的男孩也抬起頭,向走廊儘頭掃去,在撞入湛藍的眸子那瞬,迅速地將桌子的東西收到了袖子裡,然後站起身,道了聲師尊。

“身子好些了?”宋硯星見他隻披了件黑色披風,穿得單薄的站在寒風中,恍若不覺刺骨的冷,便開口問道。

衛知臨點頭:“嗯,”頓了頓,補充道,“好多了。”

話是這麼說,臉卻蒼白得不見血色。

一個兩個的都不省心。

宋硯星伸手摸了摸旁邊觸手可及的梅花花瓣,靜默一瞬,收回手,側身道:“進房吧,外邊冷。”

“……好。”衛知臨低垂著眼,跟在他身後,目光投在白衣勝雪的身影,腦海再次浮現此生難忘的畫麵。

今年的凜冬,和過往七年一樣來得早,太陽灑下帶著暖意的金輝,他該是獨自翻山越嶺地采草藥,然後送去城西那家唯一願意收用的藥店,換取維持日常生活的銀子。

然而,他剛從山上回到私塾的廂房大門時,就被四五個人攔在門外,為首的正是前些日子課堂小考上,他拒絕給小抄的人,嘴裡嚷嚷著小偷字眼,說他偷了同寢室的玉佩。

他一再解釋,卻被幾人毆打,拽到了街上。

“這小孩還挺眉清目秀的,怎麼會做出偷雞摸狗的事?”

“他啊,天煞孤星,出生那會就克死了爹娘,他舅母家見他尚在繈褓,可憐見的,便收養了他,給他取名,還讓他隨原來的父姓,這不是天大的恩惠嗎?誰曾想這孩子三歲生辰的時候,屋子失火了,那對夫妻沒活下來,反倒他什麼事都沒有,被人找到的時候,在後院棚子睡得香呢!”

“滔天的火勢愣是沒蔓延到茅草所造的棚子,你說奇不奇怪?”

“這可真是奇了。”

“天煞孤星,沒人教養長歪了,偷東西都不奇怪了。”

熟悉、刺耳的辱罵聲再次響起,明明太陽高懸,衛知臨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每一寸肌膚如同被冰刃淩遲。

他竭儘全力地辯解著,但那一雙雙眼睛帶著先入為主的偏見,任他如何解釋,都隻是嫌惡、害怕、看好戲般地望著他。

像是有一團棉花堵在喉嚨裡,衛知臨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努力活下去,不過是個笑話,沒有人希望他活著,或許他早該死於那場火災,又或者再早一些。

盛滿草藥的背筐被人故意扔在一邊,天沒亮翻山越嶺采摘的草藥散落一地,早起被凍傷的手背凍瘡日日夜夜泛起疼癢。

都在被踐踏。

衛知臨捂著胸口,單手撐地,周遭的指指點點的麵孔彙聚成數不清的黑點,一波又一波的嗡鳴撞擊著耳膜,終於壓製不住地吐了口血。

躁亂聲更大了。

他止不住悲哀地想,死了是不是更好。

好像靜下來了,刺耳的謾罵聲銷聲匿跡,而後響起極力壓低的討論聲。

“威勢好強,是個修仙者吧?看不清他的臉。”

“肯定是,就他穿的衣服看起來就不是凡品!”

“他是路過的吧……”平淡的男聲轉而驚詫,“他向那個人走近了!”

“好慫,那幾個崽子欺軟怕硬,看見大人來,一下子就跑得不見人影了,剛剛我就看不過眼了。”

耳膜嗡嗡作響,衛知臨努力睜開沉重的雙眼,再見光明的刹那,男子筆挺地站在自己身前,給他遮去刺眼的陽光,也擋去流言蜚語。

光線眷戀地落在他身側骨節分明的手,照得指尖瑩瑩發光。

五官出塵,眉目冷然,那雙蘊藏著浩瀚海洋的眼睛不見悲喜,恍若仙人。

衛知臨想開口說話,喉嚨艱澀得難發一言,他看見對他照顧有加的夫子匆忙從家中趕了過來,白衣男子和他說了些什麼。

夫子麵露難色,搖頭歎息。

兩人的交流被隔絕,衛知臨聽不見他們聊了什麼,但看夫子的神態,便知曉了大概。

夫子家境普通,出了這些事,恐怕再也頂不住上麵的壓力繼續留他在私塾學習。

他又被放棄了,他隻有自己了。

衛知臨攥緊手,失落地低下頭,身體像弦一樣繃緊,脊背卻仍倔強地挺直。

正當他陷入絕望的時候,夫子向他靠近,蹲下語重心長地和他說自己的難處。

衛知臨的頭脹痛不已,聽不進些什麼,卻聽到他最後問,要不要跟這位仙長走。

夫子說完沒等他回答就離開了,鬆了口氣似的走得飛快。

衛知臨回過神來,男子清冷的聲音響起。

“吾想收你為徒,可願意?”

“我願意。”衛知臨啞著嗓子道。

願意的。

不是迫於即將流落街頭的境遇,而是遵從本心的選擇。

“那吾帶你走,你太累了,好好睡一下吧。”

話音落下,額頭被微涼的指尖輕觸,一道靈力注入。

緊繃的神經陡然放鬆,他昏了過去。

“在想什麼?”

熟悉的聲音一如今日午時的冷淡,衛知臨差點撞上柱子,急忙穩住身子,對上低頭看著自己的眼睛。

衛知臨搖頭道:“沒想什麼。”

宋硯星嗯了聲,繼續向室內走去。

落後好幾步的衛知臨,快步跟上那道身影。

“與你的師兄們相處可融洽?”宋硯星放緩腳步,側頭問道。

“嗯,還好。”衛知臨當然察覺到了三人相處時的暗流湧動,表麵斯文的大師兄對他噓寒問暖,不過是為了減少他和師尊的相處。

噢,這是那說話綿裡藏針、僅比他早入門一個時辰的二師兄告訴他的。

自從蘇醒後得知宋硯星一天裡“撿”了兩個徒弟,衛知臨忍不住擔憂他是一時興起收的徒,因而醒後一直坐在窗口,希望能見他一麵。

而一樣麵對懸在頭上的刀兒,他的二師兄就絲毫不見驚慌,甚至十分坦然愜意,就是那張與外貌不匹配的利嘴,總能說出些讓人找不出錯處,又刺人的話。

真是比大師兄還要討厭的家夥。

第54章 仙俠(六)

衛知臨看著那道背影, 附著凍疤,青紫淤痕的小手隔著布料碰了碰藏在袖子裡的木雕。

除了待在宋硯星身邊,他彆無所求。

兩人一前一後邁進正廳, 在玉石茶幾的蒲團坐下。

“凡塵的事已派人處理, 往後且專心修煉。”宋硯星道。

“弟子遵命。”衛知臨聲音清亮,卻帶著一絲猶疑。

宋硯星自然也看了出來, 抬眸問道:“可有疑惑?”冷凝出塵的臉露出了幾分無奈。

“師徒之間不必如此生分, 有何不解可儘管說出來。”最後一句話他沒說出來。

係統:【宿主, OOC警告噢!】

是了, 無情無欲、沉迷於修道的原主的確不會對任何人包括徒弟說出關懷的話。

身世淒慘,幼小無害的主角無意中讓宋硯星放鬆了警惕。

任務包括虐渣打臉,這就意味著他和主角天然對立,他並非善人,但也對七八歲的孩童下不去手。

宋硯星也不打算將來和主角完全撕破臉皮, 索性按原文那樣放養,輔之以九年道德教化, 絕了欺師滅祖的歹念,然後私底下幫助被霸淩的主角, 最後不經意間讓他知道真相。

最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好好修煉,強大自身,真走到主角黑化不認人的地步, 還能一掌把人拍在地上, 讓他知道什麼是尊師重道。

衛知臨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頭,看到的是劍眉星眸的人把玩著白玉盞, 目光下斂, 長睫被月光映襯出陰影,雖然看不清他眼裡的神色, 卻莫名脊背發涼。

“師尊,我想知道,您為什麼會收我為徒?”衛知臨還是問出口。

潛台詞是,為什麼選擇我。

宋硯星收回思緒,放下手裡的杯子,聲線仍是那般冷然:“你想聽到什麼回答,是吾一眼看中你的資質,還是吾同你有緣分。”

“不是的!”衛知臨急忙搖頭否認,臉因為宋硯星的直言不諱而漲得通紅,蘇醒後他就知道了眼前這位師尊是修真界了不得的大人物,更何況資質緣分在絕對實力麵前根本不夠看,他也不敢這麼想。

“吾也說不清何緣故收你為徒,但既然吾將你帶回來,便絕不會翻臉後悔。”

宋硯星也找不到修為半仙的原主收他為徒的原因,姑且算作小說意識的引導。

衛知臨一聽,心頭情緒複雜,但憂慮消失了大半。

“明日你師兄會帶你和危詔去測試靈力,早些休息。”宋硯星說完起身,垂眸看他,“往後有事可去找你的師兄們。”

“鳴謙在宗裡長大,性子沉穩,可解你大多困擾。危詔和你同齡,雖個性頑皮,但能說會道,吃不得半點虧,你可向他們學習請教。”

“……好。”

“那吾便離開了,你身體未好,不必出去送。”

雪白的衣袂飄然,衛知臨收回邁出的腳,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宋硯星離開的背影,心口酸澀。

他知道自己沒有大師兄相伴左右的時間長,也沒有他的沉穩性格,他都可以接受。

但為什麼同樣是今天入門的危詔卻可以受到讚揚,他想不明白。

雖字裡行間帶著斥責意味,但那張冷若冰霜的神情卻微微軟化,含著本人都沒發現的寵溺。

出了雲溪殿的大門,宋硯星抬頭望著浩瀚無垠的星空,突然開口問道:“半仙修為的原主怎麼會打不過黑化的主角?”

係統打了個哈欠:【文裡沒說,大概是修煉得差點走火入魔吧,畢竟他可是修煉狂魔!當然也不排除小說意識的削弱。】

講了和沒講一樣。

這就像埋入一個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它在哪裡,也不知道它什麼爆炸。

宋硯星愈發堅定了提升修為,將苗頭扼殺在搖籃裡的想法-

隔天一早。

還在睡覺的宋硯星就被係統喊起來關注兩個新徒弟的試靈狀況。

他懶懶躺在臥椅上,在係統的催促下,袖子一揮,一麵水鏡浮現在跟前,驗靈室的情景一覽無餘,聲音也一並聽到。

在他和陸承恩說了要收徒的事後,承載著拜師大典邀書的靈鴿向天下門派飛去。

一夜之間,宗門各峰便也得知了劍尊收徒的消息,因而氣勢恢宏的大殿裡裡外外圍滿了人。

人潮湧動,聲音嘈雜,討論聲此起彼伏。

“有一就有二,這些年各門各派眼睛都亮了,可沒少想往飛羽閣塞人,但都被擋了回去。沒想到大佬還真的又收徒了,而且還收兩個!”

“聽說是劍尊自己去人間收的徒,把那幾個想推薦自己家族子弟的長老們整了個措手不及。”倚靠在牆壁的年輕男子,忍不住吐槽。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洚雪劍尊,是至今修仙界唯一的半仙,我都不敢想他的徒弟得有多優秀。”男子若有所思。

“成師兄也超優秀的好不,門派宗門比拚的排行榜上他永遠穩居前三!”嫩綠色道服的女子補充道。

“確實,同輩裡他一騎絕塵,不過二八就已是築基修為。”

“不過聽說,劍尊可是萬年一遇的天生道體,不過二八年紀已經邁入了金丹巔峰,師徒兩個都是變態中的變態呀。”

“你們快看看柱子那站著的人,是不是徐仞啊?”

容貌嬌俏的女子,杏眸瞪大:“是他,有好戲看了!他可是最有可能成為劍尊徒弟的候選人,他是靈劍派掌門之子吧,借著門派交換修習的由頭,在我們宗門停留了好久,就為了哪天劍尊能收他為徒。”

“現下處境真是尷尬了。”同伴小聲道。

殿裡的竊竊私語一字不落的入了徐仞的耳朵裡,他抱臂站在人群的最前方,故作輕鬆的等待那兩個人的到來,袖口下的雙手幾乎攥出青紫痕跡。

就在這時,喧嘩的人群驟然靜了下來,徐仞也轉頭看去。

眾人的呼吸停了一瞬。

隻見走在最前麵的是成鳴謙,身後跟著兩個矮半截的男孩,而其中走在前麵的是一位古銅膚色的華服男孩,眉眼清雋,高挺的鼻梁翹起,形狀姣好的唇畔有些懨懨地下垂,揚著下巴,衣襟帶風地走來。

而走在最後麵的俊秀男孩則看起來有些緊張,手指蜷縮,雖竭力保持平靜,但步伐間的急促還是透露出幾分不安。

圍在中間的人流默契地為迎麵走來的三人,讓出一條寬敞的路。

“見過陸長老、陳長老,我奉師尊命令攜兩位師弟前來檢驗靈力,麻煩了。”走到靈台前,成鳴謙頷首弓腰行了個禮,後麵的兩人也跟著行了個禮。

陸長老急忙上前扶住,柔聲道:“鳴謙師侄客氣了。”

雖為了便利稱呼其為師侄,但成鳴謙可是宗門裡輩份最高的師叔祖的徒弟,年紀雖輕,但輩份是實實在在地壓掌門以下的眾多長老好一頭。

站在旁邊的陳長老也將危詔和衛知臨扶起,問道:“這就是危詔小友和衛知臨小友吧,長得真秀氣,瞧著就讓人喜歡。”

聽著寒暄,危詔眸中閃過一絲不耐,本就早起煩躁的心情愈加耐心耗儘,他餘光撇了眼被客氣話誇獎得有些靦腆的衛知臨,心底嘖了聲,移開目光,百無聊賴地掃過圍觀人群,倏地和一人對上視線。

危詔就這麼瞧見了徐仞埋在眼底的妒意,瞌睡送個枕頭——正是時候。

他燃起幾分興致,身體微側,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朝那個方向惡劣地勾起個挑釁滿滿的笑。

徐仞:“!!!”

看到他額間暴起的青筋,得到滿意反應的危詔沒再看他。

這一幕當然也落入了宋硯星眼裡,他失笑地挑了挑眉梢。

同樣旁觀了全過程的係統大為震驚,驚呼道:【宿主你撿錯的那個徒弟也太囂張了,他這樣擱我們那是要被揍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就一小屁孩不怕被揍嗎?】

宋硯星輕搖了頭,沒說什麼,係統卻看出了他護短的意思。

【你也忒護犢子了吧!】係統恨鐵不成鋼,突然福至心靈想到原文中主角就應該被忽略,所以危詔可能就是自家宿主激化矛盾,提高人設值的工具人!

係統恍然大悟,帶著看破一切的睿智:【懂了,宿主是為了人設值吧?俺就說你那個渾身散發著茶氣,芝麻餡湯圓的徒弟,看起來就不是個簡單的,還不如那隻胖成球的鳥呢。】

宋硯星喝茶的動作一頓,肩膀難以抑製地顫動,杯子裡的水也抖漏出些許。

【咋啦,俺說的不對嗎?】

“你說的對,”宋硯星放下杯子,撐著頭看著水鏡,焦點一直放在滿臉不耐的人身上,忍笑地轉開話題,“你說話怎麼一股大碴子味?”

【哪裡的話,俺就是這麼…我就是這麼說話的……好吧,俺最近認識了個統友,他是我們那個世界北方的人,所以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口音都被帶偏了。

“你的好統友不是01係統嗎?”宋硯星問道。

【俺呸呸呸,就他?誰和心眼子當統友啊!】

宋硯星笑了笑,沒再說話,繼續注視著水鏡的情況。

猶如海洋般發著幽幽藍光的球體靜靜矗立在高台中央。

“檢測靈力是為了檢驗靈力的等級種類,以及為確認日後修煉劍術的方向。”

“那就請兩位小友輪流把掌心放在靈球上。”兩位長老引著兩人走到台前,便退到一邊。

危詔無所謂地走上前,將手掌放了上去。

片刻,在眾人屏息以待時,靈球發出刺眼的紫光,將一片天地照得錚亮,好一會才暗下來。

“我沒看錯吧,這紫光不是僅次於劍尊檢驗出天生道體發出的那道金光嗎……成師兄好像也才橙光,太妖孽了吧!”

“得兒,又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天之驕子。”

“好奇衛知臨是什麼光了,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陸長老率先回過神,祝賀道:“恭喜小友,是天生適合修習劍道的靈體!”

“長老過獎了。”危詔退到一邊,沒什麼情緒道。

雖然修為封滯,但那一身純厚的靈力可仍然存在。

沒看出他有多開心,倒是下巴一直無差彆地上揚著,呈現出一種乖張和鋒銳之感。

陸長老麵露尷尬。

天才都有氣性,陳長老捋了捋胡子,主動解圍,示意衛知臨上前:“衛小友也請。”

衛知臨走上前,深吸一口氣,抬手落在靈球上,睫毛不安地顫動,他也想有過人的天資,他想名正言順地待在那位劍尊身邊。

一息、兩息、三息……

周邊的討論聲逐漸大了起來,衛知臨手心冒汗,咚咚跳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又過了三息,毫無動靜的靈球才緩緩地發出暗淡的白光。

“額,這是白光吧……”有人遲疑地開口。

“還是極其微弱的白光,外門弟子至少都是最亮的白光了。”

“所以,他也就比普通人強上那麼一點點……我還以為他會像那兩個師兄一樣,都是天資極強的天驕呢。”

“比普通人強上那麼一點,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嗎?這放在修真界就是純純廢柴,真是丟大臉了。”有人搖頭嗤笑。

“不太懂,他身上是有什麼值得劍尊收作徒弟的資本嗎……?”有人提出疑惑。

“啊哈哈,衛小友進步空間還有很大,不必太傷心,”陳長老看著圍觀群眾道,“諸位學子是嫌課業太少了嗎,趕明兒本長老就和霽秋長老提一嘴。”

圍觀的人群頓時四散開來。

衛知臨收回手,低著頭,嘴唇抿成一條線,垂在身後的手越握越緊。

【哎喲,怪不得這會成為主角心裡的一道坎,看著就難受,幼小的心靈真是受到了摧殘。】

宋硯星抬手一揮,水鏡消失,這才回係統的話:“四顆滅魂釘也挺難受。”

係統:【……】

確實,這小可憐黑化後可是心狠手辣的滅世boss,曾經嘲笑、侮辱過他的人,沒有一個逃過他的報複。

“人設值多少了?”宋硯星問。

係統一頓操作後,答道:【目前45%】

“走吧,是時候整個大的了。”

宋硯星起身,朝外頭走去。

第55章 仙俠(七)

靈力資質的考核就這麼落下帷幕, 成鳴謙向兩位長老告彆後,便帶著情緒不一的師弟們回了飛羽閣。

從飛行器上下來,成鳴謙轉頭對兩人說道:“耽擱一上午也累了, 你們可回房間休息, 我先去和師尊彙報結果。”

兩人應了聲,目視著他離開。

危詔打了個哈欠, 眉眼懨懨, 對衛知臨道:“回去睡覺了, 吃飯不用喊我。”

“嗯。”

危詔腳步一頓, 轉頭看他,有些無語:“不就是個小考核,又不能代表什麼,沒必要掛著一副喪氣臉。”

“那些人說的話和放臭屁差不多,難聽且酸, 更沒必要放心上。”

“嗯,知道了。”衛知臨自然聽出了這人硬巴巴的關心。

“走了。”危詔轉身擺手, 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衛知臨輕輕歎了口氣,道理他都懂, 從前不被私塾同窗理解,被孤立,被捏造荒謬的傳聞, 他早已習慣, 那些刺耳的話語再不能傷他分毫。

他隻是覺得這般平庸無能的自己,有何資格配上劍尊弟子的名號。

衛知臨垂下眼, 正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 卻被人叫住,他循著聲音看去, 是負責飛羽閣日常事務的執事師兄。

“知臨!”終於趕上,衝到人跟前的林堯擦了擦額間的汗。

“師兄好,發生何事了?”衛知臨隻見過林堯一次,對於他找急匆匆找上門有些疑惑。

林堯低頭看著這張稚嫩的臉,一時有些不好開口,手握成拳置於唇邊,咳了咳:“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負責采購你們的膳食嗎?”

飛羽閣還未辟穀,需要吃食果腹的隻有他和危詔,所以吃食方麵也安排了專人負責。

林堯繼續說道:“尊上也特意吩咐了膳食要多加用心,問題就出在這了。協約好的供應商突然說,預訂好的靈蔬被人重金購入,倉庫已沒了存貨。”

“所以我就想找成師兄問問是否需要更換靈蔬,如果要更換,又需要哪一種。”

衛知臨一邊聽著,一邊點頭。

“所以,林師兄你是想要找大師兄嗎?”衛知臨問,“他前不久去師尊那了。”

林堯就是差一步,差點碰見成鳴謙,但慢了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人咻地一下沒了身影。

雖然林堯早已習慣成鳴謙除了修煉外,就是對尊上相關事務格外積極,簡稱的“師尊”腦。

“算了吧……”林堯想到尊上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就犯怵。

自從宋硯星出關後,他憑借著殷實的後門被如願分配到飛羽閣,負責相關事務,想到能親自見到那位名滿天下的劍尊,林堯彆提有多激動。

但與美好的想象相反,他根本沒有機會看到劍尊,倒是和他的徒弟熟了起來。

儘管如此,林堯還是鬱悶啊,鬱悶著鬱悶著,在某一天給後院裡的植物澆水的時候,失手把價值連城的仙植給喝撐死了。

看著溢滿水的盆栽,林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手忙腳亂地用勺子把多餘的水舀出來,但嬌豔欲滴的靈植還是沒能幸免於難,蔫巴巴地低垂著腦袋。

林堯心如死灰,深吸一口氣後,探著腦袋四處看看周圍有沒有人。

沒人,安全!

隻要悄悄地偷龍轉鳳,就沒人知道他把劍尊後院的花給澆死了,雖然可能會遭摳門爹的一頓竹筍炒肉,但起碼保住了自己一絲不苟的形象!

他可是要用這副形象,去見慕名已久的劍尊大人的。

就在鬆口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男子淡漠的聲音。

“倘若你沒有將它拔出來,等午時的太陽照下來,它還能活。”

不是成鳴謙清朗的聲線。

飛羽閣管製嚴格,沒有人能隨便進入,那麼此刻站在自己身後的隻有一個可能,飛羽閣的主人——洚雪劍尊。

林堯一抖,顫顫巍巍地轉過身,石化地對上那雙如凜冬般冰冷的眼眸,木然地道:“見過尊上……”

他雙手抱拳行禮,那根靈植握在兩掌之中,物證就這麼呈現在靈植主人的跟前。

林堯:“!”

反應過來的林堯下意識地想把握著靈植的手背在身後,又意識自己已經不打自招了,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一時尷尬地停在半空。

“尊上對不起,我這就……”林堯想儘力彌補過失,就被那道聲音打斷。

“沒有下次。”

攝人的壓迫感逐漸減淡,林堯悄悄抬起頭,看著白衣的背影,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正慶幸地逃過一劫,又倏地僵住。

“不必再來後院侍弄靈植,換個你能做好的工作。”

搞砸了,還被“偶像”嫌棄了,期待已久的見麵居然是在這種情況。

第一印象,肯定差極了!

從此,林堯對主殿和主殿的主人望而卻步,沒有非必要的事情,絕不靠近。

無他,僅僅是沒有臉麵對這慘然的黑曆史罷了。

“我就不去主殿打擾尊上了,”林堯斟酌再三,還是道,“知臨小師弟,可以麻煩你去主殿和你大師兄說一聲嗎?”

“這事迫在眉睫,不能耽擱。”

衛知臨想不出為什麼林堯去就打擾了,自己去就不是打擾。

“拜托拜托!”林堯眨巴著眼。

“好。”衛知臨見他著急便隻好點頭,不過是件小事,也不麻煩,索性答應了。

“你隻用告訴鳴謙這件事就行了,知曉後他便會來找我。”

“謝謝知臨師弟,下次我下山給你帶零食!”說著林堯就馬不停蹄地離開了。

衛知臨頓了下,便朝主殿的方向走去-

茂盛翠綠的竹子聳立在山間,雲雀優美的歌聲打破沉寂,穿林的風攜著縷縷竹子清香,這一方天地的悠然與外世的沉雪凜冽形成鮮明對照。

“……師尊這便是二位師弟的考核結果。”成鳴謙跟在一旁,稍稍落後一步,視線卻一直放在白衣男子身上。

“嗯,吾知道了。”

成鳴謙想了想,還是如實告知:“靈力測試結果出來後,小師弟的情緒較為低落,可否需要徒兒去寬慰一番?”

“不必,修行本就是個人的事,”宋硯星語氣淡淡,“倘若連這點挫折都無法邁過去,談何論未來漫長的修行。”

“是,徒兒知道了。”成鳴謙應了聲,本就是隨口一提,也沒放心上。

宋硯星停下腳步,側頭看他:“可還有事要忙?”

“並無,師尊請吩咐。”成鳴謙匆忙收回視線,低頭道。

“勞煩你去藏書閣幫吾找幾本書籍,”宋硯星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等會掌門有事前來,吾不便去拿。”

成鳴謙道:“是,師尊。徒兒這就去藏書閣。”

支走了大徒弟,宋硯星剛在亭子坐下,陸承恩就化作一道流光出現在桌前。

陸承恩抬手行禮:“見過師叔祖。”

“不必多禮,坐罷。”宋硯星懶懶抬眼看了他一瞬,又重新低頭擺弄棋盤。

“師叔祖可知曉您收的兩個徒弟的靈力測試結果?”陸承恩還是沒敢在他對麵坐下,乾脆拿起玉托盤上的茶壺給人空了的茶盞斟茶,一番措辭後,才開口問。

宋硯星拈著白棋的手一頓,察覺到結界的波動,便知道是衛知臨來了,他落下一子,照常說道:“知道。”

“那您怎麼看?”陸承恩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問,隻好乾巴巴地問。

“掌門有話不妨直說。”宋硯星落下一黑子,仍是那般淡然的神態。

陸承恩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去,垂下眼簾看著用極好玉石打磨的黑白兩子在棋盤上勢均力敵,明麵上看白子要更勝一籌,仔細琢磨卻看出黑子的棋路詭秘莫測,看似隨心淩亂,卻形成一股龐大緊密的網,隻稍一聲令下,便可把白子吞噬殆儘。

淨白修長的手卻拈著白子沒有動作,陸承恩一口氣哽在喉嚨不上不下,還沒說話,就看見自家師叔祖將足以破局和大殺四方的白子放回棋奩。

陸承恩向來是向來是有話就說,便直接問道:“師叔祖,這棋局就差您手上的一子,白子就可以大獲全勝了,怎的不下了?”

“還沒到時候。”宋硯星道。

雖然沒看到最後的勝利有些可惜,陸承恩遺憾一息,回到正題:“您也知道了二位徒弟的資質,這不,考核一結束我就被各位長老催著來您這,打探您的想法。”

“一個是極其罕見的紫資質,一個卻是稍顯平庸的白資質,結果一出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位危詔小友,諸位長老當然沒有意見,就是……知臨小友,恐怕您收下他,會引諸多不滿,”陸承恩猶豫地問出口,“師叔祖您怎麼看?”

林間一時沉寂下來,隻餘下呼嘯的風聲。

躲在大樹後的衛知臨,雙手撐在樹乾上,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幾乎止不住。

“吾有私心。”

“師父在時,曾留下一本功法秘籍,修行它的人必須靈力匱乏,甚至經脈滯塞,更考究其意誌力。”

“衛知臨,是絕佳的人選。”

“吾必定收他為徒。”

那道聲音仍如初見時的那般冷淡,此時落入耳中卻更顯無情。

衛知臨幾乎把指甲扣進樹皮裡,眼睛紅得煞人。

原來,成為一個試驗者,是他收自己為徒的緣由。

他再難抑製心中悲涼,跌跌撞撞地跑出後山。

係統:【哦謔,這個理由比原主那會說的還要傷人,我都怕男主被氣跑了。】

在文裡,原主跟陸承恩說的是,帶男主回宗門,和路邊看到一支花隨手摘回來一樣,可有也可無。

得虧劇情作用,硬是讓陸承恩擋下一切質疑,不然就原主可有可無的態度,男主還真成不了他徒弟。

宋硯星收回那棵大樹的隱匿術法,轉頭看著瞪大眼睛,差點驚掉下巴的陸承恩,道:“可還有事,吾乏了。”

“哦哦哦,”陸承恩站直身,嘴張了張又閉上,實在沒想到他收徒居然還是為了修道,擠了半天,最後擠出一句,“那衛知臨……師叔祖您可看著來。”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彆把衛知臨整沒了,但他哪敢對劍尊的行為進行指摘,隻能非常委婉的提醒。

畢竟他這位師叔祖在修道上麵,沒人比他對自己更狠的人了。

“吾有分寸。”

那雙湛藍的眼睛略微垂下,隱隱有些不耐煩。

陸承恩頂著那股視線,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問道:“師叔祖,那收危詔為徒,您也是為了功法秘籍嗎?”

那可是目前僅次於這位劍尊天賦的資質,陸承恩心在滴血。

幾乎沒有停頓,陸承恩話落沒一會,就聽到了回答。

“不是。”

陸承恩確定以及肯定,看到了狹長冷漠的眼睛微微上揚,寒意消融,隻不過一瞬又恢複如初,冷冷地看著自己,仿佛隻要他在囉嗦一句,就直接把他扔出去。

“那我先走了,師叔祖好好休息!”危機意識讓陸承恩急忙告彆,拔腿就跑。

係統:【恭喜宿主,目前人設值為75%】

播報完,係統也忍不住八卦:【不是檢驗功法的工具人,那是什麼?】

宋硯星:“是……”他停頓,繼而道:“人的事,統子少管。”

係統哼了聲,表示無語。

第56章 仙俠(八)

金漆雕龍的屋簷在微光下熠熠生輝, 半夜造訪的春雨來得突然,走得也悄無聲息。

矗立在院落中央的碧梧經過春雨的洗禮,哼著春風帶來的漱漱小調, 輕快地脫去枯黃的舊衣, 換上淺綠的新衣。

琨玉殿後院的竹林悄悄抽出筍尖,空氣中彌漫著清新怡人的草木花香, 隻餘下隆冬時節的最後幾分料峭寒意。

與盎然生機相反的是亭子兩人對峙, 靜默無聲的氛圍。

骨節分明, 如冷玉的手指拈著棋子, 男子垂眸看著棋盤,對站在桌邊的人恍若不覺。

漫長而沉默的對峙,最終是危詔先頂不住了。

“我……”危詔沒忍住開口,“本來就是齊遠技不如人,自己發起挑戰, 慘敗了,還向掌門打小報告。”

危詔翻了個白眼:“小人行徑。”

不像是認錯, 反而愈說愈起勁,語氣帶著三分無語, 三分鄙視,四分蠢蠢欲動。

蠢蠢欲動地想要套麻袋揍人。

宋硯星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算上這次, 是這個月的第六次, 危詔再次被人投訴到他跟前了。

罪魁禍首說完就抱臂站在一邊,鬨彆扭似的偏頭, 一會看梧桐樹, 一會看枝椏上搭巢的鳥兒,哪都看, 就是不看下棋的人。

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我沒錯”。

“過來,坐下。”宋硯星落下一子,仍舊沒抬頭。

站著的人晃了下沒動,飄動的發絲略有猶疑。

“下山的令牌。”

“三、二……”

沒頭沒腦的一句,危詔卻瞬間聽懂了,在數到二的時候,快速在凳子坐下。

骨氣和下山逛悠,不值一提。

對麵傳來細微的響動後,宋硯星這才抬眼看向他。

豔麗清絕的臉早已脫去稚氣,五官深邃精致,猶如鋒芒畢露的劍刃。

鼻子高挺微翹,含情的瑞鳳眼眼尾上揚,唇角卻向微微向下,神色懨懨,瞧著是極不好惹的張揚長相。可能是因為說一不二,不羈灑脫的性格,人緣確是極好。

但危詔本人懶,很懶,非常懶,除了修煉就是睡覺,旁人找不到他,隻能在講課的時候見到本人,但危詔一般也是趴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睡覺,想去結交的人怕擾人清夢,便隻好歇了心思。

經過幾年相處,眾人敏銳地發現,隻要閒聊中提及到那位劍尊大人,埋頭睡得再香的人也會睜開惺忪的眼,靜靜側耳聽著。

好聽的誇獎,他會嘴角微微上揚,不好聽的傳聞,便會蹙起額頭,坐直身“核善”地笑著反問。

是的,想要和危詔有說話的機會,隻需要提及他的師尊!

因而危詔也算有不少的說話好聽,誌趣相投的狐朋狗友,宋硯星知道那些人品行端正,便沒有多說。

“所以,昨夜冒雨去落霞院蹲守,拿麻袋套人,並且揍齊遠一頓的人,不是你?”

聞聲,危詔抬頭看了眼淡然問話的宋硯星,硬著頭皮回道:“是我。”

其實也算不上是他,真正套人麻袋、上手教訓人一頓的是同樣看那個滿嘴噴糞的齊遠不順眼,危詔隻是站在一邊旁觀。

“原因。”宋硯星道。

“……沒有原因。”危詔頓了下,接著悠悠道,“單純看他不順眼。”

他還不忘倒打一靶,稍許赤紅的瞳眸有些羞惱:“師尊是在為了他人責怪我嗎?如果是,後麵教訓我的話不用說了,我也不想聽。”

宋硯星掀起眼皮直直看他,知道他在轉移話題,半響,無奈一笑。

危詔從小愛撒嬌的性子沒有變過,隻是在一些事上,逐漸選擇閉口不言,隻要他不想說,怎麼也撬不開那張嘴。

他的徒弟,心自是偏袒的。

“吾沒有這般想,”宋硯星複而拈起棋子,目光下斂,“下次打人在宗外打,回去將門規抄三遍。”

不痛不癢的懲罰,這是放過他的意思,危詔自然聽了出來。

“知道了。”危詔眉梢皆是盈盈笑意,還沒樂幾秒,就又聽他說。

“不可讓人代抄,吾識得你的字跡。”

“……哦。”

看著危詔似是沒了一半靈魂離開的沉重背影,宋硯星輕輕笑了下。

掛在腰側的傳訊符亮起,他也站起身離開-

琨玉殿主殿。

“拜見師尊,徒兒帶小師弟順利完成任務歸來。”成鳴謙彎腰行禮。

出門曆練是提升修為的常見手段,一般都是由各位長老頒布,學子在領事堂接取。

成鳴謙和衛知臨就是和其他學子組成小隊,去了南邊的迷霧森林去獵殺中級妖獸。

“嗯,一路可有遇到危險?”宋硯星問。

成鳴謙低頭答道:“在獵殺最後一隻妖獸時,獸體突然狂化,我沒來得及發現,慶幸知臨師弟一劍刺中了妖獸的要害,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站在成鳴謙身側的衛知臨感受到那道微涼的視線,身體不自覺緊繃,但隻是一息就移開了,快得幾乎讓人覺得是錯覺。

他聽見那人淡淡的嗯了聲,擺手讓他們退下。

微冷的聲線有些明顯的困乏,在退出大門的那刹,衛知臨沒忍住回頭。

一身白衣的男子高坐在主位,烏發逶迤,白得發光的手撐著頭,濃密卷翹的睫毛垂下,遮住那雙如大海般起伏壯闊的藍眸。

衛知臨慌亂地收回目光,卻又在下一刻仍不住再次看去,然後和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雙眼的人對視。

衛知臨:“!”

他趕忙低頭,轉回頭跟在成鳴謙身後,準備離開,卻在離門檻還有一步距離時被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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