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秋千靠背上,把賀真的話隻信了一半的時蹤並未質疑他,隻是毫不在意開口:“其實你沒必要解釋。我理解你的想法——
“薑婉兒如果死了,可以將罪過推給係統。但如果換一個人死,卻就好像是被你弄死的。
“你會因此內疚。可你不想內疚,所以你沒有管薑婉兒。
“這也沒什麼好指責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沒有絕對的對或者錯。”
沉默了一會兒,賀真道:“我隻是不想乾涉任何因果。我的想法很自私。”
“在我看來,這種想法隻是很天真。既然活在這個世界上,誰能夠獨善其身,不沾染半點因果?”
聽見時蹤的回答,賀真目光變得有些深邃。
他問:“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在時蹤看來,如果他遇到“薑婉兒”向自己求助,如果對方是一個聰明人,那他會幫的。
拉攏一個聰明的隊友很重要。
至於會不會有其他人死,他才管不著。
卷入這場遊戲,他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贏。
遊戲又不是他的設計的。
如果真有因果報應,那也算不到他頭上。
失憶前的自己為什麼會留下那樣一張紙條,他丟失的過往去了哪裡,他的來路又在何處,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所有疑問,他必須要贏下去,才能找到答案。
時蹤抬起頭,與夜空中的那輪明月遙遙對視,再道:“既然已經入局,既然已經擺脫不了因果,那乾脆不要計算太多,憑心意做事就行。
“水已經渾了,再攪亂點,又還能壞到哪裡去?”
賀真也在抬頭看月亮。
聽見時蹤的話,也不知道想到什麼,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片刻後他道:“你提的要求,周律對我們轉達了。按周律的意思,他負責出錢、負責公會運營的一些支持事項,但他並不實際負責公會。
“所以,在我看來,你我二人需要爭奪公會會長的位置。”
這話把時蹤聽笑了。“該不會你想讓我認你當老大?”
“你不願意?”
“不願意。”
“那麼你想當我的老大。”
賀真沒有等到時蹤的回答,於是又道,“那乾脆來比賽吧。
“如果下次我們還在一個副本裡,如果你的積分比我高,就算贏了我,我認你當老大。相反,如果你輸了,你要認我當老大。”
在生死遊戲裡比積分?
好勝心這麼強?
唔,這下倒是像個18歲的年輕人了。
時蹤瞥他一眼。“你先在下個副本裡活下來,再考慮比積分的事。”
賀真:“看來你答應了,那就說好了。”
時蹤:“……”
在賀真還想開口前,時蹤打斷他。“你該走了。”
賀真走到他跟前。“留個聯係方式。你手機號碼多少?”
“打開旅遊類APP,搜索‘迷藏客棧’,能看到前台電話。”
時蹤揚聲道,“左三丘,送客。”
五分鐘後,左三丘將賀真送出民宿。
在那之前他回頭瞄了時蹤一眼,發現他板著臉,好像有點不爽。
嘶,賀真說了什麼,居然能撕開他那張虛偽的溫柔臉啊?
左三丘不敢多耽誤,趕緊送賀真出了大門。
夜色漸深,客棧屋簷上的青瓦攏上了朦朧寒紗,不遠外的黃霞湖水麵波紋粼粼。
月光讓這個夜晚變得格外美麗,也格外神秘。
民宿大門緩緩合上之際,賀真抬頭,看向空中明亮的圓月。
左三丘關門的動作頓住,多瞧了他幾眼。“學弟,你怎麼了?”
“沒什麼。看看月亮而已。”
“哦……”
學弟還是個文藝青年?
“已經沒公交了,打車回去?”
“嗯,我叫了網約車。”
“好。那你先……等車看月亮,我還有些東西沒收拾完,先進去了?”
“等等,你和時老板認識多久了?”
“三四個月吧大概。”左三丘撓撓了頭,“怎麼了?”
賀真淡淡道:“才這麼短的時間,你們倒是處得挺熟悉了。”
左三丘沒理解。“……啊?”
“沒什麼。再見。替我向時老板說聲晚安。”
·
三日後。
入夜了,時蹤躺在床上,忽然感覺到手心傳來些許異樣的感覺,他抬起手,看向手掌,一枚若隱若現的徽章圖樣便在那裡閃爍了數秒再消失。
從遊戲裡得到的徽章,現在卻似乎已經融入了他的血肉。
這個遊戲確實在改變現實。
時蹤想要把徽章看得更清楚一些,卻發現它已無跡可尋,於是隻得閉眼入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前看見了通體漆黑的徽章,入睡後時蹤眼前那抹黑色也揮之不去。
他看見自己位於一個漆黑的、永遠沒有陽光的世界,時間太過漫長,以至於到了幾乎凝固的地步。
等了幾乎一個世紀,這片漆黑的世界出現了色彩。
然而那色彩是紅與白構成的。
白色的是從地麵冒出來的一雙又一雙褪去了血肉隻剩白骨的手,它們紛紛朝時蹤圍過來,再將他的雙腳緊緊扣住,帶給他冰冷入骨的冷感,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紅色的顏色從天上蔓延至地麵,似血,也似豔紅的花。
一個若有若有的影子在那片紅色之前浮現。
時蹤問他:“你是誰?”
那人回答:“我就是你。”
“我又是誰?”
“你是明月。你曾罪大惡極。你在夢境裡看到的,是你在地獄受刑的投影。
“當然,那時候你遭受的痛苦之甚,這點投影展示的,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什麼意思?你是我的前世?你犯的罪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是你的前世,我就是你。你要提防一個人,他會殺死你,把你重回帶回地獄。遇見他之後,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殺了他。”
“他是誰?”
“使用你的能力。你會有感覺的。”
我的能力?
我的什麼能力?
時蹤正欲出口詢問,忽見天光天亮。
他立刻抬頭望去,卻見蒼穹像是裂開了一個口子,無數雪白的利刃正閃著寒光向他襲來!
劇痛出現之前,時蹤左手掌心徽章所在的位置忽得一熱,這讓他及時從夢中醒來。
睜開眼,入目所見,是掛在天花板上的仿水晶吊燈,一個個鋒利尖銳的菱形狀燈被些微月光照亮,泛著寒冷的、攝人心魄的光。
手背的熱還在繼續,時蹤的第一反應是及時翻了個身。
下一瞬,地麵一陣搖晃,緊接著“砰”得一聲巨響,水晶吊燈砸下來,與時蹤擦肩而過,再重重落在了床中央。
地麵的晃動很快停止。
看來是有了一場小型地震。
時蹤站在狼藉一片的床旁邊,抬頭望了一眼天花板。
難道擁有【黑夜】勳章後,我擁有的能力跟第六感有關?我能感知到危險?
這個能力倒是和夢中那人說的話對上了。
所以……如果有人想殺我,我能感覺得到?
然而“感覺”這種事兒總歸不是太靠譜。
也許還得拿到下一枚黑夜勳章,才能將這種能力進一步摸清楚。
過了一會兒,時蹤接到了左三丘的電話。“剛隔壁市四級地震,錦寧市也有明顯震感,民宿那邊沒事兒吧?”
時蹤看了一眼自己的床鋪。“燈掉下來了。”
“什麼?誒,我早說那些燈華而不實,而且都沒檢查過……你先另外找房間睡,放著我明天過去收拾吧。”
左三丘絮叨完畢,又道,“對了,明天阿婆要來看你。”
“阿婆?”時蹤問他,“誰?”
“就是我之前提過的那個鄰家阿婆。她病好了,特意來看我。我說我的錢都是你借的,她就說要來看看你,順便給你帶點土特產。”
左三丘道,“這幾天沒有記者、李融景的粉絲來鬨事兒吧?”
“沒有。讓她過來吧。”時蹤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時蹤打開壁燈,再找來掃帚、毛巾、手套,試圖將這裡清理乾淨。
不過剛打掃了沒兩下,他就腰酸背痛脖子酸的,隻得放棄,等明天左三丘到了再弄。
第二天,左三丘果然帶著阿婆來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上樓打掃,順便將每個房間的燈等家具都檢查了一遍,這期間,阿婆便在前台處跟時蹤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時蹤懶得應付老人,但為了扮演好民宿老板的身份,麵上的笑非常春風化雨,惹得阿婆直誇。
“哎喲,這個小夥子不得了,長這麼好看,脾氣還這麼好,哪家姑娘找到你,就是有福了啊。”
“謝謝你照顧我們小丘啊,要我說啊,他要是女孩子,就該嫁給你了。”
……
末了,阿婆打量時蹤半晌,倒是問出一句:“不過……你身體是不是不太好啊?”
天生沒有味覺。
稍微乾點活就覺得累。
平時也挺容易感冒發燒的……
時蹤覺得自己的身體雖然不至於太過虛弱,但一定是不夠好的,便點了點頭。“阿婆怎麼知道?”
阿婆放低了聲音道:“彆見怪啊,我會點看相算命的本事。我能夠感覺到……你魂魄有些殘缺。”
“魂魄殘缺?這是什麼意思?”
“人有三魂七魄,這轉世的過程中啊,有時候難免會出現一些損失。你的魂魄有缺失,命魂不穩,所以身體不夠健康。
“你可以考慮戴一塊玉,越純正的玉,越有助於穩住命魂。
“也許這些封建迷信在你們年輕人聽起來都是瞎扯淡,不過有時候,咱們寧可信其有,是不是?”
轉世導致魂魄殘缺?
夢裡那個人是我的前世?
不,他否認了。
既然我就是他,他就是我……難道他是殘缺我靈魂的另一部分?
他想讓我殺的那個所謂“想要把我帶回地獄”的人,又是誰?
不過在得到明確的線索前,時蹤決定不再理會這件事。
他不信任何人。
哪怕那個人聲稱是他靈魂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