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看似是在問徐庶, 實際上卻是在回答曹初方才所說的話。
徐庶如此,那他呢?他為誰做事?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大膽, 大膽到根本不符合諸葛亮平時的作風。可他卻還是問出來了。
曹初的態度很誠懇,諸葛亮若是隨口搪塞幾句或者說些客套話是絕對不行的。曹初若是以誠待人, 他如果不以誠報之當然說不過去。
但是這個問題的確把曹初問住了。就算是她,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是在為曹操做事還是在為劉協做事。
在曹初看來, 這個問題簡直比“我跟你媽同時掉湖裡你先救誰”還難回答。
“這很重要嗎?”她問。
諸葛亮頷首。
曹初低眉淺笑, 神色坦然:“我也有兩問, 其一, 徐元直做事是為了什麼?”
“其二, 他為何不去西涼?為何不找劉荊州或是劉益州,而是選擇去許都?”
諸葛亮一怔:“其一, 元直心懷天下,自然是為了這亂世早日安定。其二,西涼乃是虎豹豺狼之輩,劉荊州無才,劉益州固步自封,許都卻有天子。”
“隻是天子嗎?”曹初挑眉, “不說其他,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摒棄所謂‘賤業’的偏見而建醫館?普天之下還有誰會摒棄固有的規矩,從而任用女子為官?”
建醫館的想法是曹初提的,但沒有曹操的允許這醫館也建不起來。
諸葛亮沉默片刻:“話雖如此, 可你大費周章地饒了一圈, 卻還是沒回答我開始的問題。”
“因為這不重要。”曹初抿唇一笑, “如果元直為天子做事,那天子會得到什麼利益呢?同樣,如果元直為丞相做事,丞相又會得到什麼?真正得利的難道不是百姓嗎?”
諸葛亮默然。
曹初見周圍沒有旁人,決定來一劑猛的:“再者,這天下向來是權貴的天下,你難道對這些沒有想法嗎?”
曹操現在實行的政策就是想讓寒門庶族有一條出頭的路,而不是像以前一樣讓官職被權貴壟斷。
但這卻很難,就算曹操成功了,寒門庶族說不定也不會感激他,因為他們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想成為權貴。
這世上的事情如何能預料得到最後呢?
曹操在散儘家財征召人馬討伐董卓的時候,也沒想到自己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當時的他隻是想匡扶漢室而已。
可誰想到後來袁術僭號,袁紹密謀另立,天下四分五裂,最終他和劉協也愈行愈遠。
當初,曹操剛把天子逢迎過來的時候,劉協可開心了,至少他不用再過以前那種朝不保夕、顛沛流離的日子。
可後來劉協發現自己不但沒法左右官職的安排,更沒法調動軍隊,根本享受不到作為一個皇帝的權利。換了誰在劉協的位子上都不高興。
但若從另一麵看,就大不一樣了。
曹操的確權利很大,乃至把持朝政,可若要論平定天下,劉協有這個能力嗎?曹操現在的地盤是自己打的,換成劉協他打得下來嗎?他除了一個皇帝的名號,還有什麼?
說句不好聽的,以劉協的能力,如果曹操歸政於帝,彆說統一北方了,能在虎狼環飼之下保持現狀都難。不說其他人,單一個袁紹就能把劉協打得找不著北。
舉個例子,當年李郭之亂的主角,李傕和郭汜,這二人是董卓舊部,光一個呂布就能把他倆嚇破膽,逃出京城。如果不是賈詡讓他們反攻京城,這兩人現在怎麼樣還不好說呢。
當初王允密謀刺殺董卓之後,漢室曾有一段短暫的振興時期,如果王允和劉協其中任何一個人有曹操這樣的能力,那也不至於被李傕郭汜弄得淒淒慘慘戚戚,但是他們沒有。
劉協若是當個守城之君綽綽有餘,若要他當光武帝劉秀那種就算了,做夢還比這容易點。可以說,如果劉協沒有這個皇帝的名號,那他什麼也不是。
如果一個朝廷不能給百姓帶來安定,反倒讓他們顛沛流離,餓死無數,那麼這個朝廷存在的意義在什麼地方呢?
話雖是這麼說,但是當局者迷。曹初是因為有另一段後世的記憶才能站在這個角度去看,若她完完全全是這個年代的人,也會產生迷茫。
諸葛亮什麼都沒說。
曹初卻笑了——他沒有反駁,證明已經被說動了。
遲早有一天,他會心甘情願過來。
諸葛亮的確有誌向,而且還不小,但是他選擇主公卻十分謹慎,乃至於苛刻。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選擇了誰,哪怕傾其一生都不會背叛。
“很抱歉。”
諸葛亮最終還是沒有答應曹初的邀請,畢竟一個人的觀念要轉變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曹初半點生氣的跡象都沒有,反而帶著夏侯充在司馬懿那個草廬的客房住下了,並且寫信送到鄴城,說是回來的日子要延期幾天。
司馬懿疑惑:“這是作甚?”
夏侯充挑起半邊眉毛:“我說,你這人……不會是想消極怠工吧?”
曹初沒理夏侯充,隻是回了司馬懿一句:“等著。”
等啥?
司馬懿有些不解,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幾日後,諸葛亮住的草廬裡走出一個綠衫女子。
曹初正等著呢,瞧見那個人影,莞爾一笑:“黃夫人。”
……
鄴城。
雖說曹初不在就沒人管郭嘉喝酒了,隻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這杯中之物到底比不得軟玉溫香來得中意。
寄回的信中全然是公事不說,就連問候都極其官方正式,如果不是字跡太過熟悉,郭嘉都快懷疑這信到底是不是曹初本人寫的了。
當郭嘉瀏覽到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句飽含歉意的話。
“昨日奉孝手書,吾反複讀之,甚悅。奈何近日另有公事,故而遲歸,還望奉孝見諒。甚念。”
郭嘉的視線在“反複讀之”和“甚念”兩個詞上停留半晌,心情總算好上了些許。
程昱路過郭嘉身邊,狀似不經意感歎道:“我那夫人,一日得念叨我三回,哎呀。”
郭嘉捏扇子的力道一頓:“……你知道你這樣很刻意嗎?”
程昱揉了揉花白的鬢角,眯起眼睛:“我記得,前些日子主公好像又添了個兒子。”
這件事倒是見怪不怪,如果不算養子,曹操的膝下都有二十來個子女了。
郭嘉:“……”
翌日,曹操驚訝地發現平日裡能不出城就不出城的軍師祭酒突然過來找他,跟他告假說要去荊州逮人。
曹操一拍腦袋,想起他倆成婚的日子快到了,這才恍然大悟。
也不怪曹操的關注度不高,定親之前還好,一定親,曹初的表現就跟已經成婚了許久似的。若不是曹操記性好,恐怕早就把這件事拋之於腦後了。
他撚撚胡須,似乎也覺得女兒這回乾的事情不太地道,左右最近除了籌備後勤沒什麼大事,於是大手一揮準了。
其實曹初沒忘,不但沒忘,甚至還每天都拿出來看一遍。
她小聲數著竹簡上的刻痕,提起毛筆往上劃了一道:“還剩七十二天。”
趕緊辦完公事就能回去了。
夏侯充好奇:“什麼七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