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滿問得有些小心翼翼:“今天我還能見到你嗎?”
邊既頓了頓,心軟且愧疚,歉意更重:“當然,我馬上就回去。”
薑雲滿察覺到他的歉意,連忙道:“不用馬上,我不著急。你吃沒吃飯呀,沒吃飯你先去吃個飯吧。”
邊既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腿,一些皮外傷,本不打緊,血跡不處理看著怪嚇人的。
他不能這麼回去見薑雲滿。
於是邊既說:“好,那我吃個飯回去找你。”
薑雲滿應了一聲好,催他先去吃飯,主動掛了電話。
邊既收起手機,走回之前的地方,婉拒了小孩家長要送他去醫院的好意,說不需要賠償,執意就此私了。
之後他在附近找了個診所,給摔破的腿做了清創,再去商場買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和鞋子,至於吃飯,去便利店買了個飯團,在出租車上食不知味吃完了。
邊既在醫院對麵的商業街下的車,他去買了點水果,再步行去東門,vip病房就在東門旁邊。
薑雲滿家跟醫院打過招呼,邊既刷臉就通過了樓下門禁,乘電梯到病房所在的樓層。
病房門沒關,邊既在走廊就聽見了薑雲滿和他父母說說笑笑的聲音。
溫馨的家庭氣氛自帶感染力,邊既在病房門口多停留了兩分鐘,感覺沉重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深呼一口氣,邊既敲了敲病房的門,提著之前買的水果走進去。
薑雲滿的精神比傍晚時候好了不少,人已經能夠坐起來了。
他一見邊既進來,眼睛肉眼可見的亮了,注意到邊既手上拎著東西,期待地問:“你買吃的了?什麼好吃的,我能不能吃啊。”
邊既把水果放在茶幾上,跟兩位長輩打過招呼後才回答薑雲滿:“買了點應季水果,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要先問問醫生。”
薑雲滿輕咳一聲,有點難為情,也有點驕傲地說:“我排氣了,水都喝過啦,醫生也來看過,說流食可以吃一點。”
邊既十分配合,誇讚道:“哇,薑雲滿小朋友真棒,居然這麼快排氣了。”
“……”
薑雲滿:“你誇過頭了,顯得我很呆。”
邊既笑了笑,安慰他:“你這段時間的口腹之欲肯定不能都被滿足,忍耐一下,等你痊愈了,我請你吃大餐。”
薑雲滿點頭如搗蒜:“好,你可以不許反悔。”
“不會的。”
康樹恒看了眼掛鐘,已經快到晚上九點半了,他站出來主動提:“小邊哪,時間也不早了,今天真的辛
苦你了,跑這麼遠來看小滿,這樣,叔叔給你訂個酒店,先送你去酒店休息吧。”
一聽邊既要走,薑雲滿瞬間不樂意了:“啊……邊既才回來欸,他今晚不能住這裡嗎?反正外麵還有一個臥室。”
康樹恒好言好語地說:“我和媽媽今晚留下來陪你,小邊再留下睡哪裡?人家奔波一天了難道睡沙發嗎?”
薑雲滿還是不怎麼樂意,可是也不想折騰邊既,垂下頭不說話了,算是默認。
搞定了薑雲滿這邊,邊既那邊反而:“沒關係叔叔,你不用操心我,酒店我已經訂好了,我再坐會兒就走。”
康樹恒過意不去,說:“你這孩子……這樣,一會兒叔叔送你去酒店,費用怎麼都不能讓你出,還有之後你回京柏的機票,叔叔也幫你訂。”
邊既客氣道:“真的不用,叔叔,我是自願來看小滿的,怎麼能讓你們幫我報銷費用呢。”
眼看康樹恒還要繼續遊說,薑雲滿跳出來打斷,並搶過話頭。
“行了行了,一點小事情,你們都不要爭了,聽我的,邊既是來看我的,所以我來報銷。”
康樹恒:“……”
邊既:“……”
薑柳茵站起來,挽住康樹恒的手臂,附和道:“就聽小滿的,病號最大。”
並主動撤退:“老公你陪我去樓下走走吧,今晚你做的飯太好吃了,我現在肚子還撐呢。”
vip病房設施齊全,有單獨的廚房供陪護人員使用,晚上沒什麼事,薑雲滿情況也穩定了,晚飯是康樹恒親自下廚做的,三菜一湯,可惜薑雲滿隻能喝點無油無味的白粥。
康樹恒一聽妻子肚子撐想消食,陪散步肯定是心甘情願的,可轉念想到兒子,又猶豫了:“可是小滿他——”
薑柳茵:“小邊不是回來了嘛,小滿有人陪,你就陪陪我唄。”
……倒也是。
寵妻直男被薑柳茵三言兩語說服,安心陪著妻子下樓散步了。
父母一走,薑雲滿看著邊既身上的長褲,直接問:“外麵三十幾度,你穿這個不熱嗎?”
邊既避重就輕道:“隨便買的,還好,哪哪都有空調。”
薑雲滿眯眼看他,完全沒被糊弄過去:“大夏天你為什麼要買長褲啊?”
邊既沒想到薑雲滿如此敏銳,既被看穿,再隱瞞下去跟說謊也沒兩樣了,他索性坦白:“我被一個學自行車的小孩撞到摔了一跤,腿擦破點皮,沒事。”
剛出過車禍還不到一天的人聽不得一個“撞”字。
薑雲滿一聽,小臉都嚇白了,眼看要掀開被子下床查看邊既傷勢,完全忘了自己才是瘸腿兒,好在邊既動作比他更快,把他按在了床上。
“你彆動,躺好,我把褲腿卷起來給你看。”
如此才穩住薑雲滿。
他人是不動了,但嘴皮子照動不誤:“那你快點,給我看看,你真的是……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了,剛剛你一走進來我就感覺你腿不太對,
有點不敢使勁的樣子。”
邊既一邊卷褲腿一邊調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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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指點點,“你過來點,這麼遠我都看不著你的腿!”
邊既隻好往前挪了兩步,挪到薑雲滿的病床邊。
褲腿被邊既三兩下卷到膝蓋以上,傷口清創之後都包紮過了,薑雲滿看見貼在邊既膝蓋和小腿那一大塊紗布,心狠狠被揪了一下。
“包那麼大一片還說隻是擦破點皮?”
薑雲滿心疼地伸出手,想上手摸摸,又怕邊既痛,最後變成用手掌給他扇風,一邊扇還一邊認真地說:“吹一吹,痛痛都飛走啦。”
彆說長大了,小時候邊既都沒被誰這麼哄過。
他記得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打球傷了右手,胳膊吊了倆月,後來拆了石膏,長達半個月右手都很笨拙,寫字醜,拿東西也拿不穩。
有天晚上裴岩東難得回家吃晚飯,他在餐桌上夾菜夾掉兩次,第二次筷子都掉了在地上,他彎腰去桌子下麵撿筷子,裴岩東見他吃個飯都吃不好,氣得在桌子上摔筷子,罵他缺管少教,吃個飯都這麼失禮。
好巧不巧,被裴岩東摔了的筷子正好砸到他頭上。
筷子頭剛夾過紅燒肉,上麵殘留的肉汁滴在他的頭發上,掉在地上時又碰到了他的衣服,落下一道醜陋的油漬印記。
裴岩東完全忘了他胳膊受傷吊了倆月石膏的事,也留意不到這件被他筷子弄臟的衣服,是去年他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仔細想想多半也不是他送的。
裴書記日理萬機,哪有腦子記得孩子生日這種小事,多半是趙勤為了讓他對裴岩東少點怨恨,特地買來謊稱是裴岩東送他的。
他可真傻。
這麼拙劣的謊言都信,還因為難得跟裴岩東一起吃頓晚飯,晚飯前特地回臥室翻出來換上。
快上初中的年紀,對很多事情似懂非懂,那時他坐在桌子下,看著衣服上的油漬,心想,他的確缺管少教。
要媽沒媽,有爸也跟沒爸似的。
之後的好幾年,他都特彆討厭吃紅燒肉。
當然,他也再沒跟裴岩東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紅燒肉。
明明從很久之前他就習慣獨立了。生病受傷,遇困境受挫折,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難事,他都習慣一個人去麵對,也再也不會矯情,像六年級那樣,躲在桌子下兀自黯然神傷,再兀自哭哭啼啼。
他明明就……
薑雲滿嘴上不停說著童言童語,都是小時候受了傷父母哄他的話。
他從小聽到大,無需刻意回憶就能脫口而出。
父母那時都是一邊用嘴巴吹氣一邊哄他,無奈他現在是個瘸腿兒,吹氣吹不到邊既的膝蓋上,隻能用手掌扇風來代替嘴巴吹氣。
薑雲滿認認真真哄了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邊既好久沒吱聲了,抬眸一看,下一秒就被一隻手遮住了雙眼。
邊既的掌心貼在他的眼睛上,他沒用什麼力氣,薑雲滿偏偏頭就躲開了。
他確實也打算這麼做,直到偏頭的一瞬,聽見對麵傳來低啞的的一聲:“……我不痛了。”
“你先彆看我,我……”生硬的停頓,隨之是更拙劣的借口,以及更沙啞的哽咽,“我弄一下褲腿。”
恍惚間,薑雲滿感覺自己一腳踏空,掉進一片很酸很酸的湖裡。
他並沒有溺水,也不想掙脫。
那是一片安靜的湖,湖心一片黑暗,暗得像一個無底黑洞,他漂浮在最上方,身後是湖麵明亮的波光。
他緩了緩才明白。
這片湖泊其實是邊既淚水充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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