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顧家老爺子壽宴當天。
紀阮大清早就被顧修義叫了起來,睜眼時床頭開著盞小燈,外麵的天似乎都還沒亮,樹枝影影憧憧的。
而顧修義坐在床邊輕輕拍他的背。
“起來了寶貝,我們得出門了。”他聲音放得很輕地在紀阮耳邊說,像怕把紀阮嚇到。
紀阮意識漸漸蘇醒,身上卻有些動彈不得,手腳都綿軟無力。
他起床一向很困難,越早越難受。
“唉……”紀阮歎了口氣:“才幾點啊……”
顧修義眸光含上些歉疚:“坐車去碼頭就得有一會兒,對不起寶貝,我們在車上睡好不好?”
紀阮迷瞪了幾秒,這才想起老爺子要在遊輪上辦壽宴,他年老體弱受不了海浪,又要求一定要有最豪華的遊輪,所以隻能選擇在市外最大的一條江上舉行。
各方麵都合適,就是路程有點遠。
不過顧家老爺子身子骨不行了是人儘皆知的事,能撐到八十大壽這天幾乎是吊著一口氣實屬不易,大家心裡都清楚,這遊輪壽宴大概算是臨終遺願了,自然沒人會反駁。
不管顧家內部到底怎麼腥風血雨,顧修義作為長孫,這點表麵功夫還是得做到。
想明白了這些,紀阮難得的沒向顧修義撒嬌,撐著床坐起來。
但意識是意識身體是身體,人總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比如紀阮剛撐起來一點,就被低血糖擊倒,啪地往顧修義身上栽。
顧修義連忙將人摟住,心疼得不行:“好了好了,我們緩緩,不急啊寶貝。”
他一邊給紀阮揉太陽穴,一邊在他耳邊輕聲哄。
趙阿姨端著糖水進來看到這一幕,心裡也不是滋味:“真是造孽啊……”
她們小阮身體差,前幾天看中醫都說他氣血虛得很,這種早起睡不好就是要難受的啊。
顧修義接過水杯喂紀阮喝了幾口,仔細觀察他的臉色,他思忖片刻,對趙阿姨說:“您幫我把他的衣服拿過來吧。”
“啊?……好。”趙阿姨沒懂,但還是按顧修義說的做。
顧修義虛虛摟著紀阮,柔聲道:“睡吧寶貝,不叫你了,乖一點我幫你穿衣服好不好?”
等了兩秒,肩上的小腦袋才輕輕點了點。
顧修義低頭吻了吻他的發頂:“真乖,辛苦了寶貝。”
接下來,顧修義像擺弄洋娃娃似的,嫻熟地幫紀阮穿好衣服,帶他簡單洗漱一番後,又輕手輕腳將他抱進車裡。
紀阮微微睜開看,越過顧修義的肩頭,看到車窗外的天色泛起了魚肚白。
顧修義怕紀阮胃不舒服,在他還算清醒的時候,抓緊時間喂他吃了點東西墊墊。
車平穩駛上高速,紀阮窩在顧修義懷裡安安穩穩睡了場回籠覺,倒是比在家裡睡得還要舒服。
隻不過依然沒能睡熟就被叫了起來,窗外天光已然大亮,一座氣派的豪華遊輪停靠在不遠處的碼頭邊。
顧修義喂紀阮喝了點水,又用濕巾給他把臉擦了擦,捧著他臉看了會兒,確認小朋友醒過神來了,才牽著他下車。
紀阮臉頰被擦得紅撲撲的,長睫毛濕漉漉黏在一起,被外麵的自然光一照,皮膚白得晶瑩剔透,像顆水靈靈的小嫩苗,整個菜園子裡最嫩的那一株。
他正抬手揉著眼睛,就被顧修義抱著啄了口唇珠。
“你怎麼又來啊?”紀阮拿手背擋住嘴,免得那人沒羞沒臊的還要繼續。
現在碼頭雖然沒有賓客到場,裡裡外外的工作人員卻一個都不差,大庭廣眾下卿卿我我,紀阮臉皮沒三十歲的老男人那麼厚,他是知道害羞兩個字怎麼寫的。
顧修義見紀阮耳朵尖都紅了,也沒繼續逗他,幫他把耳邊的碎發撥下來擋住,攬著他往前走。
“好了,頭發擋住了,彆人都看不見你耳朵紅了啊寶貝。”
明明是哄人的語氣,聽起來卻揶揄意味十足,惹得紀阮狠狠瞪了他幾眼。
但紀阮或許不知道,眼睛太過於漂亮的人,瞪人的時候亦怒亦嗔的模樣反而更會勾得看客心神蕩漾。
比如現在顧修義就很想再親他幾下。
隻是紀阮的臉皮比雞蛋殼裡的那層膜還薄,顧修義不敢隨意挑戰,隻能堪堪忍下來。
上了舷梯在侍應生的引導下進入中央大堂,偌大的廳內鋪著整潔的紅絲絨地毯,燈盞酒具被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的陽光照得熠熠生輝,蒙著金邊一般。
大堂作為主宴會廳,所有設施均已陳列完畢,賓客未到場時,透露著空虛的繁華。
這種盛大的宴會,自然都是主人家提前到場,打點妥帖之後,才會正式敞開大門,開啟觥籌交錯紙醉金迷的一夜。
不遠處的吧台邊,方蘭打扮得雍容華貴,手裡晃著一杯紅酒,細尖的指甲塗得和杯中的酒一樣暗紅。
“真是錢多得燒啊……”她勾著唇。
“臨了了也待不住,非得折騰這麼一出,怎麼他難不成還指望著一夜返老還童重新把顧氏奪回來?也不怕折了本來就沒剩幾天的壽數。”
“媽,你說話注意點。”顧俢禮在一旁不痛不癢地勸阻。
方蘭嗤笑:“說又怎麼了,他還能爬起來打我不成?我們老家是有那麼句古話,叫大壽不過整。”
顧俢禮這種從小接受現代化教育的小少爺自然沒聽過,皺眉:“什麼意思?”
“嗐,就是些土話,”方蘭笑笑:“說那人老了啊,大壽不能過整數的,否則會邁不過那坎兒。”
瞧兒子還是一臉迷茫,她又解釋:“比如這八十大壽,要麼就七十九的時候過,這樣閻王爺看你都祝壽了,就懶得提前收你,至少保你七十九這年都平平安安。”
“要麼就過八十一,邁過了八十那坎兒,說不定還能奔九十,你卡著整數過,這不等於上趕著讓閻王收了你嗎?”
顧俢禮哭笑不得:“媽!你這不迷信嗎?”
“迷信又怎麼啦?”方蘭悠悠抿了口紅酒:“這些古話要沒點道理,你覺得為什麼流傳到現在?”
顧俢禮掩唇笑咳了聲,臉上佯裝不虞,卻讚許地默認。
“唉,不過也隨他吧,”方蘭歎了口氣:“半隻腳踏進墳裡的人了,我跟他計較什麼,他要真死了,不也是成全咱倆嗎?”
私生子的身份永遠拿不上台麵,哪怕方蘭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顧太太了,有那個好麵子的老不死和顧修義擋著,她兒子也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顧修義如日中天不能硬碰,但隻要老頭死了,他們就能從顧兆旭牙縫裡磨一點股份來,有那麼一點點,都夠她母子倆揮霍一輩子了。
方蘭隻想想臉上都浮現起快活的笑,彈了彈顧俢禮肩頭並不存在的灰:“再堅持下,隻要打好最後這一戰,把那老不死的安安穩穩送走,我兒子也就熬出頭了。”
不遠處響起一串腳步聲,配合侍應生引路的動靜引得方蘭母子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