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奴隸(2 / 2)

對方咧著嘴笑,用手指比了個數:“三萬。”

她說話時盯著男人的眼睛,沒察覺到地上的少年後背微微一僵。

那人說得不錯。封越想。

他不討人喜歡,長相也稱不上多麼好看,身體更是被饑餓與搏鬥毀得醜陋不堪。花那麼高的價錢將他買下,實在過於倒黴。

所以她會選擇彆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三萬嗎?那我花三萬塊……”

那女聲頓了頓,再響起時,似乎離他更近了一些:“買他。”

她語氣堅決,目光卻並沒有與矮個男人對視。

而是低低垂眸,伸出右手,指向少年所在的方向。

高個男人破了音:“他?封越?三萬?你開玩笑吧!”

封越心頭一震,倉促抬頭。

通過被血汙模糊的視線,他看清那女孩的長相。與想象中趾高氣昂的刻薄模樣截然不同,她看起來文文弱弱,見他抬起腦袋,眉眼彎彎地笑了笑。

“沒開玩笑。在我看來,他完全擔得起這個價格。不對——”

江月年說著蹲下來,視線與少年直直相撞:“他的價值,可是要比這些錢高得多。”

真神奇,他居然有一對顏色不同的眼睛。

眼前的封越看上去消瘦又青澀,臉上殘留著許多深深淺淺的傷疤,貫穿眉眼、下巴與鼻梁。他長相清秀,居然是鄰家弟弟那種單純無害的模樣,頭頂耷拉著的耳朵雪白雪白,更添幾分溫順乖巧的氣質。隻可惜傷痕大大破壞了原有的美感,讓少年看上去像一幅被撕毀的風景畫。

最為引人注意的,還要屬那雙彆具一格的貓瞳。

圓潤眼眶裡是一黃一藍兩個瞳孔,由於神色黯然,眼睛裡失去了應有的神采,讓她想起暗夜裡的稻田與深海,廣闊深遠,卻寂寥得讓人害怕。

一條雪白色長尾從腰椎末端生出來,獅貓以長毛巨尾聞名,因此他的尾巴比大部分貓咪粗壯許多,像一團血跡斑斑的巨大絨球,軟綿綿趴在地上。

至於封越身上那些不停滲著血的傷——

江月年看得心驚膽戰,匆忙從背包裡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繃帶,笨拙綁在他腹部血口上。在這之後,又拿出一件深黑色短袖上衣。

她早就想到經過一番苦戰,封越大概率衣不蔽體,於是在來這裡之前特意買了套衣褲。

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傷痕累累的身體,他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一定也不會願意。

“我給你買了件衣服,在離開這裡看醫生之前,先穿上它吧。”

純棉上衣小心翼翼地套入少年上身,封越被這個動作驚得忘記了動彈,茫然與她對視。

其實在夏天,他往往得不到上衣,唯一遮羞的物件隻有粗製濫造的破爛褲子,隻有在寒冬的時候,才能得到薄薄一點衣物禦寒。

那些衣物悶熱又紮人,像小刺那樣惡狠狠折磨著傷口,唯獨這件上衣輕薄得不可思議,軟綿綿觸到傷痕時,如同一縷輕薄的風。

有些癢,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封越悄悄抬起食指,指尖停留在那單薄布料上,如同撫摸不可多得的寶物。他遲疑著想要告訴他,自己的血跡會把它弄臟。

少年拘謹且茫然,在下一秒鐘忽然看見眼前的女孩毫不猶豫伸出手,輕輕握住他胳膊上尚且完好的地方。

封越:!!!

這副讓人們連踢一腳都會覺得惡心的身體……

正在被那個人觸碰。

她不嫌臟嗎?

察覺到對方身體的下意識回避,江月年把力道放得更輕:“抱歉,弄疼你了嗎?”

“不是。”

封越倉促低頭,避開她關切的視線。他許久沒有開口說話,如今的嗓音乾澀難聽,像是電鋸割斷木頭發出的喑啞聲線:“我……身上很臟。”

即使被套上了一層布料,但如果與他產生身體接觸,血液與灰塵還是會弄臟她的衣服。

更何況她握住的胳膊並沒有覆上衣物。

江月年微微一怔,心裡莫名有些酸澀。她姿勢不變,聲音很輕:“你受了傷,我扶你起來,可以嗎?”

少年猶豫幾秒,輕輕點頭。

他的手上絕大多數地方沒有一塊好肉,好不容易找到了完好的地方,江月年隻敢使上三分之一的力氣,以免不小心觸碰到傷口。

他真是太瘦了。她想,摸起來隻有骨頭和薄薄一層皮,好像用力一推就會碎掉。可也正是這具無比羸弱的身體,曾一次又一次擊敗了饑餓且癲狂的怪物們。

封越到底是怎樣活過來的呢。

付款交貨一氣嗬成,競技場專做異常生物販賣的生意,不會對人類下手,因此兩個男人並沒有為難她,隻當這是個擁有特殊嗜好的富家小姐,臨彆前還千叮嚀萬囑咐,等這個奴隸被玩膩,可以再來這裡挑選玩具。

江月年沒有接話,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開。她表現得鎮定自若,等走出競技場,才後背一軟,長長舒了口氣:“終於出來了……嚇死我了。”

她說到底隻是個沒見過大風大浪的高中生,能在凶神惡煞的男人麵前不露怯,已經頂了很大壓力。

這句話剛出口,小姑娘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身旁的封越一眼:“你彆看我好像很拽,其實口袋裡的手機一直停在緊急呼救的狀態,要是他們動手,我就馬上報警。”

封越沒說話。

正常女孩子無論如何也不會看上一個快要死掉的怪物,她將他帶出競技場的目的是什麼?虐待?殘殺?還是要……

一想到最後那個念頭,少年悄無聲息紅了臉頰,隨即神情黯淡地抿緊雙唇。

可他長得並不好看,那是最不可能的一種猜測。

“對了,我叫江月年,你的名字是‘封越’對吧?彆害怕,我對你並沒有惡意,我知道你和競技場裡的其他人都是被迫在戰鬥,所以想幫幫你們。”

女孩的聲音繼續很近很近地響在耳邊,她似乎很喜歡說話:“對不起啊,你不是商品,我卻跟那些人商討價錢,還用三萬塊把你買下來。人的價值是不應該用金錢來衡量的,可他們實在太過分了,我隻是——”

他看見她側頭抬起眼睛,烏黑瞳孔裡噙著小心翼翼的溫和笑意。

小姑娘的聲線輕輕柔柔,和夏天夜裡的晚風一起傳入耳畔:“我隻是覺得,如果這樣做,或許能幫你出出氣。其實你和世界上其他所有人一樣,擁有無法被衡量的價值哦。”

她說著頓了頓,帶了點神秘地繼續補充:“還有一件事情,或許會讓你感到開心一些。”

封越茫然眨眼,死氣沉沉的瞳孔裡看不出絲毫情緒。他沉默著挑起眼皮,恰好看見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淩亂的街區嘈雜一片,他聽見江月年近在咫尺的聲音:“您好,請問是歧川市警局嗎?”

空空蕩蕩的心臟沒由來地緊了緊,封越恍然抬頭,與身旁的女孩四目相對。

她含著笑斜睨他一眼,修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不要出聲:“我要匿名舉報,在長樂街215號的雜貨鋪下麵,藏了個涉嫌人口販賣的競技場。對,沒錯,參與競技的人都是被強製販賣進那裡,並且傷亡十分慘重。你們如果儘快趕來,說不定能正好撞上負責人在清理場地。”

頭頂殘破的貓耳微微一動,少年悄悄攥緊衣擺,指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她居然通知了警方,這也就代表著,不僅是他一個人,競技場裡其他受難的奴隸也能逃出地獄。

如今發生的一切像場不切實際的白日夢。競技場守衛森嚴,奴隸們都被關在狹窄肮臟的小籠子裡,他們無處逃脫,更不可能報警,隻能憑借一己之力找尋出路。

在以往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他曾用祈求的目光看向觀眾台,希望那成百上千的看客中能有一位良心發現,幫助他們重獲自由。可每當視線環繞於人群,看到的隻有一張張無比冷酷又無比傲慢的臉孔,望向他的眼神中沒有憐憫,隻有看待玩具般殘忍的癲狂。

想來也是,會對他這種怪物產生同情的人,又怎麼會來觀看如此血腥殘酷的鬨劇。

可身旁的這個女孩卻不一樣。

也許……她是真的想幫他們。

他可以信任她麼?

“對了,等抓到那些人,您能代我給他們帶句話嗎?就說——”

江月年愜意地勾起嘴角,語氣不複最初的溫和禮讓,而是帶了點嘲弄般的輕笑,上揚的尾音得意洋洋,像不易察覺的小勾:“大清早就亡了,還在這兒做奴隸主的夢嗎?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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