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弈主動的拋出了問題,顯出一副急切的樣子:“到底是什麼問題。”
“看不出來,去找技術部的問問吧。”
葉霖歎了口氣,也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趁現在還沒事,抓緊去問問吧。”
寧弈點了點頭,拿起終端,正準備跑一趟解決這個問題,卻被哈娜達堵在了裡麵。
“你怎麼又在這?”
哈娜達看著他的眼神明顯帶著懷疑:“你說實話,你們倆到底在這裡乾什麼。”
“冤枉啊,哈娜達小姐。”
寧弈開始叫屈:“我什麼都沒乾啊。”
“行了行了,彆在這演了。”哈娜達煩躁的揮了揮手;“院長找你,你快點去。”
“順便提醒你一句,院長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可千萬彆再刺激他了。”
“我是那種人嗎?”
寧弈指了指自己,不服氣的看向哈娜達:“開什麼玩笑,我可是最守規矩的。”
哈娜達也沒有跟他多做辯駁,隻是催促著寧弈快點離開。
寧弈不由得回頭望向了葉霖。
“東西我一會送給你,你先去吧。”
“好。”寧弈答應的飛快,抬腳就出了醫療室。
哈娜達目送著寧弈離開了醫療室,立刻收回了目光。
“拿到了?”
葉霖將終端拿在手裡,按照寧弈剛剛操作的方法,打開了被加密的文件。
“不錯,看起來還有點警惕性。”哈娜達評價到。
葉霖置若罔聞,很快就打開了剛剛寧弈設置的密碼,將早前哈娜達交給自己的文件移植進去。
“確定沒問題嗎?”葉霖將終端原樣設置回去,抬頭看向哈娜達:“被發現了我可不好解釋。”
“是嗎?”哈娜達無所謂的笑了笑,“我剛剛在外麵聽到了,你倆演的很開心啊。”
“這算不算近墨者黑?”
“演戲不是一個人的專利。”葉霖拿起寧弈的個人終端,準備走出醫療室:“談不上什麼近墨者黑。”
哈娜達聳了聳肩,讓出一條路來。
“去哪?”
“技術部。我答應了幫他送東西的。”
寧弈走進貝列特的臨時辦公室時,貝列特正在跟彆人聯絡。
他識趣的沒有張嘴說話,沉默著打量起這間臨時辦公室的布置來。
考慮到方便行動,貝列特放棄了自己在研究院精心設計的一整套洛可可風格的浮誇家具,選擇了後勤部統一配發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毫無藝術美感的用品。
他們家到底是做什麼的,寧弈的心底再一次浮現出了疑問。
之前就對他們這些平民出身的調查員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每天都帶著一股莫名的優越感。
對他的行為,寧弈可以概括成以下幾點,自他以上人人平等,大家都是伊甸園的公民;自他一下三六九等涇渭分明,敢對他的品味有一絲質疑那都是不懂高雅的野蠻人。
寧弈到研究院時剛滿二十歲,正是熱血沸騰精力旺盛的毛頭小子,對貝列特的行為很是看不上。
裝,可真是太裝了,寧弈如此評價,比伊甸園後勤部的倉庫都能裝。
鑒於研究院裡身家背景沒幾個比得過他的,貝列特每天都走在攻擊彆人的道路上。
在研究院沒有當麵被貝列特陰陽過的人,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在研究院任職。
貝列特終於結束了他的通話,冷冷的看著寧弈。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巨鳥的傷害早就經過測試,他能確定寧弈絕對躲不過這一劫。
可惜現在鳥群失控,自己也沒辦法回收這些怪物,確定不了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算了,先彆管這個了,貝列特想到。
“你的個人終端在哪裡?”
貝列特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命令道:“拿過來。”
“真不巧,”寧弈毫無歉意的看著貝列特:“我的終端不小心損壞了。”
貝列特差點被這句話氣的吐血:“東西在哪?”
“送去技術部了。”寧弈低下頭,話說得毫無破綻:“目前還不知道問題在哪。”
你當然不知道了,貝列特背過身去翻了個白眼,那還是我讓技術部改裝的,他們會告訴你什麼。
貝列特揮了揮手開始趕人:“走吧,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了。”
寧弈乖乖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在門關上的一瞬間,對著貝列特翻了好大一個白眼。
神經病,寧弈下了判斷,貝列特的大腦絕對產生了某種病變,不然很難解釋他每天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地球。
第五十二章 疑惑
不知道自己的終端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寧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反正時間還早,過去一趟又不是什麼問題。
技術部內。
技術員拿著寧弈的個人終端,互相大眼瞪小眼。
他們早就接到貝列特的命令,一旦寧弈將個人終端交過來,立刻進行檢查。
隻不過送東西過來的人換了個人。
這些技術員麵麵相覷,最終站出來了一個技術員。
“放在這裡吧,我們會檢查的。”
葉霖也沒有跟這些技術員繼續打太極的意思,寧弈的終端被他捏在手裡,交給了剛剛搭話的技術員手裡。
“麻煩你們了。”
“怎麼樣了?”
寧弈恰好推門進來,跟一屋子表情各異的技術員對上視線,最後又將目光落在葉霖手上。
“回去等消息。”葉霖收回手,眼神落在寧弈的側臉上:“讓他們繼續忙,我們先走。”
說完葉霖就轉身離開了,寧弈將信將疑地掃了一眼低下頭去的技術員們,跟著人一起離開了。
“喂,你說他們有事要忙,到底是什麼啊。”
寧弈的直覺告訴自己,他在地下實驗室逗留的時間裡,絕對錯過了重要的信息。
整個營地的氛圍都很古怪,似乎自發的分成了幾個陣營。
“你在村子裡的時候,基站突然遭到了不明攻擊。”
葉霖的語調沒有一絲起伏,看不出來任何情緒,仿佛是在陳述一件跟他無關的小事。
“雖然第一時間進行了排查,不過還沒有找到是誰做的。”
寧弈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
葉霖察覺到自己身後的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略帶疑惑的轉過身看著寧弈。
寧弈眉頭緊皺,手指互相摩挲著,銳利的視線牢牢的盯在葉霖的臉上,似乎想從他的表情裡捕捉到什麼。
“我說,你跟哈娜達一直是在營地裡的,對吧?”
“對。”
葉霖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破綻,一如既往地冷靜。
“我的終端無故損壞,和基站遭到攻擊這件事,會有什麼聯係嗎?”
“沒有什麼必然的聯係。”葉霖微微挪開了視線:“不排除基站遭到攻擊後,跟你的終端失去聯係的可能性。”
寧弈還處在自己的頭腦風暴中,他向前跨了一大步,拉近了跟葉霖之間的距離。
在外人看來,他們已經完全放棄了遮掩,直接進階到了耳鬢廝磨的程度。
“你當時在哪?”
“監控室。”
“沒發現異常?”
“有,所有調查員都跟總部斷聯了。”
“所以修複之後隻有我一個人什麼都接收不到?”
“目前看來,是這樣。”
“好吧,最後一個問題。”
寧弈更進一步,兩個人的鼻尖幾乎觸碰到一起。
葉霖臉上依舊不為所動,身體卻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他不貼這麼近是說不了話嗎?
“最後一個問題。”寧弈的眼神突然多了幾分探究,仍然凝視著葉霖的雙眼。
“你到底是怎麼發現我的?”
“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嗎?”
葉霖的眉頭微微蹙起,被寧弈的過分接近逼得又後退了一步。
“沒什麼意義啊,人活著又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有意義。”
寧弈漫步在乎的聳了聳肩,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一樣。
“你不想說就算了。”
第五十三章 停職
“唉,那麼混亂的情況下,你還能發現我不見了,我還以為你在我身上放了什麼監視器呢。”
寧弈充滿遺憾的轉過身,雙手交疊在腦後,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行了,我問題問完了,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的心情和行為就像天氣一樣,令人琢磨不透。
寧弈哼著小曲離開,沒注意到葉霖在他轉身後,微微鬆了一口氣。
另一頭貝列特的辦公室裡,技術部的消息已然傳到了他麵前。
在寧弈的終端裡找到了那份文件。
最終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在這個危險的地方繼續停留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通知他們,準備撤離。”
這一次行動受到了三方前所未有的關注。
衛隊長科恩親自跑來跟貝列特喝茶,字裡行間都透漏著一股追查到底的架勢。
而梅塔特隆自然是抓緊了這個機會,管委會和研究院又展開了異常轟轟烈烈的內鬥。
參與行動的人員全部喜提停職,獲得了一個無比冗長的假期。
當然,寧弈除外。
做為當時唯一一個沒有收到預警信號的調查員,他理所當然的成了重點關注對象,被三方人員翻來覆去的審問了一個星期。
離開那間該死的審訊室的時候,寧弈隻覺得身體突然恢複了活力,自己還能馬上出去繼續執行任務。
研究院內冷冷清清。
一方麵參與的人員集體停職,另一方麵,執行其他任務的隊員也還沒有返程。
平日裡繁忙的研究院第一次陷入停滯:貝列特仍在被調查期間,不確定還不能繼續擔任這個院長;據說暫代院長職務的人,還在返回伊甸園的途中。
“太好了!終於找到人了!”
一位同事突然拉住了寧弈,臉上的表情幾乎是喜極而泣:“天呐,你知道我找個人多不容易嗎!”
寧弈莫名其妙的看著眼前的人,疑惑的舉起了雙手:“這位大哥,我們認識嗎?”
“不重要了。”中年人一抹眼淚:“你知道,現在的研究院已經沒什麼人了。”
寧弈似懂非懂的發出了一個音節:“喔。”
“大家都被停職了,那些預備役還不夠級彆。”
中年人一臉鬱卒:“你知道我安排人員有多辛苦嗎!”
寧弈默默的點了點頭。
中年人翻開了隨身攜帶的電子表格:“說,叫什麼,編號多少。”
“我剛從審訊室出來哎,真的行嗎?”寧弈發出靈魂質問:“我能去?”
“停職證明拿來。”
“沒有。”
“那你就去。”中年人一臉冷酷:“彆想逃避工作。”
寧弈兩眼一黑,差點原地暈倒。
你們連一個即將停職的人都不放過,寧弈鬱悶的想,活該研究院這麼多年穩居伊甸園機構黑榜第一。
你們是可勁逮著我們禍害啊。
臨時任務很簡單,研究院定時處理實驗品的日子到了,由於人手實在不夠,後勤部部長親自上陣,在研究員捕獲了幾名閒散人員。
研究院掌控著整個伊甸園的核心科技,擁有目前技術最先進的實驗室。
規模就不必多說了。
寧弈望著麵前幾百個實驗品,手都在微微發抖。
“這些,都要處理完?”
“這已經很少了。”
後勤部長的鏡片上反射出一道冷硬的光:“今晚之前,務必全部處理乾淨。”
這裡是專門存放實驗體的倉庫。
研究院的實驗類目五花八門,且根本不會對外開放,至今為止,管委會和衛隊也沒能得到研究院的全部秘密。
據說在十幾年前,研究院的產能比如今還要高出不少。
當年到底都是一幫什麼人。
寧弈一邊腹誹,一邊加快了清理實驗體的速度。
隻要給這些實驗體注射了研究院特製的藥劑,之後一起送往焚化就算結束。
幸好隻是些沒什麼攻擊性的動物。
寧弈一邊將藥劑的包裝拆封,一邊望向了另一頭鐵製的大門。
跟他在那個地下實驗室見到了有幾分相似。
反正都是伊甸園的產物,他撇了撇嘴,繼續任勞任怨的乾活。
等到任務結束的時候,已經快到了宵禁的時間。
宵禁時在街上遊蕩,會被衛隊當成可疑分子帶走的。
寧弈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了宿舍樓下,拿出了自己的終端,正準備開門進去。
下一刻,刺耳的警報聲就響徹了整個大樓。
寧弈一頭霧水,抓起自己的終端一看,上麵赫然躺著一條被自己遺忘的通知。
自己的停職通知姍姍來遲,而係統已經將自己劃入黑名單,拒絕了自己這個外來人員進入。
寧弈沉默的跟門禁係統大眼瞪小眼,終於被這個人工智障氣的半死,咬牙切齒的開始求救。
當然,自己的損友們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沒有人會喪心病狂的黑了係統,隻為了讓人回去睡覺。
被發現了倒不如直接長睡不醒。
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寧弈冷靜的想到,自己可以現在就去找衛隊碰瓷。
衛隊不會放一個可疑分子在街頭遊蕩,肯定會帶自己回去盤問,出於人道主義,或許還可以蹭一晚上的住宿。
萬一運氣好遇到的巡邏人員是以諾,自己說不定還能獲得比研究院更好的待遇。
寧弈一向行動力高超,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
既然決定了找衛隊碰瓷,那就這麼做。
寧弈站起身來,恰好終端上傳來一條消息。
葉霖再一次被自己同事的腦回路折服,隻發過來一條消息。
“你說你要去做什麼?”
“找衛隊碰瓷。”
寧弈冷靜的敲下了這幾個字,隨後又附上了一句:“不用擔心,我就是去借宿。”
“一定要這樣嗎?”
“雖然你是被停職了,但是也沒必要再背一道處分吧。”
“你說得對。”寧弈超乎尋常的冷靜,表麵上根本看不出來他在一本正經的胡說:“我不如去睡橋洞。”
“不,彆這樣。”
“我無家可歸了。”
寧弈頂著一張世界毀滅與我何乾的冷臉,毫無理智的在通訊裡對著葉霖發瘋:“我已經是一個沒有人要的可憐蟲了。”
“被關進暗無天日的監獄就是我最後的宿命。”
“不是——”
“或者說,路過的好心人。”寧弈用他的手指打出了最後一行惡魔低語:“你願意讓我去你家借宿嗎?”
第五十四章 借宿
屏幕那頭靜默了好一會,葉霖才發過來一句話。
“你來吧。”
他給的地址也忒繞。
寧弈努力在外觀毫無分彆的建築物中尋找目標,伊甸園統一了建築標準,這一帶的房屋排列整齊,夜晚行走活像進了迷宮。
寧弈終於走到了他的目標位置。
做為周邊唯一還亮著燈的建築,要不是因為位置的緣故,早就被自己發現了。
寧弈抬起頭,凝視著眼前的建築,頭一次產生了無從下腳的感覺。
他也沒說過自己住這裡啊?
寧弈望著門口燙金花體的門牌,內心世界逐漸被改寫。
伊甸園高層的住宅區,寧弈麵無表情,二十三年了,終於讓自己給進來了。
“怎麼不進來?”
葉霖大概是等了他有些時候。
他從玄關探出頭來,跟大門口發呆的寧弈對望。
“來了。”
寧弈剛剛踏進前院大門,警報聲就響了起來。
為什麼,自己被研究院的門禁欺負就算了,怎麼換個地方還是一樣。
警報響了一聲就戛然而止,寧弈呆滯的抬起頭,隻見葉霖毫不猶豫地拍掉了手邊嗡嗡作響的人工智能。
“對不起,它有點吵。”葉霖略帶歉意的看向寧弈:“你,不介意吧。”
你看我敢介意嗎?
寧弈像一個遊魂一樣被葉霖領進了家門,毫無理由地產生了一種緊張感。
“那個,你,你一個人住嗎?”
寧弈咽了口唾沫,恨不得插上翅膀逃離這裡:“太晚了,要不我就不打擾你了吧。”
葉霖十分古怪地盯著他看了半晌,才慢慢的開了口。
“這麼晚,就算伊甸園治安不錯,倒也沒必要,況且——”
況且找衛隊碰瓷聽起來也不是什麼好出路。
後半句話被他咽了回去。
葉霖歎了口氣,繼續向裡麵走去:“彆傻站在那了,快點進來吧。”
寧弈難得乖巧的答應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往裡麵走去。
整個屋子被主人布置地意外的溫馨,並不是伊甸園常見的裝修風格。
不對,寧弈近乎冷漠的想到,是不同於平民的裝修風格。
他剛到研究院的時候也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也知道研究院和管委會裡有不少高層的子女。
風水輪流轉,原來人就在我身邊。
寧弈突然有些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不信呢?
“你以前從來沒提過。”
寧弈一臉複雜地盯著葉霖的後背,語氣裡帶上了難以忽視的幽怨。
葉霖似乎有些意外,他轉過身盯著寧弈的正臉,欲言又止。
剛認識的時候沒有必要,相處了幾年,從他們的對話還能陷入鬼打牆的狀態來看,提不提沒有任何差彆。
他不會以為某個人身份特殊就高看他一眼。
反過來也是一樣。
從這種角度看,他倆倒是挺有默契的。
想到這裡,寧弈長歎了一聲,為自己的年少輕狂感到後悔。
但凡自己這張不爭氣的破嘴少說幾句,時至今日他都不會因為現在站在這裡尷尬。
客廳裡懸掛的時鐘開始報時,預示著這一天的結束。
寧弈躺在客房的床上,兩隻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天花板,仿佛要把它盯出一個洞。
第五十五章 往昔
他自詡睡眠奇佳,根本不存在認床這種問題,此刻偏偏毫無睡意。
一牆之隔住著他理論上最為親密的搭檔,在實際生活裡很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生交集。
如果沒有研究院。
寧弈心事重重的翻了個身。
如果沒有研究院,他現在應該剛剛從伊甸園一所普通的學校畢業,從事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
如果沒有老師發現他,他的人生軌跡就可以一眼看到頭。
他的未來不知不覺間變得荊棘遍布,走上了一條截然相反的路。
老師離開伊甸園的時候,恰逢寧弈期末考核,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按理說他應該也在這裡長大的。
但是從自己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研究院,根本接觸不到外麵的世界。
老師離開之後,他被研究院從那個小小的房間放出來,不管走到哪裡,時刻處於研究院的監視之下。
他對一切都感到新鮮,對研究院的一切都感到無比的厭煩。
寧弈毫無睡意的又翻了個身,盯著牆紙出神。
很難得,自己居然會傷春悲秋,人還沒老,先整上回憶往昔這一套了。
不想了,寧弈再一次翻身,將自己砸進了柔軟的被褥裡,睡覺。
連日來的審訊讓他神經高度疲憊,一放鬆下來,睡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轉。
寧弈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爬下了床,夢遊一般的整理自己。
等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走出房間,寧弈才發現,偌大的空間裡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不是吧,葉霖心這麼大的嗎?
寧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在彆人家裡亂動,隻好站在一邊當自己是木頭人。
昨晚沒來得及參觀的部分,現在倒是有了充分的時間參觀。
寧弈的視線落在客廳角落的相框上。
相框被一束永生花擋住,隻露出一角。
寧弈的好奇心瞬間被勾起,輕輕地撥開玻璃花罩,將那張照片完整的露了出來。
是一張合照。
伊甸園最普通不過的一張合照,照片上的男人身邊站著一個小男孩,兩個人的表情都有說不出的古怪。
兩個人的笑容都十分勉強,好像隻是提起了麵部肌肉,擺出了這樣一個造型而已。
奇怪,寧弈心裡泛起了嘀咕,既然擺出來了,為什麼要拿花擋住;既然不想讓彆人發現,為什麼不換一張更自然的照片。
寧弈在一次仔細的凝視起這個空間來。
這裡的裝修風格意外的有些老舊,即便主人有意的維持著原來的布局,也抵擋不住歲月的流逝。
整個客廳被陽光覆蓋,卻給人一種沉迷於夢境的感覺。
寧弈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探尋這種感覺的來源。
這裡的一切都有一種詭異的和諧,乍看之下找不出任何異常。
整座房子都被籠罩在舊日的時光中,可以從各種地方窺見曾經生活的痕跡。
一切都像是精心編製的夢境,完美的幾乎有些不真實。
寧弈站在這裡,再一次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好像有人一直站在這裡,盯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這裡真的是同一個地方嗎,真的不是什麼裡世界嗎?
真要命啊,寧弈有些焦急的望向門口,葉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期待,開門聲響起,將一切拉回現實。
“你總算是回來了。”寧弈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奔向了剛剛推開門的葉霖:“你去哪裡了?”
葉霖對他莫名其妙的行為已經習以為常:“研究院那邊有點事,我過去處理一下。”
說完他又看向了寧弈:“走得急,沒來得及告訴你。”
寧弈哼了一聲,被人兩句話順好了炸起的毛發:“我還以為你又把我一個人丟下了。”
“對不起。”
停職通知還大剌剌的躺在終端的第一欄,鮮紅的禁入標誌提醒著寧弈,哪裡都彆想去。
“有個問題,”寧弈清了清嗓子,嚴肅的對著葉霖說到:“我可能還要在這裡待幾天。”
“你還要呆在這裡——”葉霖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似乎有種私人空間被強製入侵的窒息感。
“對不起。”寧弈誠懇的解釋到:“被停職了,無家可歸了。”
也不算,寧弈默默腹誹,還有自己從未謀麵的父母家裡。
“知道了。”
葉霖接受現實的速度很快,反應出奇的平淡。
有點無聊,說實話,寧弈內心有些失望,好歹給點彆的反應嘛。
不重要了,寧弈選擇放過這個小問題:“研究院出了什麼事啊?”
“沒什麼,翻來覆去就是那些,聽不聽不要緊。”
葉霖壓根沒問起寧弈之後的安排,好像已經接受了他以後常駐在自己身邊的設定。
寧弈對高層勾心鬥角的劇情沒有興趣,他獲得了難得的長假,應該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
“我出去走走。”
寧弈小心的點了點門口的門禁係統:“它應該不會再報警抓我了吧。”
葉霖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將寧弈的臉錄入了門禁係統。
總算是有了一個不會阻攔他的去處。
寧弈漫無目的走在這片區域裡。
伊甸園階級之間劃分的格外明確,越過封鎖線後,經過環繞在邊緣的外城區,才能進入內城,
在內城拿到通行證之後,才能夠進入伊甸園的核心區域。
就是現在寧弈站立的地方。
研究院已經是最不看重出身的地方了。
驟然空閒的時間給了寧弈大把思考的閒工夫,他從人類為什麼誕生又為什麼毀滅一路思考到自己今後何去何從,甚至還抽空想了想今晚吃什麼。
不知不覺間,他走到了一處僻靜無人的地方,這裡的圍牆上盛開著白色薔薇,門牌上用花體鐫刻著一串字母。
他隨便一走,竟然走到了陵園。
寧弈頓了一下,抬腳就走。
我不是有意的打擾各位前輩的,寧弈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向著陵園一鞠躬,轉身就要離開。
“你怎麼在這啊?”
熟悉的聲音傳來,寧弈感覺自己背後被人輕輕的拍了一下,他回過頭去,以諾抱著一束鮮花,衝他露出了笑。
“好巧。”寧弈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我那個,路過。”
第五十六章 陵園
以諾的臉上明顯浮現出了一層疑惑,很顯然,他對於這個理由並不是很能接受。
寧弈咳嗽了一聲,試圖破壞尷尬的氣氛:“你,你怎麼會在這。”
“來看一下老師。”以諾低頭看向了自己抱著的花束:“最近一直在外邊,好不容易閒下來了。”
以諾的老師?
“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寧弈仔細觀察著以諾臉上的神情,想從其中探尋到一些真相。
“他去世有些年頭了。”以諾笑了笑,眼中是一閃而過的落寞:“我一直放不下,有空就過來看看。”
“聽起來,你老師跟你關係很好啊。”
寧弈的眼神躲閃了一下,難以控製的想起了自己身處遠方的老師來。
真是的,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問候一下。
以諾聽出來寧弈語氣中淡淡的羨慕,並沒有說出來,隻是如實的回答剛才的問題:“老師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對我來說——”
以諾抬起頭望著天空,眼中的懷念真切的露了出來。
“老師對我來說,是比家人還要重要的存在。”
“家人?”寧弈敏銳的捕捉到了以諾話語裡的詞彙:“你跟家裡人的關係不好嗎?”
“不能這麼說吧。”
以諾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從來沒見過他們。”
寧弈幾乎愣在了原地。
以諾注意到了他情緒的不正常,有些擔心的詢問到:“你怎麼了?是我剛剛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寧弈回過神來,乾脆地否定了:“我就是有點震驚。”
怎麼會這麼巧合呢,寧弈將疑問咽了回去。
幸好以諾不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他並沒有在意寧弈展現出的異常,選擇了視而不見。
“我先進去了。”以諾說完,看了一眼寧弈:“你之後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寧弈突然之間做好了決定,他直視著以諾的雙眼:“我跟你一起吧。”
以諾竟然還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過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走吧,我想老師應該不會介意的。”
陵園裡墓碑排列的整整齊齊,寧弈一眼望去,幾乎都是相同的名字。
除了時間不同,近乎一模一樣。
寧弈看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股莫名的寒意直衝大腦,令人悚然。
這裡不知道沉眠多少個擁有相同名字的人,沒有人知道墓主人生前到底是什麼模樣。
他們都被同樣的名字禁錮於此。
以諾熟練的在其中穿行,走到了一座墓碑麵前。
墓碑上的字跡已經有了模糊的跡象,蒙上了一層塵土,以諾小心的拂拭掉了塵土,將帶來的鮮花放在了墓碑前。
一束叫不出名字的鮮花,很葉霖家裡放著的永生花十分相似。
寧弈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在了墓碑上。
墓碑上刻下了死者的姓名,寧弈無意識的讀了出來。
烏利葉?
作為人名來說未免有些奇怪,而途徑的幾座墓碑上,也刻著相同的名字。
以諾將鮮花放在墓前,站起身看著望著墓碑發呆的寧弈。
“你怎麼了?”
“沒,”寧弈乾笑了兩聲:“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個花有點眼熟。”
“眼熟?”以諾有些意外,“這種花是老師以前栽培出來的,從來沒有推廣過。”
“這樣啊。”
第五十七章 真實
寧弈莫名的感到一種古怪。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你是從哪裡看到的?”
寧弈‘啊’了一聲,隻挑重點說了出來。
以諾的臉色越來越黑,寧弈覷著他的臉色,將後半截咽了回去。
“哦,我還以為是誰呢。”
以諾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出奇的僵硬,眼底一片冷意。
寧弈一時哽住了,不知道自己該進該退。
“那個,你跟他。”寧弈被以諾突然投射過來的眼神嚇了一跳,說話也結巴了起來:“我沒有彆的意思,我就是單純的問一下。”
“你們,關係不好嗎?”
“沒有的事。”以諾短促的笑了一聲,轉過身再一次麵對墓碑。
“我還想呆一會,你可以先離開的。”
寧弈知道自己那個問題肯定是招人煩了,當下也沒有追問,識趣的離開了陵園。
那束鮮花在墓前盛開,被微風拂落了幾篇花瓣。
是一束玫瑰,跟放在玻璃罩中的永生花不同,它仍然帶著鮮活的生命力。
就算最後會枯萎,會隨著時間化為塵土。
伊甸園就像是一個精心編製的美好夢境一樣,帶著一種不真實的觸感。
太陽逐漸向西墜落,寧弈眯起眼睛,打量著天空。
金色的雲彩漂浮在空中,柔和而寧靜。
跟域外的太陽完全不同。
域外的陽光熾烈而耀眼,會灼傷行人的眼睛。
雖然會帶來實際上的傷害,但是好歹是真實的。
伊甸園的傍晚充滿詩意,寧弈獨自一人漫步在街頭,餘暉映襯著周圍淺色的建築,披上了一層夢幻的外衣。
不知道是這裡的設計出自哪一位設計師之手,他竭力的將伊甸園建設成了樂園應有的模樣。
沒有戰爭,沒有殺戮,一切不和諧的因素都被剔除,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點到為止,維持著友好與善良。
跟任何地方相比,這裡都是貨真價實的樂園。
絢爛的晚霞掛在天邊,寧弈腳邊的影子越拉越長,映照在牆上。
最後的餘暉戀戀不舍地從地平線落下,寧弈踩著夜幕降臨的時間回到了自己的暫住的地方。
葉霖回來之後好像就沒有離開過,他坐在桌前,手邊堆著一摞書,麵前還擺著一遝資料。
最後一點夕陽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聽到寧弈的腳步聲,葉霖抬起了頭,跟寧弈的眼神在空中交會。
“回來了?”
明明隻是例行公事一樣的問候,寧弈居然體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軟。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將先前種種困擾自己的問題全部拋擲腦後。
不管怎麼樣,眼下絕對是真實的。
“我回來了。”
寧弈的語氣忽然輕快起來,雀躍的好像春遊回家的小學生。
他帶著一身春日的氣息,打亂房間裡停滯的時空。
葉霖停下了手裡的活,注視著寧弈心情頗好的在屋裡飄了兩圈。
“哦,對了。”寧弈突然從旁邊探出頭來:“晚上吃什麼。”
葉霖罕見的呆滯了一下,沉默了很久也沒有給出一個回答。
寧弈升起了一些不祥的預感。
他試探著問到:“我能見到除了壓縮餅乾和營養劑以外的東西嗎?”
葉霖心虛的躲開了他的視線,裝作沒聽到寧弈的話。
要了命了,原來在假期自己也逃不過難吃的要死的那些東西。
寧弈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研究院都壟斷伊甸園全部的科技了,為什麼不能把食品加工業也發展一下,起碼研究的不那麼難吃。
寧弈儘力穩住了自己對食物即將崩塌的信仰,難得和善地開了口。
“廚房在哪?”
葉霖伸手指了一個方向。
好消息,他的家裡至少有點廚具,壞消息,全都是擺設。
“我說,”寧弈冷笑著看向了在桌前裝聾作啞的人:“伊甸園已經貼心到連居民的家裝都統一配備了嗎?”
葉霖的眼神瘋狂閃躲,手上一會拿起這個資料,一會又放到一邊,就是不敢跟寧弈正麵對視。
寧弈縮回廚房,長歎一聲。
自己的確沒有接受過烹飪方麵的培訓,至於對伊甸園的速食深惡痛絕,都要歸功於老師對他在美食方麵的熏陶。
反正他也不理解他老師是怎麼樣把一堆食材變成能吃的樣子的。
不應當,寧弈鬱悶起來,研究院關著自己的時候,好歹也是給過正常食物的。
廚房空空蕩蕩,寧弈自作主張的拉開了冰箱,結果發現裡麵比想象中更離譜。
空無一物,連一點食物殘渣都沒有。
寧弈猛地關上了冰箱。
不,他到底每天都在吃什麼,難道跟人工智能一樣喝西北風嗎?
寧弈從剛才的震驚中已經回過了神,萬分平靜的走到了葉霖麵前。
“你說實話,”寧弈從未有過如此麻木的時刻:“這裡真的是你家嗎?”
葉霖在他注視下,遲疑的點了點頭。
“那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一點生活物資都沒有嗎?”
“我不常住這裡。”葉霖彆過了臉:“你,你有什麼需要嗎?”
寧弈端坐在他麵前,用最嚴肅的聲音說到:“你倒不如問我,新房入住需要準備什麼。”
簡直是離了大譜,葉霖在寧弈的攻勢下,最終同意了他大采購的需求,寧弈在這所房子裡四處逛了一圈,列出了一張長長的清單。
他以為自己是個所以生活白癡,沒想到還有人比自己更白癡。
“說真的,”寧弈拿著清單的手微微顫抖,目光十分複雜的看向葉霖:“你的私下到底都在乾什麼。”
他怎麼做到在一個房子裡住了這麼久還能不沾一點人氣的。
這所房屋裡流淌的生活氣息已經凝固成了歲月的痕跡,而他在這裡生活的同時,居然還能留存著上一個主人的印記。
怎麼不能算一種超能力呢?
寧弈深知再這麼折騰下去,自己跟葉霖起碼得有一個人通往天堂,很顯然,那個人隻會是自己。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搶到了內務的管理權。
“我們來聊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寧弈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臉,正襟危坐地吐出了接下來的議題:“至少在我住在這裡的時候。”
葉霖難得見寧弈這麼正經,下意識地順著對方的語氣,坐直了身體,等待著寧弈的下文。
第五十八章 煙火
“首先,謝謝你收留我,其次,我也不是那種人,最後,”
寧弈一開口就說了一大串,葉霖深吸了一口氣,抬手製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長話短說,行嗎?”
葉霖被各種文件資料折磨了一個下午的後遺症終於顯示出來:他聽著寧弈的廢話覺得自己的腦子即將爆炸,馬上就要炸成天上的煙花。
“那行吧,我長話短說。”
寧弈一秒就切換了模式,變成了一個低眉順眼的乖小孩。
“這個,家務以後歸我管了哈。”
讓你管我就要死掉了,寧弈心想,我可不想放假了還跟壓縮餅乾過日子。
“知道了。”葉霖回答的毫無感情,仿佛提前設置好程序的人工智能,到了一定階段就會給一個答複。
內務爭奪戰到此落下帷幕,寧弈哼著歌走進了廚房,妄圖複原當年老師給他製作的食物。
人工智能已經把他想要的食材送到了這裡。
高科技是真的爽啊,寧弈一邊倒騰食材一邊想,這種好東西能不能普及一下,造福他們這群調查員。
客廳傳來一陣講話的聲音,寧弈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好奇的趴在門口聽了起來。
偷聽彆人講話確實很不道德,寧弈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但是真的很難抵擋住八卦的誘惑。
葉霖好像是在跟彆人通話,寧弈隻來得及聽到一陣應答的聲音,葉霖就已經走到了廚房前。
寧弈一個激靈,連忙拿起剛剛被自己扔到一邊的廚具,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
人影投射在玻璃磚上,寧弈用餘光瞥了一眼,‘恰好’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恰好’地抬起了頭,又‘恰好’地跟葉霖對上了視線。
“怎麼了?”
寧弈適時的表現出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企圖掩飾自己偷聽的事實:“我馬上就好。”
葉霖的視線從那一堆奇形怪狀的食材上滑過,最後落在寧弈臉上。
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心裡浮現了一層不好的預感。
“研究院那邊有事,我出去一趟。”
“為什麼又是你?”寧弈難以置信的問到:“貝列特把研究院的人都開除了嗎?”
葉霖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
寧弈對貝列特的精神狀態再一次提出了質疑:“為什麼他每次都要拉幾個人下水?”
“他一個人在地獄這麼寂寞嗎?”
做為貝列特的重點關照對象,寧弈自然沒少被他挑刺,他對於貝列特怨氣如果化為實體,大概可以毀滅地球。
好吧,寧弈突然一陣牙酸,心裡產生了一種極度不爽的情緒:貝列特就是古人嘴裡的禍害活千年,永遠消停不了。
好不容易有一點煙火氣息的屋子瞬間沉寂下來,寧弈心不在焉的搗鼓好了自己的晚飯,按照記憶裡的模樣,努力還原了當年的大致樣貌。
他和一鍋顏色詭異,還在咕咚咕咚冒泡的東西大眼瞪小眼。
吃吧,還能吃死我自己不成?
寧弈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舀了一勺放進嘴裡,在經曆艱難的品嘗過後,開始思考如何毀屍滅跡。
原來人跟人真的不一樣,寧弈在心裡哀悼自己飽受摧殘的味覺,看來這句話也適用於廚房。
第五十九章 幻影
直到月上中天,這裡再也沒有踏入過任何一個人。
寧弈百無聊賴的坐在沙發上,死死的盯著那株永生花,快要盯出一個洞來。
永生花正好將那張照片遮掉一半,從這裡看過去,正好能跟裡麵的人對上視線。
永生花被玻璃籠罩著,卻早已失去了當初的鮮活,遠不如今天他在以諾手中見到的那般熱烈。
不同的地方出現的同一種花,好像什麼心照不宣的秘密,似乎在宣告這兩個人有什麼不可言說的關係。
在過去的歲月裡,那應當是一種極為緊密的聯係。
可惜現在當事人之一已經故去,另一個人也不知姓名。
寧弈從未探究過彆人的身世背景,至少對他來說,這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的童年被束縛在研究院的禁閉室裡,時刻被人密切的監視著。
即便現在他已經能熟練的編出一萬種謊言,對於那段經曆也隻能保持沉默。
寧弈再一次抬眸,跟照片裡的人對上了視線。
視線在空中交彙的一瞬間,一段陌生的記憶突然湧入了他的腦海。
那不是伊甸園的任何一處。
那裡有傾頹的高樓,有毀壞的機械,遠處的夕陽照在他身上,他跟照片裡的人四目相對。
餘暉強烈的讓人無法麵對,恍惚間他眯起雙眼,伸手指向了遠方。
伊甸園的穹頂折射著金色的光芒,隔絕了域外的空氣。
一道稚嫩的童聲響起,卻又因為時間變的模糊。
寧弈隱約之間聽到有人發問。
“那裡就是樂園嗎?”
客廳裡的落地鐘報時的聲音響起,驚動了沉思中的寧弈。
他猛然驚醒,深吸了一口氣,被突如其來的記憶鎮在了原地,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還在不斷的搜尋有關的片段。
鐘聲持續響了十二下,再一次宣告這一天的結束。
寧弈慢慢的向後仰倒,靠在了沙發上。
在這棟房子裡發生的一切都無比的奇怪,寧弈仔細地回憶著一切,自己給好像誤入了什麼大型沉浸式VR遊戲,眼前看到的,自己經曆的,隻不過是存在於遊戲裡的一段數據,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
這絕對不是真實的。
寧弈近乎冷酷的下了結論,他絕對不可能見過幼年的葉霖。
他對於禁閉室的記憶模糊不清,卻無比深刻。
從來沒有那樣一個人闖入過禁閉室。
寧弈終於放鬆下來,將那一口氣緩慢的吐出。
什麼嘛,也許是看的時間太長了,大腦自動生成了一段侵入式思維。
門外沒有絲毫動靜。
葉霖看上去大有夜不歸宿的征兆,寧弈咂咂嘴,有一搭沒一搭的思考著要不要等人回來。
發個消息詢問似乎有些過於曖昧,活像什麼獨守空房的新婚小夫妻。
他將腦子裡不著邊際的幻想驅趕出去,被自己惡心的渾身一顫。
寧弈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餘光恰好瞥到了樓梯的儘頭。
那裡矗立著一個朦朧的人影,直直的看著二樓的其中一間房間。
要命,寧弈倒吸一口涼氣,都新紀元了,怪力亂神不可取。
難道這個屋子裡除了葉霖和他,一直存在著第三個人?
寧弈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警惕的氣息。
那個人始終沒有動作,隻是定定的站在那裡。
寧弈收斂了自己的氣息,小心的往二樓走去。
這棟房子的二樓似乎更為陳舊一些,好像一切都被禁錮在某一個時間點,從未往前行走。
那個人就這樣站在那裡。
不是個活人,寧弈鬆了口氣,他原來隻是一個投影。
寧弈呼出一口氣,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難怪葉霖自己都不會過來,原來是早就知道這裡有什麼東西。
那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害我像個小醜一樣,寧弈一陣鬱卒,乾脆專心打量起這個投影來。
是客廳裡那張照片上的年輕男人。
他的眉目神態栩栩如生,一切細節都清晰可見。
不知道這個投影是什麼時期留下的,寧弈仔細地端詳著,錄下這個投影的時候他大約三十出頭,或許年紀更大也說不定。
他的相貌和葉霖幾乎沒有任何相似之處,身上的氣場也更溫和,憑借寧弈的直覺判斷,跟以諾更為接近。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寧弈想到,不應當,要是真的沒有過什麼,以諾不會是那個反應。
他再一次將注意力放回投影。
按照那張相片的年齡差判斷,這個人應該是葉霖的長輩。
不會吧,寧弈抿了抿嘴唇,心裡冒出一個想法。
這個人,會不會就是葉霖從來沒提起過的父親吧?
這個猜測一誕生,寧弈立刻心虛的縮了縮腦袋,瞬間回憶起來自己跟葉霖那些不堪外道的事情。
他在一個虛幻的影像前做賊心虛,生怕下一刻影像複活成真人,找他秋後算賬。
寧弈的額頭冒出了一滴冷汗,躡手躡腳地往後退去,打算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剛剛一轉身,就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葉霖撞了個正著。
“你聽我解釋!”寧弈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下意識地開始辯解:“我以為有人闖進來了——”
等等,我為什麼要心虛?
寧弈突然反應了過來,唾棄起自己這種不戰先降的行為,搞得他好像是什麼非法入侵的不速之客一樣。
“我在樓下看到上麵有個人,還以為是有什麼入侵者。”
寧弈清了清嗓子,麵部表情比研究院開大會的時候還嚴肅。
葉霖沒回應他的話,而是有些怔怔的看著那個投影。
寧弈在他們中間反複觀察,脖子扭得快要脫臼,也沒等來一句解釋。
他聽著嘎吱作響的頸椎,捉摸著如何報一個工傷才能得到他親愛的監管者的同情。
葉霖的嘴唇輕輕的開合了幾下,寧弈盯著他的口型,試圖辨認他到底說了什麼、
“你想什麼呢?”寧弈伸手在葉霖眼前打了個響指:“跟你說話也不搭理我。”
“啊,抱歉。”葉霖回過神來,再也沒有看那個投影一眼。
他似乎是為了避免在瞥到那個投影,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寧弈身上。
那雙通透澄澈的眼眸在沒有光線的地方,漆黑的像是宇宙中的黑洞。
第六十章 謊言
“我說,這個投影。”
寧弈特意錯開了身子,方便葉霖能夠看清全貌:“這是什麼,入住小驚喜?”
“想不到你也會倒騰這些東西。”
葉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避開了視線,儘量不跟那個投影對視。
“不是我。”
他有心解釋,卻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我,我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這棟房子裡隱藏的信息是他永遠無法明說的秘密。
隻要伊甸園還存在一天。
寧弈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葉霖,並沒有打斷他的話。
他在撒謊。
寧弈幾乎在瞬間就做出了判斷。
“可能是係統出了什麼問題,明天找人檢查一下好了。”
葉霖說完就轉身下了樓梯,背影裡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寧弈在原地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再一次看向了那個投影。
“你到底是誰?”他輕輕的問到。
然而投影無法給他答案。
男人的嘴角仍然殘留著溫柔的笑意,注視著離自己一步之遙的房間。
寧弈轉身離開,在即將邁出那一步的時候,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晚安——”
後麵的內容戛然而止,寧弈猛地回過頭去,投影保持著之前的笑容,在寧弈的眼前急劇的晃動了幾下,隨後就消失不見了。
寧弈倉促的往前邁了一步,卻無法接觸到那個投影。
在他空洞的可怕的童年記憶裡,有一個同樣的聲音。
他接觸到的人屈指可數,大多數都已經記不清麵容,連老師的長相都有些漸行漸遠的遺忘。
這個聲音的主人他絕對接觸過!
寧弈飛快的轉身下樓,直接奔向了葉霖的房門,他差點沒刹住車,險些一頭撞在堅硬的門板上。
葉霖已經在他發愣的功夫裡完成了一係列動作,甚至還鎖了門。
寧弈在門口沉默了一會。
今天這事他非得問出來不可,無論用什麼方式。
對,不管他用什麼方式,寧弈一定要套開這扇門。
一陣扭曲的撓門聲響了起來。
葉霖和通訊頻道裡的人都是一愣。
他們雙雙失語,安靜的聽了好一會某種大型貓科動物在外麵發瘋。
“嘿,”對麵猶猶豫豫的問葉霖:“你養貓了?”
“我沒有。”葉霖有種被抓包了的錯覺,後知後覺的感到些羞恥:這就是他一時心軟造成的後果。
“好吧,”對麵也沒有過分的追究,轉而問起了一個問題。
“離開研究院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寧弈在外麵堅持不懈的撓了整整五分鐘的門,然後扯著嗓子發出了一係列無意義的哀嚎。
這聲音跟他拒絕菲比發來的同床請求時一模一樣。
寧弈擁有成年人的外表和一顆無限接近於三歲小孩的同心。
沒有哪個正常人會在半夜撓門。
除了裝作自己聽不懂的某隻死皮賴臉的堅持認為自己是個幼崽的小豹子。
寧弈好像對自己也有這種認知。
但是一隻幼年期的花豹和二十三歲成年男人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
葉霖掛斷了通訊,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讓自己麵對一下收容了一個幼稚小孩的事實。
寧弈終於通過自己的雙手獲得了進入新領地的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