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滿有好多問題想問邊既,出發點自然是關心情切,聽起來也如此理所當然。
但他斟酌再斟酌,還是把這些問題全部咽了回去。
哪有這麼輕巧的理所當然,如果是對方不需要的關心情切,那便是他的自以為是。
就算不知道緣由,薑雲滿也能感知到邊既此刻有多難過,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悲傷的氣息。
他不想再給邊既增添一絲一毫的負擔,變成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薑雲滿想了想,偏頭躲開邊既遮他眼睛的手,同一時間,他主動閉上眼睛,再抬起左手,輕握住邊既沒得及收回,還在懸在半空中那隻手的手腕。
他閉著眼睛衝他笑,柔聲道:“那你慢慢弄,我不看你,等你覺得ok了,再叫我睜開眼睛。”
“你放心吧,我不會偷看的。”
說完,他指了指床頭櫃的抽屜:“我的藍牙耳機在裡麵,你幫我拿出來,我戴上聽會兒歌。”
間接表達,除了不看,他也不聽。
所以此時此刻,就在這裡,你可以安穩地、肆意地宣泄的情緒。
邊既聲音悶悶地說:“……對不起。”
薑雲滿納悶:“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邊既抬手擦眼淚,動作粗糙且粗魯,他著急調整好情緒,越急,眼淚卻越擦越多。
情緒上的崩潰,無法對薑雲滿坦誠相待的愧疚讓他無所適從,他無力地半蹲在病床邊,像溺水者抱住浮木那樣,反握住薑雲滿的手。
薑雲滿說到做到,始終沒有沒有睜開眼睛。
但他能察覺邊既握住了他的手,還是兩手牢牢握住。
他忽然有種角色交換的感覺。
邊既剛陪他睡覺那幾天,一關燈他也像這樣去握住邊既的手,所有的不安恐懼會在感知到對方溫度的瞬間開始消減,漸漸歸於平靜,再從平靜中滋生睡意。
將心比心,薑雲滿用另外一隻手覆在邊既的手背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他的手背,反複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以此給予他更多安心感。
病房沒人說話。
窗外刮進來的晚風,時鐘走秒的哢噠哢噠機械音,這些細微動靜被無聲放大,掩蓋兩人各自的心事。
良久。
邊既聲音沙啞地回答:“我沒控製好情緒,嚇到你了,卻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對不起。”
薑雲滿不緊不慢地糾正他:“我沒有被你嚇到,我能感覺到你心情很差,但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你帶給我的影響僅此而已,這不需要道歉。”
邊既頓了頓,抽出自己的手,站直身體,深呼一口氣,說:“謝謝。”
“我去洗個臉。”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薑雲滿睜開眼睛,等他適應好病房好的光線,邊既已經去衛生間洗臉了。
水流聲持續了一分鐘,邊既從衛生間再次走到他麵前用了五分鐘。
一共六分鐘的時間,他又變成了平時那個情緒穩定的邊既。
邊既的褲腿也放下來了,兩個人心照不宣都沒再提之前的事,從晚上吃了什麼聊到慈善基金會。
邊既說完,薑雲滿想到一茬兒,接著說:“……下午你走沒多久,我同事徐寄軻來看了我,他也想幫小蘇墊付醫療費,就……方向盤是他動的,他負罪感太重了,雖然在我和其他人看來,他當時動方向盤沒有任何不對,下午好說歹說才把他勸住了。”
“後來他走了,我爸媽跟我說,在我們三個做完手術還沒醒的時候,他跟我們每個人的家屬都鞠躬道了歉,小蘇他爸媽……挺不講理的,指著徐老師破口大罵,連殺人犯這種詞都罵出來了,徐老師本來負罪感就重,我有點擔心他過不去自己那關。”
邊既聽完之後,簡單分析道:“確實,在這次事故責任認定結果還沒出來前,他這個態度很容易吃虧,特彆是碰到小蘇父母這種正愁找不到冤大頭敲詐的。”
薑雲滿點點頭,歎氣:“我也覺得,好幾個人勸過他了,但他不太能聽進去,本來就是一個責任感很強的性格,我現在就指望我們老板了,他明天也要過來,但願老板的話徐老師能聽得進去。”
邊既問:“徐老師的家屬沒趕過來嗎?”
“沒有,徐老師傷得不重嘛,他父母身體都不太好,在農村老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女朋友看到官博消息想飛過來,徐老師不讓她來,他女朋友最近手裡有重要項目,做好就能升職,徐老師估計不想讓她因為自己影響升職吧。”
說到這,薑雲滿又歎了一口氣,愁得很:“這人真是……什麼都替彆人想好了,就不替自己想想,純純付出型人格。”
“你自己都瘸腿兒了還操心彆人呢。”
邊既倒了杯溫水遞給他喝。
薑雲滿捧著杯子喝了一口,嚴肅強調:“我隻是暫時瘸腿兒,醫生說兩個月就能恢複好。”
邊既笑了笑,也安慰他:“你同事的事彆太操心了,總有辦法的,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
薑雲滿“嗯”了一聲,聽勸,乖乖道:“我知道。”
邊既看了眼掛鐘,說:“所以你現在應該睡覺了。”
又因為之前出去散步消失的薑柳茵和康樹恒還沒回來,邊既補充了句:“你先睡,我守著你,等你爸媽回來了我再走。”
一聽邊既要走,薑雲滿的臉一下子就垮了,失望地望著他:“你真的訂了酒店啊。”
他之前還以為是婉拒的托詞。
邊既無奈道:“不然呢?不訂酒店我今晚睡大馬路嗎?”
薑雲滿看了眼不遠處的沙發和陪護床:“你就睡這裡呀。”
邊既:“你爸媽要睡。”
薑雲滿:“隔壁還有臥室。”
邊既拋出一個問題,薑雲滿立刻解決一個問題,兩三個來回,他品出不對,反問:“你是不是今晚也想讓我陪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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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小聲說:“不可以嗎?”
倒真沒否認。
邊既心中微動,明知薑雲滿這是出於對朋友的依賴,他也受用。
沒辦法,單單是被薑雲滿需要這件事就令他感覺滿足。
不過邊既強迫自己理智,看著薑雲滿裹成粽子的傷腿,勸道:“最好不要,你睡覺本來就不安生,現在腿又受傷了,我怕我不小心碰到你,加重你的傷勢,你最近克服一下,自己睡吧。”
薑雲滿沿著邊既苦口婆心的勸告,找到了一套自己的邏輯,他先問:“我記得你睡覺挺安生的?前一晚入睡什麼姿勢,第二天睡醒還那樣。”
邊既隱約看破薑雲滿的後招,先發製人:“我安生有什麼用,瘸腿兒的是你,你睡覺安生才行。”
沒想到正中薑雲滿下懷,他無辜地說:“對呀,所以我更不能自己睡了,我睡著了怎麼扭我哪知道,需要一個人看著我。”
“……”
邊既頓了頓,終究是感性打敗了理智。
“如果你爸媽不介意,我就留下來陪你。”
薑雲滿笑眯眯地:“他們肯定不介意,我是病號,我說話好使!”
邊既:“那等你爸媽回來我去便利店買洗漱用品。”
“不用買,衛生間的櫃子裡都有,不夠再讓護士送。”
“我怎麼覺得你早有預謀。”
“嘿嘿嘿。”
邊既倏地感歎:“其實你讓我挺意外的。”
薑雲滿不解:“你指哪方麵?”
“我能看出來,你爸媽很愛你,你跟他們關係也特彆好,你不缺人照顧,在這種情況下,你居然還希望由我陪你睡覺。”
邊既兀自笑了笑:“簡單說,我還被你需要這件事,讓我感覺意外。”
薑雲滿認真地解釋:“我爸媽是我爸媽,你是你,你們沒有可比性,誰都無法被誰替代的。”
邊既貪心追問:“那我和林歲崢呢?你那個竹馬發小。”
薑雲滿:“你和歲歲也沒有可比性呀。”
“為什麼?”邊既補充,“我們不都是你的朋友嗎?”
“朋友和朋友也是不一樣的……”
“哪不一樣?”
“就……就不一樣啊……”薑雲滿怕露出馬腳,硬著頭皮轉移重點,“再說了,歲歲已經有成訣哥了,你這不……還單身嘛……”
什麼鬼啊!
他在胡言亂語什麼!
薑雲滿連忙找補:“我意思不是說你脫單了,我們關係就不好了,你脫不脫單我們都……額,如果你哪天脫單了,我肯定不能再讓你陪我睡覺了……”
本意是找補,說著說著反而給自己說失落了。
薑雲滿低頭嘟囔:“那什麼……你應該,暫時,不會脫單……吧?”
邊既一口咬定:“不會。”接著意無意瞧了眼薑雲滿,又說,“我應該會寡進棺材。”
薑雲滿大驚
() 失色,問:“為什麼!?”
“你之前不還喜歡猛1嗎?現在連猛1都不喜歡啦?”
猛1都沒機會,他哪還有戲唱啊!
“……”
他之前也沒喜歡過猛1。
邊既含糊回答:“我更想搞事業,沒心思談戀愛。”
這給薑雲滿急的,就像他給邊既表白被拒了似的,拐彎抹角為自己爭取最後的機會:“這……搞事業和談戀愛不衝突嘛,你還這麼年輕,不要這麼早就放棄愛情啊,說不定哪天你就轉角遇到愛了。”
邊既看著他,皮笑肉不笑地問:“你很希望我脫單嗎?”
薑雲滿微怔,話鋒一轉:“那倒沒有。”
邊既:“那你勸我?”
“我……”薑雲滿解釋不清楚,索性不解釋了,“我就是隨便說說,你不想談就算了,搞事業挺好的,學霸就該搞事業!”
邊既聽出這是糊弄他的話,可是也沒拆穿。
左右從薑雲滿嘴裡聽不到想要的答案,何必自找沒趣。
“好了,你先躺下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