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撲麵而來,像母親又一次擁抱了他。
下一瞬,衝天的藍色火焰湧起,熱浪裹挾著他多年來的不甘和仇恨,一層一層翻湧著吞噬驚叫和哀嚎。
沉重的軀殼支離地輕盈起來,火焰吞沒群妖,仇恨也淹沒他。
白榆閉上雙眼,輕輕勾起嘴角。
他們終於,又在一起了。
雨聲離間了熙攘的人潮,夜空奔湧著籠罩四野。
參差不齊的傘盛開著緊緊貼在一起,像荒野上見風就長的野草,風口一變,傘就齊刷刷倒了個麵。
傘麵遮住斜斜的雨幕,也隔絕了彼此試探的視線。
月黑風高夜,陰雨綿綿時。
這是個在你麵前殺人也懶得抬起傘去看一眼的時候。
晚歸的人埋在傘下,在巷口彙入人流,重新彙聚成城市的分子。
除了本就不屬於這座城市的“人”。
男人慌不擇路地推開緊貼著的雨傘,四周的人低著頭,目光緊鎖在發光的屏幕上,沒人理會他狼狽的模樣。
雨水混著冷汗浸透衣衫,他捂緊胸口,跌撞著向暗巷跑去。
小巷隻有兩肩寬,年久失修的路麵彙聚著大小不一的水坑,發黴的牆混著腥氣,穿行的人往往閉氣加快腳步通過。但今晚天氣太惡劣,人們寧願繞路也不願意走泥濘的小巷。
半月前才修好的路燈苟延殘喘閃了幾下,“嗤啦”一聲,細微的爆破聲響過,巷子陡然陷入一片黑暗,視野裡頓時隻剩下明晃晃的水窪。
月光凝重地投下一片暗影,男人壓抑著喘息,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前跑。
腳下的磚突然空了一塊,男人麻木的神經來不及反應,身體狠狠砸在地麵上,手邊磚石碎了一地。
幽靈似的腳步從巷口那一頭響起,極輕,極緩慢,卻沉重地踏在他心上。
他捂緊傷口,戰栗著後退。
直到整個人貼在濕冷的牆壁上,退無可退。
“彆,彆殺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男人臉色煞白,胡言亂語地求饒,“我,我手裡還有點積蓄,求求你......”
求饒的聲音戛然而止,無形之手鉗住喉嚨,男人無力地蹬踹水坑,臉上蒙了層灰敗的紺紫色。
白榆踏著水窪,不緊不慢走到他麵前,俯下身,借著月光仔細品味男人眼裡的驚恐,目光從他脖頸處蔓延的鱗片一寸寸掠過,然後緩緩直起身,慢條斯理地說:“你能給我多少?方相氏可是花不少錢買你的命。”
雨滴胡亂砸在男人臉上,提起方相氏,他眼中的求生欲頓時寂滅為一抔死灰。
他嘶吼著掙脫束縛,掂起手邊鋒利的碎石,在雨夜的遮掩下刺向他。
“為什麼不能放過我!”
白榆勾起嘴角,正要閃躲,身體突然一僵。
碎石劃破雨幕狠狠穿透脖頸,鮮血和著雨水,暈紅了一大片衣領。
男人獰笑著爬起來:“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原來也是個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他不敢給他喘息的時間,指尖拂過雨滴化作利刃,猛地刺向他。
利刃刺入胸口的瞬間,白榆胸前爆發出強烈的光芒。
半空中的雨水倒退了一瞬。
雨滴掠過發梢,磨損的磚石隨著倒傾的雨水升上半空,連月光也褪去了表麵的柔和。
而這僅僅是發生在刹那間的事情。
白榆瞳孔猛地一縮,磚石又重新解構,排列成巷子原本的模樣。
大雨重新傾盆而下,雨水打濕兜帽,襯衫沉重地貼在身上,以至於利刃刺破血肉的感覺格外強烈。
那一瞬間,短暫的像是錯覺。
白榆捂著頭,虛焦的視線重新凝聚在他臉上,再緩緩移到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抬手覆住利刃,語義不明地喃喃道:“回溯?”
白榆身影一晃,雨水透過虛影砸在地麵上,激起一串漣漪。
男人猛地瞪大眼睛。
白榆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側,抓住他右手向後彎折。
“哢嚓——”
利刃擦過肩頸直直插入胸口。
“你......你怎麼?”
“又殺了你一次。”白榆嗬出一口熱氣,“可惜你這麼弱,殺幾次都沒有成就感。”
男人瞪著他,目眥欲裂。
白榆旋緊手上的利刃,借力將蛇妖摜進水坑,猙獰的表情定格在最後一刻。直到漣漪消失,他才抬起手。
他站在水坑邊上,幾縷碎發黏在臉上,黯淡的月光投下一片陰影,秀氣的輪廓被切割的分明而深刻,一半隱在暗色裡,另一半是病態的蒼白。
白榆遲疑地看著手上的血跡,他明明記得剛才他燃燒血肉,點燃漫山狐火。他和那群妖的骨頭渣子此刻應該都堆在山上,等來年春天做花肥。
他伸出手,濕冷的雨水彙在掌心,又順著手腕滑入袖口。
掌心殘留著初夏的觸感,白榆眼中劃過一抹深思,他居然真的回溯了。
但誰能這麼大範圍操作時間?
難不成是她做的?
白榆搖搖頭,很快否定這個可笑的想法。
他抬腳撥弄露在水麵上的蛇尾。
初夏,蛇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