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裝0(1 / 2)

邊既是十年前離開望州的,在高考的第二天。

最後一門外語下午五點結束考試,跟前三門考試一樣,都是趙勤親自接送他,賓館考場兩點一線。

早在裴岩東調任到望州下麵一個鄉鎮做黨委書記的時候,趙勤就是他的司機了。

這麼多年下來,趙勤是裴岩東身邊最得力的心腹。

趙勤這些年確實幫裴岩東做了不少事,尤其是家事。

邊既三歲就沒了媽,抑鬱症吃安眠藥自殺的,家裡沒女主人操持,全靠趙勤在忙前忙後張羅。

縱觀邊既整個成長過程,趙勤是個存在感很強的叔叔,比起醉心於工作的親爹,趙勤跟他的關係要親近許多。

如果不發生之後的事情,恐怕到今天,趙勤還是他心中親叔叔一樣的存在。

高考那兩天,趙勤跟邊既吃住都在一起,寸步不離看著他,邊既沒跟他說過一句話,趙勤也識趣不多言。

最後一門外語考試,趙勤把邊既送進考場後也沒有離開,他把車停在能看見校門口的位置,人坐在車裡等。

考試兩個小時,趙勤就把車停在校門口等了兩小時。

彆的學生高考結束是跟朋友聚會旅行,迎來苦讀十二年後短暫的自由放鬆。

邊既跟他們不一樣。

關於邊既高考結束後的去處,裴岩東早就計劃,而趙勤就是這個計劃的執行者。

考試結束,學校廣播響起提示音,諸多高三考生奔跑著、尖叫著離開考場,寂靜的校園頓時熱鬨得如一場盛宴狂歡。

趙勤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礦泉水,跟諸多考生家長一樣,在校門外等邊既出現。

然而從傍晚等到天黑,趙勤也沒有等到邊既。

一彆數年,當年瘦弱得能被他單手製服的小少年儼然脫胎換骨,長得比他更高,體格也遠比他強壯。

角色對換,如今正當壯年的人是邊既,而他的身體正在一天一天走向衰老。

雖早有預料,可現實擺在自己麵前時,趙勤才感受到了強烈的真實感。

不管是他還是裴岩東,他們這些當年自以為一手遮天的成年人,已經奈何不了邊既什麼了。

邊既罵他是走狗,趙勤自嘲地笑了笑,倒是貼切。

“你果然還恨我們。”趙勤語氣篤定地感歎。

邊既被“果然”這個字眼逗樂了,可笑地反問:“你在委屈什麼?”

“一副你們不該被憎恨的樣子,這裡沒人看戲,你做戲給誰看。”

趙勤微怔,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是該恨我們,當年我們對你是太過分了,可是……”

“我對你們的‘可是’沒興趣。”

邊既冷嗬道:“你上來叫住我圖什麼?指望我跟你兩眼淚汪汪敘個舊?”

邊既態度尖銳得趙勤根本找不到突破口,沒轍,隻好換了一番說辭:“你怎麼會來醫院?是生病了嗎?”

然而

邊既態度依舊,隻回了他四個字:“與你無關。”

“你這次在望州待幾天?如果有空的話,我們……”

“吃個飯?再撮合我跟裴岩東見個麵?”

邊既耐心告罄,連基本禮貌都維持不住了,極儘刻薄地說:“省省吧趙勤,我忍到現在沒動手揍你已經是我善心大發了,你剛才就不該叫住我,裝不認識多好,非要湊上來找不自在逼我罵你兩句你才舒服?真他媽賤得慌,趕緊滾。”

趙勤被邊既罵得跟孫子似的,還是不死心腆著臉說了最後一句:“好,你不想見我,我可以馬上走,但有個事我必須跟你說,你爸爸去年查出肺癌,早期,動了手術後這一年身體一直不太好,你們再怎麼也是父子一場,彆太倔了裴績,那是你親爸!世事無常,有些遺憾一旦產生就是一輩子,沒法彌補的。”

“哦。”

邊既聽完麵無表情地反問:“現在知道遺憾一旦產生就是一輩子,也知道一輩子的遺憾無法彌補了,我媽吞安眠藥自殺前怎麼沒見你們誰來說這麼一句?”

“裴岩東的命就是命,我媽的命就不是命?憑什麼?”

趙勤試著解釋:“你誤會了,你媽媽的死是個意外,我也很遺憾。你當時太小了,不了解情況,你媽媽她抑鬱症太嚴重了又不肯住院治療,你爸爸當時處於升遷的關鍵時期,工作出不得半點紕漏……”

“你們永遠有說辭證明自己的無辜和正確。”

邊既不耐煩打斷趙勤的話,將他一把推開,走之前,最後撂下一句:“裴岩東的事情跟我毫無關係,他兒子叫裴績,我早就不叫這個名字了,他病了還是死了,你找裴績說去,彆來找我。”

“你非要我表個態也行,替我轉告裴岩東,他哪天死了千萬彆跟我媽埋一起,埋了我也給他挖出來,他要是不信就試試,裴書記的豐功偉績我是比不過,跟他比個命長命短我還是有自信的。”

話音落,邊既再沒多看趙勤一眼,頭也不回往前走去。

趙勤這一次也沒再追上去,邊既說的每個字都像一枚鐵釘,紮進他的每寸血肉,將他牢牢釘在原地。

碰見趙勤前記在腦子裡的路線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邊既沒有精力去回想路線,他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

趙勤的出現仿佛讓那些被他刻意塵封的灰暗往事再次長出獠牙,化作怪物麵目可憎撲向他,想把他再次拽入無底深淵。

邊既越走越快,他找不到自己要去哪,隻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裡,黃昏退場,夜幕降臨,他走過的地方開始亮起路燈。

最後被一個剛學自行車的小孩撞到,踉蹌兩步跌坐在地,粗糲的石子路劃破他的膝蓋和小腿,往外冒血珠,他也不覺得痛。

小孩的家長很快追上來,見小孩撞到了人,大驚失色。

夫妻倆連忙上手攙扶他,不停道歉,問他要不要緊,說送他去醫院,幸好這裡離人民醫院不遠,就三

四公裡。

邊既腦子混沌(),

(),

直到被小孩家長提醒:“……先生?先生你沒事吧?你手機一直在響,先生!”

剛才被撞到的時候,手機從褲兜裡掉出來,砸到路邊的石頭上,小孩家長見手機一直在響,替他撿了起來,雙手捧在他眼前,讓他看。

來電顯示上,小滿兩個字映入眼簾。

漸漸地,邊既的神智像是被人從虛空抓了回來,放置於安穩的現實中。

邊既接過手機,不知道是鋼化膜還是屏幕本身,被剛才那一下摔得粉碎,稍稍一碰還往下掉渣。

但邊既毫不介意,他接起電話,把手機放在耳邊。

那邊馬上傳來薑雲滿虛弱沒力氣卻又飽含關切的聲音。

“你終於接電話了!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都不接,嚇死我了!我今天剛出了車禍嘛,整個人有點ptsd,我以為你也……哎呀,呸呸呸!壞的不靈!”

“扯遠了,你去哪裡了呀?不是說馬上來新病房找我嘛,天都黑了還不來,你是不是回京柏了?臨時有工作嗎?”

邊既對小孩家長和圍觀的人做了個“先等等”的手勢,手捂住揚聲器,不顧還在流血的腿,快速走到不遠處的一顆樹下。

在相對僻靜的環境中,邊既收斂情緒,用尋常語氣對薑雲滿說:“我沒有回京柏,還在望州。”

薑雲滿納悶問道:“那你去哪裡了?”

不怪薑雲滿再次詢問邊既行程,畢竟距離邊既在上一通電話裡跟他說“現在來找你”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了。

除了剛搬進的前幾天,邊既不聲不響出了個長差沒跟他說以外,這麼久了,隻要出門,哪怕隻是下樓扔個垃圾,邊既都會跟他說一聲。

薑雲滿知道他不是會隨隨便便玩失蹤的人。

加上電話打得通一直沒人接,這跟他上午的情況簡直不要太像,要是邊既這次還不接電話,他都想報警了。

邊既本能想用謊言去安撫薑雲滿的心,念頭一轉,他想起自己之前下過決心,除了裝0的事情,他再也不要對薑雲滿說彆的謊。

不能說謊。

可是讓他如實告知,他也做不到。

他不知道怎麼說,不知道怎麼從何說起,更重要的是他不敢說。

那並不是可以作為談資的光輝事跡,是他至今不願麵對的難堪。

薑雲滿久久沒聽到邊既說話,望向幫他舉著手機的康樹恒:“爸爸你幫我看看手機是不是沒信號了。”

康樹恒把手機屏幕倒過來看了眼:“信號滿格。”接著又把手機貼到薑雲滿耳邊,“是不是小邊的信號不行?”

薑雲滿嘀咕了句“不知道”,都打算掛斷重撥了,邊既終於吱了聲。

“信號沒問題,是我沒有說話。”

薑雲滿愣了兩秒,疑惑加倍:“為什麼不說話?”

“薑雲滿。”

邊既冷不丁叫他全名,聽得薑雲滿瞬間緊繃了神經,

() 屏住呼吸等他後話。

“我不想對你說謊,

實話實話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抱歉,我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嗎?”

薑雲滿沒想到邊既會這麼說,他沉默了片刻,應了一聲“嗯”。

“可以,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很開心你對我坦誠。”

“那我能換個問題嗎?”

邊既:“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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