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阮睡一覺的功夫,遊輪裡早已和來時不同,人來人往熱鬨非凡。
絕大部分人紀阮都沒見過,據顧修義說是老爺子的一些知己好友和家人,以及不少達官顯貴社會名流,甚至還有不少媒體記者。
紀阮路過了一波,被顧修義保護住拒絕采訪,眼睛都睜大了幾分,在顧修義耳邊小聲說:“這麼隆重的嗎?”
顧修義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爺爺的要求,希望有媒體同步報道,這樣全城乃至全國人民,都能共同慶賀他的八十大壽。”
紀阮不太能理解這種心態,也就閉了嘴沒再多問,甲板上陽光很好,傍晚夕陽濺落,江麵波光粼粼。
紀阮從欄杆上往下望,下麵還有一層,水麵和他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異常平靜,難怪他一點都沒有暈船的感覺呢,天氣這麼好風浪也小,船行駛的速度還很慢,幾乎感覺不到搖晃。
顧修義隨口道:“下麵主要是船員們活動的空間,宴會都在上麵舉行,沒什麼事他們不會上來。”
“噢。”紀阮聽了伸長脖子看了兩眼,果然下麵一層有人穿著水手製服在走廊上往返,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真在海上呢。
“這個也是爺爺要求的,”顧修義笑著搖了搖頭:“就算不能真的去海上,配置也必須和航海一樣,哪怕是船員的衣服。”
紀阮驚歎:“他病成這樣還能想到那麵多也是不容易。”
雖然已經到傍晚,太陽卻依舊有些曬,顧修義沒讓紀阮在外麵待太久,走了走就帶他進了大堂。
“——老顧!正找你呢。”李綏安端著香檳過來,身邊還跟了個大美女。
“好久不見啊顧總。”大美女笑著打招呼。
顧修義頷首:“好久不見黎媛,隨便玩,彆客氣。”
“知道啦,我會的。”
顧修義摟著紀阮介紹:“這位是李綏安的女朋友,黎媛。——這是我愛人,紀阮。”
大美女大方地向紀阮打了個招呼,紀阮笑著回應。
“現在是未婚妻了。”李綏安咳了聲,糾正道。
顧修義揚眉:“求婚了?”
黎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
顧修義了然地點點頭:“恭喜你們了。”
旁邊又有人來敬酒,顧修義和紀阮說了兩句,就和李綏安一起去旁邊應酬,紀阮則跟黎媛到角落的下沙發邊坐下休息。
黎媛給紀阮遞了杯檸檬水,端詳著紀阮長舒口氣:“終於見到你本尊了啊。”
紀阮道謝接過杯子,剛抿了口,聞言抬眸:“你聽說過我?”
“那當然啦。”黎媛撥了撥長卷發,氣質悠然:“顧總經常找綏安問些戀愛方麵的問題,比如怎麼給男朋友安全感,怎麼可以讓關係跟親密之類的,大概就是顧總想好好跟你談戀愛又不太會吧。”
紀阮有些吃驚:“他經常問這些嗎?”
“可不是嗎?”黎媛歎息著笑起來:“綏安就是在他那些朋友麵前假裝很會談的樣子,其實根本就是個半吊子,每次顧總問完他,他回來就問我,一來二去你名字我聽得都起繭子了。”
紀阮有點想笑,又掩唇忍住:“這……這李醫生平時看起來情商挺高,挺有戀愛心得的呀?”
“他哪有?!”黎媛大笑:“就他那情商,還不是我三年如一日慢慢訓練的,不然你以為他和顧總為什麼能成為朋友?”
真是一針見血。
顧修義的情商不能說有大問題,就是不穩定,很不穩定,時而高超得讓人臉紅心跳,時而又跌進東非大峽穀,很難維持在穩定水平。
紀阮簡直覺得遇到了知音:“你說得太對了小媛姐。”
黎媛擺擺手:“對了,你那唇膏也是我的。”
她說:“今天顧總突然拜托綏安帶一支過來,但那時候我們已經在車上了,我包裡正好有兩隻沒拆封的,就勻了你一支,你覺得怎麼樣?我感覺特滋潤特好用。”
說到這個,紀阮又有點尷尬,滋潤是滋潤,但那個顏色實在不敢恭維。
他哈哈笑了聲:“好用,特彆滋潤。”
“是吧!”黎媛得到肯定,心情大悅:“我這還有一支,你喜歡的話一起送你了呀!”
紀阮大驚,連忙擺手:“不不不不用了,我——”
話音未落,他忽然停住,目光越過黎媛肩頭看向後方,眉心微微皺著,眼中滿是驚疑。
黎媛立刻回頭,什麼都沒有,除了來來往往的賓客外毫無特彆。
“你……怎麼了?”她試探道。
紀阮心突突跳了下。
剛才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個十分眼熟的身影。
——是消失了幾個月的林清。
但轉瞬即逝,刹那間就隱沒在人群中無影無蹤,甚至讓紀阮覺得是自己花了眼。
可分明那一瞬間分明又格外真切。
紀阮眉頭緊皺,目光循循地在人滿為患的大堂內搜索,觥籌交錯人影幢幢,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身影。
偌大的宴會廳內,人群像魚一般遊動,某一秒漸漸散開,紀阮看到了拿著香檳的白粵。
他穿著一襲白色的小西服,緩緩對上紀阮的視線。
難道他是把白粵認成林清了嗎?
不應該啊,那兩人長得沒有絲毫相像之處,照理說他不可能認錯。
可林清完全沒有登上這艘遊輪的條件,除了看錯了,似乎沒有彆的理由。
“紀阮?”黎媛碰了碰他的肩膀,眼神開始從疑惑變得有些擔憂:“你沒事吧?”
紀阮回過神,朝黎媛笑笑:“沒事,我就是……看到了一個熟人。”
白粵端著香檳向紀阮走來,眼中狐疑:“你剛才在看我?”
“……沒有。”紀阮有些心煩意亂。
白粵挑了挑眉,顯然不信。
紀阮歎息,不得不壓下心中的驚疑,隨意挑了個話題:“對,你在我這裡定在漢繡已經做好了,不需要檢查一下嗎?”
自從在商場铩羽而歸後,白粵就沒再出現在紀阮麵前過,大概也覺得丟臉。
他偏了偏頭,臉色變得不太好,勉強開口:“行吧,你帶我去看看吧。”
那幅刺繡已經被宋嶺帶了過來,現在應該也在廳內,紀阮正要起身聯係宋嶺,大堂內忽然響起舒緩的樂聲。
緊接著落地窗前的厚重窗簾被緩緩拉上,室內燈光驟然變暗,位於大堂最前方的高台上卻亮起一束追光。
一位護工推著輪椅緩緩前行,輪椅上赫然是今天壽宴的主角——顧昌雲。
黎媛起身站到紀阮一側,小聲道:“你們怕是來不及了,都開場了。”
顧昌雲換了件大紅的外套,綢質麵料上繡著精致的福字,勉強將他枯敗的臉色襯出了幾絲喜氣。
台上還站著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手裡拿著話筒,應該是聘請過來的主持人。
等顧昌雲被緩慢地推到台中央後,主持人拿著手卡激昂地念了一番祝詞,而後蹲在顧昌雲身邊,笑容滿麵地讓他說兩句。
顧昌雲稍稍偏頭對準話筒,還未開口就發出粗重的喘息,一聲聲緩慢的“嗬嗬”像老獸從山洞深處發出的低語。
他一字一句說得嘶啞而緩慢:“歡迎各位到場……不用拘謹……隨意享用……”
四下安靜,長久未曾親眼見過顧昌雲的賓客們互相交換著驚訝而意味深長的眼神,不敢相信曾經掌握顧氏一手遮天的老董事長,已經是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主持人相當專業,忽視台下因為震驚而變得格外安靜的氛圍,大笑兩聲,喜氣洋洋道:“聽說您的後輩們都用心準備了壽禮,您不看看嗎?”
這明顯是早就準備好的台詞,顧昌雲卻像毫不知情般露出欣慰的笑:“是嗎?那就看看孩子們的心意吧。”
仿佛他真是一位和藹的長輩一般。
賓客們神色各異,卻還是配合地響起熱烈的掌聲。
儼然一派賓主儘歡的和氣景象。
有一瞬間,紀阮感到有束視線灼灼地盯著自己,他偏頭,白粵抱著胳膊一直看著台上。
而周圍其他賓客全都震驚於顧昌雲的現狀,根本沒人在注意他,他回過頭,未知的不安讓他心裡沉沉的。
忽然,有一隻手攀上了紀阮的肩膀。
紀阮脊背一僵,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戰栗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