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兩點,迷藏客棧。
為即將到來的劇本殺社團成員準備飲料的工作,落到了左三丘頭上。
他一邊取著檸檬裡的籽,一邊苦著個臉,對坐在前台邊的小沙發裡看書的時蹤道:“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玩劇本殺了。我想退社。”
時蹤沒理他。
左三丘又道:“這周的支出比上周減少了兩千多呢。我覺得你雇我,一定是一件相當劃算的事情。時老板英明!”
時蹤頭也不抬,麵無表情地:“做得好。”
“你這個人也太敷衍了。”
左三丘翻了個白眼,又道,“我最近開始學做飲料和甜品了。那種複雜的我學不了,報班的話得花錢呢。
“所以我隻能做很普通的那種。為了讓它們賣得好一點,我建議你去當活招牌招攬生意,憑借你的形象——”
“啪”得一聲,時蹤合上書。
左三丘停下手裡的動作,對上時蹤的目光。
那一刻他狠狠打了個寒戰,仿佛看到了薑婉兒決定滅了全鎮人時的那個眼神。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同意這種安排?”
“為了掙錢啊。難道你毫無金錢概念?
“行吧,我錯了。你是老板,你高興就好。我其實也是為了我們的生意著想……
“不是,我說時老板,你是不是出生於大富大貴之家,從來沒操心過生計啊?
“不缺錢,才不會像我這樣斤斤計較……我看你就是何不食肉糜。”
見時蹤臉色不愉,左三丘正要再說點好話,這便看見他轉向大門方向,微笑著道:“吳鉤?來了。”
左三丘:“……”
——他這如川劇變臉般的精湛演技是怎麼練就的?
這人也太會裝了吧?
左三丘一邊做著手搖檸檬汁,一邊也朝走進客棧的吳鉤打了個招呼。
看到他的樣子,吳鉤有些驚訝,愣了好半天才問出口:“你、你新找到的打工的地方,居然是這裡?”
左三丘大咧咧地回答:“對。”
吳鉤卻是皺眉了,頗有些委屈地看了時蹤一眼,低下頭道:“時老板沒和我提過呀……他缺人手的話,我也想在這裡幫他辦事……”
大咧咧的左三丘察覺不到吳鉤的小心思,隻是問他:“不是說來新人了?我還沒來得及見。叫什麼名字?”
“哦是,新人是大一的新生,他在外麵打電話,我就先進來了。”
吳鉤聽到動靜,回頭朝大門口一看,“這不就來了麼。他叫賀真。”
賀真?他怎麼來了?
左三丘一愣,立刻朝門口望去。
像是生怕時蹤沒聽見似的,吳鉤走到他麵前,特意又道:“時老板,你好。又來打擾你了。
“其他社員隨後就到。我先給你介紹一下我們社的新人,他叫賀真!他好厲害的。一會兒你要來圍觀我們玩劇本殺嗎?”
時蹤長發白袍,斜倚著沙發靠背,漫不經心地抬眼,以一個非常隨意的態度朝門口望過去,這便看到了掀開流蘇走進來的,背著雙肩包,身材高大,神情酷拽,長相很冷感的賀真。
嗯,挺酷挺拽的18歲弟弟。
真年輕啊。
年紀這麼小,心腸倒是特彆冷硬。
時蹤多打量了賀真幾眼,像是想通過他的外表看到他內心的魂靈。
賀真倒也不閃不避,直直迎上了他的目光,然後走至他身前。
“時老板,初次見麵,你好。”
時蹤覺得他的語氣也又酷又拽的,於是隻點了點頭,不多理會,繼續看書了。
下午,賀真一行人玩劇本殺。
時蹤坐在前台後方看書,沒理會那幫小孩,隻隱隱聽到賀真拿了MVP。
待遊戲結束,吳鉤灰頭土臉地走到時蹤麵前抱怨。“新人太厲害了。我好不容易拿回凶手,居然丟盔棄甲。在學弟麵前這樣……好丟臉。”
時蹤放下書朝他笑了笑:“不要緊,下次贏回來就是了。”
“時老板你人真是太好了。你下次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兒?你幫我?”
“好。沒問題。”
時蹤安撫人的眼神認真而又溫柔,被他這樣注視著,吳鉤馬上就高興起來了。“我去幫你打掃衛生!”
剛說出這句話,吳鉤發現笤帚已經被左三丘拿走了。
他的情緒一下子重新低落下來。
在吳鉤看來,他和時蹤關係最好。
時蹤話少,但很願意跟自己多說幾句。
那日賀真問到他,他也是這麼回答的。
但現在和時蹤最好的人好像變成了左三丘,吳鉤也就有點失落。
重新去到時蹤麵前,猶豫了一下,吳鉤才把心裡話說出口:“那個……其實我之前沒覺得三三和你很熟。你還為了我騙他呢。
“你要是缺人手,怎麼不跟我說?我、我也可以幫你的。”
時蹤自認脾氣並不好,性格也古怪,從不和人真正交心,更厭惡旁人的刻意靠近。
對於吳鉤這種心思敏感的年輕人,他實在懶得出言安慰。
但他自己親手寫下的一句話始終在腦中徘徊不去——
“經營好這家民宿,當一個合格的老板,否則我會死。”
怎麼樣才算“合格”?
時蹤不知道。
謹慎起見,他隻知道他得儘量把客棧老板這個角色扮演好。
在和李融景交談後,他更加肯定這麼做是對的。如果真的存在所謂的國王的晚宴。
光拿到身份恐怕還不行。
要徹底融入這個身份角色,才有資格參加晚宴。
左三丘已是玩家,在他麵前偶爾露出點本性也沒什麼,但其他人暫時還不行。
於是時蹤依然溫柔地注視著吳鉤。“三三家裡的情況,你還不知道?他……”
時蹤欲言又止,尾音還帶了點歎息。
他這歎息簡直歎到了吳鉤的心裡。
他忍不住想,難道三三家庭困難,時蹤才幫他的?
時老板果然是個溫柔善良的大好人。
至於三三,他家庭有困難,我還把他獎金搶走了,我做得真是不對……
越想,吳鉤越覺得汗顏。因為太過愧疚羞赧,他臉都紅了,語無倫次地道起了歉。“三三他……我……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清楚。”
時蹤又是笑著搖頭。“都是小事。現在民宿生意一般,以後如果忙不過來,我找你來幫忙好麼?當前你還是以學習為主。”
吳鉤被哄好了,但還是有些羞愧,片刻後頭也不抬地就離開了客棧。
客棧暫時安靜下來。
隻有休息廳傳來沙沙的聲音,那是左三丘在掃地。
時蹤和吳鉤的話,他聽了一耳朵。
由於已經摸到了一點時蹤的本性,他沒忍住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吳鉤是傻白甜了點,但時蹤也把他的脾氣性格心理拿捏得太到位了吧?
還有啊,他那哄孩子般的語氣……
吳鉤就沒覺得哪裡不對嗎?
翻完白眼,左三丘注意到還有一個人留在這裡沒走——賀真。
他該不會是特意來找時蹤的吧?
可是時蹤現在並不願意讓其他長生公會的人知道他的身份。
怎麼就這麼巧,賀真偏偏進了劇本殺社團?
察覺到左三丘的目光,玩手機的賀真抬頭看向他。“社團把時老板的照片發了出來。我覺得他有幾分像薑婉兒,所以來看看。
“在遊戲裡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認識。現在看見你在這裡辦事……所以他確實就是薑婉兒。”
左三丘沒話說了,撓了撓頭。
賀真又道:“他願意加入公會,但不願讓大家知道他的身份。關於這點,周律告訴我們了。所以我不會告訴其他成員他是誰。你們可以放心。不過我覺得——
“如果他想隱藏身份,社團的人不能再這麼做。學校那麼多人,保不齊還有玩家藏在其中。”
賀真的說話聲不小。
當然也是有意說給在前台看書的時蹤聽。
語畢,也不理會左三丘的反應,賀真直接走向前台,在時蹤麵前停下腳步。
“時老板,你好。”
時蹤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隨即繼續看書,板著臉的樣子非常冷漠。
仙人掌的每根刺都沾滿了水,再在瞬間結成一根根的寒冰利刃。
這大概能形容時蹤現在給人的感覺。
賀真倒是直言不諱。“左三丘、吳鉤,一個學金融,一個學計算機的。怎麼我看你要把他們都發展成服務業從業人員?”
時蹤冷淡回道。“比不得你的出生。其他小孩需要打工賺錢的。”
他這一句話把賀真打入了他眼裡“小孩”的範疇。
但這也證明,他嘗試著了解過賀真,這才能知道他的來曆。
思及於此,賀真打量時蹤幾眼,再道:“我隻是想表達,你對他們都很友好。”
長得極好看的時老板把影樓風的劣質古風長袍穿出了出塵絕世的味道,他眉眼溫柔地被一群男大學生包圍,安慰他們的心事,與他們談笑風生……
回憶起這些畫麵,賀真略皺了下眉,又對時蹤道:“你對大家都挺好,唯獨對我有意見。是因為在遊戲裡,我一開始拒絕幫你?
“單獨聊聊。我要解釋一下我那麼做的理由。
“另外,公會的一些事情,我要和你談談。”
“我要解釋”,“我要談談”……賀真的用詞明顯帶著命令性質,像是完全不容人反駁。
時蹤聽在耳裡,覺得頗為不愉快。
但他還真挺想聽聽賀真對遊戲的看法,於是勉強同意帶他去後院單獨聊聊。
夜色已幕。
時蹤坐在後院的秋千上,賀真在他旁邊筆直地站著。
冷不防瞥他一眼,時蹤覺得他像罰站的學生,一板一眼解釋心路曆程的模樣很是有趣。
如果他麵部表情柔和一點,而不是渾身寫著“生人勿近”,應該會更討喜一些。
賀真解釋到,進入遊戲後,他拿到李四妹的劇本,發現自己對薑婉兒有殺機,於是以為死者和凶手都會出在玩家身上。他沒想到死者還可以是NPC。
在他看來,他如果幫了薑婉兒,死者就會轉變成另外四個玩家中的一個。
薑婉兒死,是係統最初的默認設定。
可如果換做另一個玩家死,那似乎就跟他賀真脫不了關係了。
五個玩家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死誰都一樣,他不想貿然做出乾涉。
月光低低垂下來,把賀真利劍一樣的站姿勾出幾分朦朧。
時蹤打量著他,隻把他剛才說的話信了一半。
賀真確實讓時蹤感到不太愉快。
但與此同時,他又生出了一點奇異的滿足心理。
賀真才18歲,卻能毫不猶豫推開一個向他求救的人的手。
這會讓他覺得找到了同類般的存在。
當然,他們這種同類很難成為朋友。
因為他們利益至上,天生冷血,完全不會感情用事。
有共同利益的時候,他們可以是很親密的戰友。可一旦利益相悖,他們會毫不猶豫朝對方捅刀。
至少目前時蹤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