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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半響之後, 高睦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她定神說道:“那次在祠堂罰跪暈倒後,我母親拿了?一本《孝經》給我。母親告訴我, 父為子?綱,就算父親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為人子?女者,也必須保持孝順, 否則將在天地之間無處容身。我對越國公不恭,越國公就算殺了?我, 世人也隻會罵我這個不孝之人罪有應得。從那天起,我就記住了?《孝經》,並且, 麵對越國公時,處處都按《孝經》行事,以禮法自守。此後,越國公就算想罰我, 也找不到由?頭。”

舞陽公主初識高睦時,覺得高睦規行矩步,嚴守禮教,簡直到了死板的地步。就說她和高睦之間, 明明已?經很?相熟了?,高睦與?她私下相處時, 還是一口一個恭恭敬敬的“公主”。

如今舞陽公主方知, 原來高睦也並非天生的端莊守禮, 而?是?為了?自保。

舞陽公主雖然?讀書不多?, 但是?就算隻看話?本,她也不難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世間通則,她又怎會不理解高睦的謹慎呢?高睦要是沒有學會這套守禮的做派,攤上越國公這個能罰大病初愈的幼子久跪的父親,隻怕跪碎膝蓋都算輕的吧!

“高睦,彆想這些不開心的事了?。”舞陽公主安慰性地拍了?拍高睦的肩膀,還信誓旦旦地說道,“你放心,有?我在,越國公再也不能罰你了?。還有?父皇那邊,我已?經把《女誡》背下來了?,父皇也不會再罰你了?。”

“公主已?經把《女誡》背下來了??”高睦很?意外。上午臨川王孫文昺打趣舞陽公主,揶揄她過年都背不完《女誡》,高睦在一旁聽了?,還以為舞陽公主不擅長背書。如今不過半日功夫,舞陽公主一個平素根本不碰書本的人,竟然?就把《女誡》記下來了?,雖稱不上過目成誦,也著實是?聰明強記了?。

“還有?一點生疏,我明天再多?讀兩遍,定能把《女誡》記牢。”舞陽公主肯定地點了?點頭。

“公主真聰明。”高睦滿臉讚歎,毫不吝惜地拿出?了?心中的誇獎。她一直渴望母親的認可,幼時讀書習武,每每取得成果時,總希望能得到王夫人的誇讚,卻?從來不曾遂願。她不知道臨川王為何會小覷舞陽公主的記憶力,卻?不願讓她的錦衣體驗這種遺憾。

感受著高睦的讚賞,舞陽公主心頭躊躇了?片刻,餘光掃向高睦膝頭的淤青,她又很?快眼神一定,仰頭提議道:“高睦,你下午不是?說要給我講解《女誡》嗎?明天講吧。”

高睦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舞陽公主的反常,她回憶了?一下方才的交談,很?快想清楚了?中間的誤會。

“公主,我和公主說起這些舊傷,不是?想敦促公主誦記《女誡》。”高睦指著膝上的淤青,認真地說道,“我是?想告訴公主,不要為《女誡》苦惱。我知道,公主討厭《女誡》,就如同我討厭《孝經》。可是?,我若不記住《孝經》,恐怕早就被越國公磋磨死了?;公主若不記住《女誡》,在皇上那裡也不好交代?。我看似謹守《孝經》,其實內心早已?不再視越國公為父;公主也一樣,擺出?遵守《女誡》的樣子?就夠了?,無需改變自己心中的想法。”

舞陽公主眼前一亮。

對呀!我隻要像高睦一樣,表麵上牢記女誡,不落人口實,就不會觸怒父皇,不會連累母妃和高睦了?!就像成婚之事,父皇非要給我選駙馬,我找了?高睦充當駙馬,不也就應付過去?了?嗎!

順著高睦的思路,舞陽公主走出?了?思維死角,越想越興奮。她樂嗬嗬地一把抱緊了?高睦,激動地表示:“高睦,能與?你相識,真是?太好了?!雜劇裡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三生有?幸!我真是?三生有?幸,竟能遇到你這樣的妙人!”

高睦此時剛剛放下褲腿,將雙膝的舊傷重新?掩入了?褲管之中。她沒想到舞陽公主會突然?撲過來,措手不及之下,被舞陽公主壓歪了?身體。

舞陽公主從小就在女德課上打瞌睡,皇帝卻?隻是?一笑置之,算起來,今日罰背《女誡》,幾乎是?舞陽公主第?一次麵對父皇的懲罰。再加上母妃預先的告誡,孫文昺苦口婆心的提醒,還有?父皇放在高睦頭上的“唯你是?問”……各方壓力彙聚在舞陽公主身上,讓她以為自己必須開始賢良淑德。她隻能安慰自己,比起守著女誡長大的姐姐們,她如今才需要背女誡,還有?高睦能帶著她出?京遊玩,她該知足了?。可是?,隻是?誦記《女誡》的語句,舞陽公主就感到了?痛苦,以至於,素來樂觀的她,竟然?學會了?歎氣。

現在好了?,高睦的策略,仿佛一隻無形的巨手,幫舞陽公主撥開了?頭頂密密層層的烏雲,舞陽公主實在是?太開心了?!她壓歪了?高睦也不撒手,與?高睦一起倒在了?床上,還在高睦頸邊蹭了?蹭。

對於從小就與?他人保持距離的高睦而?言,舞陽公主這個動作,實在是?過於親密了?,哪怕高睦每日與?舞陽公主同床共枕,她的心還是?隨之一跳。舞陽公主的發絲摩擦在高睦頸邊,就像是?纏繞在了?她的心尖上,讓她的心跳都靜止了?。

“公主可有?吩咐?”

幫高睦找回心跳的,是?守夜侍女。

兩名守夜侍女頻頻聽到房中的人語,為免失職,一直樹著耳朵,這次也不例外。一聽到舞陽公主的聲音,她們就發出?了?詢問。舞陽公主此時正在大笑,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響,高睦的注意力也全在舞陽公主身上,沒能及時回應房外的請示。

直到守夜侍女闖到床邊來,高睦才意識到,她和舞陽公主的動靜驚動了?外人。身著寢衣的高睦,本能地掩飾身體,一瞥到侍女,她就不假思索地抱緊了?舞陽公主。

兩名守夜侍女都是?未經人事的少女,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麵?兩人滿臉通紅,又礙於職守,不便?撤退,隻好不約而?同地壓低了?腦門。

“咦?你們怎麼進來了??”舞陽公主習慣於奴仆環繞的生活,看到守夜侍女不請自來,以為她們有?事稟報。

兩個守夜侍女以為打擾了?公主和駙馬的好事,心虛之下,把舞陽公主的疑問當成了?質問,她們強壓羞臊,跪地叩首,口稱:“奴婢蠢笨,求公主恕罪!”

舞陽公主不明白兩人為何會突然?請罪,不解道:“你們何處蠢笨?恕什麼罪?”

人家夫妻倆正在床榻上……嬉戲,她們卻?冒冒失失地跑進門聽差,撞到了?如此……羞人的場麵,可不就是?蠢笨嗎?

兩個守夜侍女以為舞陽公主在故意發難,心中後悔不已?。幸虧她們都是?舞陽公主身邊伺候了?多?年的老人,知道自家公主素來心善,不然?嚇都要嚇死了?。

高睦入住舞陽公主府後,為了?謹慎起見,哪怕是?睡覺之時,也不曾解開束胸。她想起這點後,輕輕推開舞陽公主,不動聲色地整理寢衣,坐直了?身體。

舞陽公主順著高睦的推力,也跟著坐了?起來。她見兩個侍女還跪在地上,催促道:“你們怎麼還不說話??要我恕什麼罪,說給我聽聽呀。”

“奴婢……”

高睦剛從舞陽公主身下起來,再看兩個張口結舌的侍女,哪裡還不明白?她替兩人說道:“公主,想必是?我們方才說話?的聲音大了?些,驚動了?她們,她們以為公主有?召,這才進來。如今發現公主並未傳召,故而?為擅闖之過請罪。”

“是?這樣嗎?”舞陽公主貴為金枝玉葉,雖然?沒有?驕奢淫逸的愛好,生活上卻?免不了?沾染一些貴族習性。就說守夜侍女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伺候舞陽公主起夜,舞陽公主出?閣之前,她睡覺之時稍有?動靜,守夜侍女就會進門查看,根本談不上擅闖之罪……舞陽公主有?些不明白,她這還沒開始睡覺呢,又不是?被侍女吵醒了?,她們請哪門子?罪?

兩個守夜侍女以為高睦在替她們說話?,連不迭點頭稱是?。

“你們今晚值夜,聽到我這有?動靜,進來看看不是?應該的嗎?有?什麼好恕罪的。快起來吧。”

“謝公主。”

侍女起身後,舞陽公主又交代?道:“我方才與?高睦說話?,一時太開心了?,動靜才大了?些。你們安心歇著吧,若是?有?事,我會喊你們的。”

一時太開心了??動靜大了?些?

兩個略通人事的守夜侍女,把舞陽公主的話?語誤解成了?虎狼之詞,險些沒能繃住臉色。好不容易穩住心神後,她們以為舞陽公主在提醒她們不要再貿然?入內,連不迭應道:“是?是?是?,奴婢們這就告退,今後沒有?公主的召喚,奴婢們再也不敢擅闖了?。”

高睦眼看著舞陽公主加深了?侍女的誤解,有?心幫舞陽公主找補,又怕越描越黑,隻好無奈扶額。轉念一想,她與?舞陽公主名為夫妻,傳出?曖昧的誤解,不算什麼大事,也就罷了?。此外,借著這個契機,若是?能讓府中的侍女們都不敢擅自接近舞陽公主的臥床,對高睦這個女扮男裝的冒牌駙馬而?言,其實是?件好事。

第42章

高睦心思轉折時, 兩個守夜侍女早已退出了門外。

舞陽公主感覺兩個侍女都有點反常,在她們告退後,她越想越納悶, 忍不住問道?:“高睦,你覺不覺得, 丹霞和彤雲都有些奇怪?”

高睦看透了兩個守夜侍女的心思,當然知道?她們為何奇怪, 但是,舞陽公主?明顯不通男女之事, 高睦無法對她解釋這種奇怪。在舞陽公主?的注視下,高睦又不好一言不發,於是故意問道:“方才那兩?位姑娘, 叫丹霞、彤雲?”

哎呀!高睦與丹霞她們相處有限,連臉都認不出來,怎會知道?她們奇怪不奇怪呢!舞陽公主?好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說明道?:“嗯, 高的是丹霞,矮的是彤雲。”

為了轉移舞陽公主?的注意力,高睦順著話題問道?:“丹霞彤雲,是指傍晚時分的雲霞嗎?”

“對呀。”舞陽公主?樂嗬嗬地應道?, “丹霞和彤雲是同一天來到?我宮中的。我第一次看到?她們時,正是夕陽落山的時候, 那?天的晚霞特彆好看, 整個西邊的雲都是紅的。父皇讓我給她們賜名, 我就想到?了‘紅雲’、‘紅霞’……”說到?這, 舞陽公主?捂嘴笑了半響,才?勉強忍住笑意, 補充道?:“父皇說不夠雅致,給她們改了一個字,這才?成了彤雲、丹霞。等?我長大了才?知道?,父皇是嫌我取名太俗氣?了,後來再分來我身邊的宮人,都是父皇賜名,再不讓我取名了。”

皇帝給舞陽公主?提供的教育,隻是《女誡》那?種規訓女子的文字,他卻嫌女兒不夠風雅?高睦聽了,本?能地感到?了不適。她不能非議皇帝,也不想讓舞陽公主?掃興,便?隻好隱晦地反駁道?:“公主?當時年?紀小,想不到?丹霞、彤雲這樣的詞,也是應該的。談不上俗氣?。”

“高睦你不用為我說好話,我讀書少,取名就是不好聽,文昺都比我強多了。”舞陽公主?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還舉例道?,“倉庚的名字就是文昺小時候取的,是不是比我取的名字好聽多了?”

“倉庚”是黃鶯的彆稱。高睦不知道?舞陽公主?嘴中的“倉庚”是誰,不過,結合語意不難猜到?,大約是臨川王孫文昺身邊的宮人。

在高睦看來,舞陽公主?區區半日就能背下女誡,足見聰敏強記。她不願舞陽公主?妄自菲薄,搖頭?道?:“《詩經》是蒙學的入門之書,其中就有‘倉庚於?飛,熠燿其羽’的詩句。公主?幼時若也能以《詩經》開蒙,定然不難想到?‘倉庚’這樣的名字。”

“真的嗎?”舞陽公主?雙眼放光。

“當然。”高睦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以公主?的聰明,誦記《詩經》不是難事。公主?若是不信,我明日將《詩經》拿給公主?,公主?試試,就知道?了。”

高睦初遇舞陽公主?時,舞陽公主?巧妙地幫高睦嚇走了惡匪,僅憑這份急智,就不難看出慧捷。以舞陽公主?的資質,高睦堅信,她若能自幼接受與臨川王一樣的教育,學識必不輸臨川王。取幾個文雅的人名,自然不在話下。

從高睦第一次帶舞陽公主?出京遊玩的那?天開始,舞陽公主?就信服於?高睦的謀略。被?高睦這樣的人認可為“聰明”,舞陽公主?極為開心,她高興地笑了半響,才?擺手推拒道?:“可惜我不喜歡讀書。今天誦記《女誡》,就已經很頭?疼了,《詩經》還是算了。”

高睦為舞陽公主?寫的話本?,全都取材於?史書,舞陽公主?讀得津津有味,這怎能說是“不喜歡讀書”呢?與其說舞陽公主?不喜歡讀書,不如說她是不喜歡讀女教之書。

彆說舞陽公主?了,就是高睦自己,若是以《女誡》開蒙,隻怕也會厭學……想到?此處,高睦越發慶幸母親將她冒充男兒養大。若不然的話,她也會像舞陽公主?一樣,想學武,求教無門;想學文,隻能學到?那?些教女子低人一等?的女教之書。

僅憑這一點,高睦就感激母親。她感激母親冒險幫她女扮男裝,給了她男兒身份,給了她自立的能力,哪怕母親此舉是為了擺脫她,她也依然感激。所以,即便?母親已經不認她了,她也無法怨怪母親。

舞陽公主?注意到?了高睦的走神,關心道?:“高睦你怎麼不說話了?不高興嗎?”

“不是,隻是說到?開蒙之事,讓我想起了我母親。”高睦生怕舞陽公主?誤會,連忙搖了搖頭?。

“哎呀!怪我,怪我,不該和你說讀書的事!”舞陽公主?懲罰性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她怕高睦想起母親傷心,又湊到?高睦麵前,撒嬌道?:“你彆想不開心的事了,想我呀!”

高睦配合地應道?:“好,不想不開心的事,隻想公主?。”

舞陽公主?自己喜歡遊玩,就覺得出遊之事最能讓人開心。她想讓高睦淡忘傷心之事,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便?沒話找話地說道?:“嗯,那?我們想想下回去哪裡玩吧?”

高睦忍俊不禁地彎了彎眼,為免舞陽公主?為話題傷腦筋,她主?動問道?:“今日聽公主?說,公主?與臨川王極為要好?”

“是呀,我和文昺一起長大的。我雖然是文昺的姑姑,但是文昺比我大一歲,小時候都是文昺帶著我一起玩的……”舞陽公主?以為高睦對臨川王孫文昺感興趣,打?開話匣子,說了很多她與孫文昺的童年?趣事。

事實上,高睦是對舞陽公主?的童年?感興趣。

不僅童年?,高睦其實對舞陽公主?的一切過往都感興趣。

在高睦的引導下,舞陽公主?從孫文昺說起,講述了很多舊時趣事。直到?舞陽公主?打?起了哈欠,高睦才?意猶未儘地終止了夜談。

難為舞陽公主?還記得自己的初衷,她確定高睦麵無憂色後,才?安心地閉上眼睛。

睡意將至時,舞陽公主?想起自己說掉了一件事情,她又在高睦身邊睜開了眼睛:“高睦,你明天給我講解《女誡》吧?”

“公主?不是會背《女誡》了嗎?”高睦記得,舞陽公主?白天拒絕了她的講解。而且明了書意是為了幫助記憶,錦衣都已經會背了,怎麼突然又想聽講解了?

“我隻是記住了字句,但是有些地方?還看不懂。我想弄清楚《女誡》上麵的每一句話,這樣,以後才?好像你那?樣,表麵上處處都是依婦禮行事。”

高睦此時方?知,原來舞陽公主?是靠死記硬背,生生記住了《女誡》中的字句!而且她舉一反三,無需高睦提點,就自己想到?了——要想執行高睦那?套“陽奉陰違”的計劃,必須徹底理解《女誡》的內容,才?能確保效果。

越是與舞陽公主?相處,高睦越是驚訝於?舞陽公主?的才?智。這一刻,高睦甚至有些可惜。可惜這塊璞玉,就因為女兒身,所以注定沒有用武之地。

高睦強吞下了心中的歎息,輕聲回道?:“我明晚為公主?講解,可好?”

“明晚?你白日有事嗎?”

“公主?忘了嗎?冬至放假三日,明天我該去上衙了。”

舞陽公主?確實忘了。被?高睦提醒後,她才?想起高睦假期有限,沮喪地應道?:“那?我又要等?你散衙才?能看到?你了呀。”

舞陽公主?身邊不缺與她年?齡相仿的侍女,但是侍女們因為身份有彆的緣故,難以成為舞陽公主?的理想玩伴。偌大一個公主?府,隻有高睦,可以陪她儘情玩樂,也願意陪她儘情玩樂。沒有高睦相伴,她一個人在府裡,想想就無聊。

此時房中已經滅燈,帳內伸手不見五指,高睦卻仿佛看到?了舞陽公主?臉上的不舍。

從小到?大,高睦從來不是一個愛吃糖的人,聽出舞陽公主?的不舍之意後,她的臟腑之間卻瞬間填滿了美妙的甜意。

高睦一個初入官場的新人,不好無緣無故告假;就算能告假,她白日才?被?皇帝罰跪,第二天就告假,時間點也過於?敏感了一些。最終,高睦隻能溫聲提議道?:“我可以中午回來,陪公主?一起用膳。”

“不用,不用。你中午回來,吃了飯又得回衙門,太累了。”舞陽公主?府臨近皇宮,與各大中央官署相距不算太遠,但是衙門的午休時間有限,舞陽公主?不想折騰高睦。

舞陽公主?睡覺喜歡溫暖,與高睦熟識後,就與高睦睡在了一個被?窩。高睦不用費勁,就感受到?了舞陽公主?搖頭?的動作?。

如果舞陽公主?需要,高睦倒是不嫌折騰,不過,她中午一來一回,也隻夠陪舞陽公主?用個膳,確實意義不大。

接收到?舞陽公主?的抗拒後,高睦不再堅持,隻道?:“那?我散衙後早些回來。”

舞陽公主?依然搖頭?:“也不用。天冷了,騎馬本?來就冷,你彆急呀,慢慢騎,我等?你呀。”

等?我嗎?

高睦突然想起了舞陽公主?那?句“三生有幸”。

哪裡是錦衣三生有幸,分明是她三生有幸。

終於?有人等?她回家了。

或者說,她終於?有家了。

高睦輕輕擁緊了舞陽公主?,她嬌小的身軀,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43章

高睦在舞陽公主身上找到歸屬感時?, 舞陽公主卻?漸漸發現,自己陷入了無家?可歸的境地。

為防皇帝加碼,在高睦的建議下, 舞陽公主背熟《女誡》後,又?拖了十來天?, 才將此事?上報宮中。皇帝對愛女的學習成果十分滿意,當即解除了舞陽公主的禁足令, 後來,他見舞陽公主安分守己, 真像是把《女誡》記進了心裡,還將舞陽公主大肆賞賜了一番。

經此賞賜,舞陽公主確定了高睦的策略有效, 每每出門都擺足了淑女姿態,四野無人才恢複本色。果然,皇帝雖然笑話舞陽公主貪玩,卻?再也不?曾批評舞陽公主, 甚至還誇讚高睦“教妻有方?”。不?過,皇帝見舞陽公主還在隔三差五往宮裡鑽,為了點醒舞陽公主,重申了“非詔不得入宮”的口諭, 將舞陽公主攔在了宮門之外。

按照傳統習俗,女子成婚之後, 父母之家?就成了外家。舞陽公主通曉《女誡》後, 已經隱約知道了這件事?, 但是, 直到被攔在宮門之外時,她才明白其中的殘酷。

宮門之內, 那些屬於父皇的宮室,那座母妃居住的長樂宮,她的出生?之地、成長之地,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她,沒有家?了。

此時?正逢臘月,年關?將至的京城,一日更比一日熱鬨,舞陽公主卻?完全失去了吃喝玩樂的興致。

舞陽公主再次入宮時?,已是大年三十。確切地說,是皇帝召集皇室宗親,舉辦了一場家?宴,公主與駙馬也位列其中。

皇帝子孫眾多?,同宗親屬也不?少,再加上後宮妃嬪……說是家?宴,卻?足足有數百人。為了防隔內外,女席被安排在了偏殿。

舞陽公主坐在女席上,連皇帝的麵都看不?到,就連母妃劉賢妃,也與她隔著數十個坐席。

身為皇室公主,舞陽公主並非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宮中家?宴,卻?是第一次單列一席。從?前坐在母妃身邊,她隻?覺得這樣的宴會十分熱鬨,如今卻?感?到了深深地孤寂。

這是舞陽公主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孤寂。

那是一種無家?可歸、孤獨無依的惶恐。

從?前,她經常獨自溜出宮玩耍,甚至試圖偷偷出京,卻?從?來不?曾害怕,因?為她知道,她隨時?都可以回家?。而今,她就坐在皇宮之中,卻?成了永遠的客人。

直到宴會散場,辭彆之時?,舞陽公主才有機會走到劉賢妃身邊。

“錦衣,怎麼臉色這麼差?”多?日不?見,劉賢妃一眼就看出來了,女兒不?僅臉色不?好?,還瘦了。

舞陽公主搖了搖頭,不?想要母妃擔心,她又?說道:“我隻?是舍不?得母妃。”

宮宴已經結束,沒有皇帝的特旨,舞陽公主與其他赴宴的宗親一樣,都得即刻離宮。劉賢妃當然知道女兒這句“舍不?得”從?何而來。

今夜是除夕,劉賢妃隻?有舞陽公主這一個女兒,她卻?不?能與她一起守歲,她又?何嘗舍得呢?

劉賢妃強壓思念,撫了撫舞陽公主的肩膀,安慰道:“錦衣,你好?好?在宮外過日子,不?要多?想。隻?要你和高睦過得好?,母妃就放心了。母妃在宮裡一切都好?,不?必掛念。”

舞陽公主也知道,她的心事?,不?是母妃能解決的。她以後都難得再見母妃一次,不?想母妃陪著她難過,乖巧地點了點頭。

劉賢妃見其他公主都走得差不?多?了,不?得不?催促道:“天?不?早了,錦衣,你該出宮了,不?然高睦該久等了。”

舞陽公主也不?想讓高睦久等,她提前送上了除夕的祝福,就想告彆劉賢妃,卻?有一個禦前的小太監恰好?來傳召舞陽公主。

聽說皇帝要見舞陽公主,劉賢妃猶豫了一下,又?對舞陽公主交代道:“錦衣,今日過年,是大喜的日子,見了父皇,記得要高興些。”

後宮中人,最懂何時?該笑?,何時?該哭。到了該笑?的日子,就算想哭,也不?能掃了皇上的興。舞陽公主從?前無憂無慮,劉賢妃不?用教她這些強顏歡笑?的道理,也舍不?得教她,如今,卻?不?得不?教她了。

當著禦前太監的麵,劉賢妃不?好?說得太直白,不?過,經過劉賢妃的提醒後,舞陽公主也意識到了,她不?該在年節哭喪著臉。抵達皇帝麵前時?,舞陽公主好?歹露出了幾分笑?容。

高睦此時?也已經被皇帝召到了禦前,她一見到舞陽公主,就看出了舞陽公主的強顏歡笑?,卻?礙於禦駕,無法表露關?心。

皇帝似乎沒有察覺舞陽公主的異常,他將舞陽公主召到了身邊,關?心了她最近地生?活情況,又?表功地笑?道:“方?才宴會上吃好?了嗎?父皇交代尚食局,女席那邊,全是安排的你喜歡的菜品。”

舞陽公主食不?知味,根本沒有注意菜色,此時?聽父皇問起,她回憶了片刻,才隱約記起,今日的席麵,確實都是她偏愛的菜色。她鼻頭一酸,終於忍不?住說道:“父皇,兒臣可以不?出宮嗎?兒臣想和父皇一起過年!”

“怎麼會這麼說?”皇帝訝異道,“是高睦讓你受委屈了嗎?高睦要是欺負你了,你告訴父皇,父皇饒不?了他。”語至最後,皇帝已經嚴厲地看向了高睦,仿佛一個盲目護短的父親。

此情此景,由不?得高睦無動於衷。她跪地叩首,口稱:“臣不?敢。”

“高睦沒有欺負兒臣!”舞陽公主也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連忙攔在了高睦身前,阻斷了皇帝銳利的視線。

“你與高睦新婚燕爾,竟然不?願意隨他去高家?過年,不?是與高睦不?和,還能是如何?”

高睦自己都不?願意回越國公府那個“高家?”,舞陽公主又?為何要去?這句心裡話不?能說,舞陽公主隻?好?解釋道:“除夕是團圓的日子,兒臣隻?是想陪侍父皇、母妃。”

“傻孩子,你已經出嫁了,是高家?的人了,除夕該去越國公府過年,也是沒有法子的事?。”皇帝好?笑?地看了舞陽公主一眼,又?對高睦抬了抬手。

舞陽公主想說,她從?來不?想出嫁,是父皇非要她成婚,她才迫不?得已找上了高睦。可是,高睦剛剛從?地上爬起來,她要是真把這句“不?想出嫁”說出來,父皇隻?怕又?要問罪高睦了。

最終,舞陽公主隻?是不?甘心地問道:“父皇是天?下之主,也沒法子嗎?”

“錦衣,你忘了你新背的女誡了嗎?”皇帝搖頭道,“人倫綱常,是天?地至理,無人可以違逆。錦衣,你貴為公主,受天?下人供養,更應該做天?下婦人的表率,知道嗎?”

“可是……”舞陽公主不?明白,她隻?是想和父母一起過年,怎麼就成了天?理不?容的事?情。

“錦衣,朕知道你一片孝心,明日早些進宮拜年,也是一樣的。聽話,出宮去吧,不?然越國公府該等急了。”皇帝一錘定音,不?再給舞陽公主開口的機會。

舞陽公主不?得不?告退。

既然注定要去越國公府過年,舞陽公主也懶得再折騰,她與高睦出宮之後,直接去了越國公府。

越國公府早已備好?了合歡宴,各房人丁也均已到齊。

為了給高睦撐腰,舞陽公主幾次來越國公府,都是擺足了公主架子,連個笑?臉都沒露。今天?,她更是完全沒有說笑?的心情。

高鬆壽作為越國公府的主人,有心找話題暖場,也不?好?瞥開舞陽公主。好?在他早有準備,提前預備了戲班——戲台上鑼鼓熱鬨,好?歹掩蓋了宴上的冷清。

高睦知道舞陽公主不?喜歡才子佳人的故事?,替她點了一出武戲。

紫荊見此情景,湊到舞陽公主耳邊,借機勸慰道:“公主,駙馬點了公主最喜歡的《英豪傳》。奴婢知道,公主初次在宮外過年,心緒不?佳。公主不?為自己,也為駙馬想想,多?少用點吃食,不?然駙馬該擔心了。”

時?下講究身份的人家?,即便是家?宴,也是男女分席,越國公府就是如此。越國公府除夕這個合歡宴,男東女西,相?向而坐,中間隔著整個廳堂的寬度。舞陽公主順著紫荊的話音,舉目望去,果然看到了高睦關?切的視線。

說好?給高睦做妹妹的,除夕這種日子,高睦在越國公府,不?知道心中多?難受,我怎麼還能讓她為我操心呢?

舞陽公主自責於自己的自私,朝高睦擠出了一個笑?臉,又?從?善如流地提起了筷子。

高睦心口一糾。她從?來沒見過舞陽公主如此勉強的笑?容。

高鬆壽則是鬆了口氣。舞陽公主第一次在夫家?過年,竟然敢在年夜飯上甩冷臉,也不?怕傳出去毀名聲,不?愧是皇上最鐘愛的公主。現在好?了,舞陽公主好?歹露了個笑?臉,看來高睦也知道一損俱損的道理,想必不?會追究以前那些小事?了。

高三爺和高四爺看到了舞陽公主與高睦的互動,則是認準了兩人夫妻情深,殷勤地對高睦舉起了酒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與高睦叔侄情深……哦,不?對,高睦如今與他們名為“兄弟”,該說手足情深才是。

第44章

越國公府作為開國功臣的子孫, 自越國公高鬆壽以下,成年男丁均是官身,正室夫人也都是誥命。元日朝賀, 百官命婦天不亮就得進宮,高三爺與高四爺雖然有心與高睦套近乎, 也不敢在除夕多飲。

為了留存體力應對次日的朝賀,越國公府還放棄了圍爐守夜的習俗, 飲過?屠蘇酒後,三房和?四?房就如同往年一樣, 打算返回自家府邸了。

高三爺和高四爺辭彆高鬆壽時,高睦也趁機來到了舞陽公主身邊,低聲?提議道:“公主, 我們也回去吧。”

“回我們府上嗎?”

高睦肯定地應了一聲?。對於如今的高睦而言,隻有去舞陽公主府,才是“回去”了。也隻有舞陽公主,會對她說“我們府上”。

“我們不在越國公府過?夜嗎?”舞陽公主有些猶疑。聽父皇之前的意思, 她必須與高睦一起在越國公府過?年,如今來都來了,年夜沒?過?完,就急著離開, 父皇知?道了,又會怪罪高睦吧?

“不用留宿。”高睦大約猜到了舞陽公主的顧慮, 解釋道, “明晨元旦朝賀, 五鼓之前, 我就得進宮,公主也需要去東宮朝賀太子妃。按品大妝, 頗費功夫,還是回公主府更方便。三哥與四?哥也是因此,所以都回府了。”

周圍有人,有些話,高睦不好說得太直白。皇帝金口玉言,將高睦抬到了高鬆壽的兄弟輩上,那麼,她禮節上隻需要與高三爺、高四?爺看齊,就不算失禮了。既然“三哥”“四?哥”都能連夜回家,她這個“五爺”,自然也不用留宿。

而且,高睦有必須離開的理由……舞陽公主不能與父母一起過?年,本來就悶悶不樂,留在越國公府這個陌生的地方過?夜,隻能讓她更憋悶。

舞陽公主本來就不想來越國公府,既然高睦說得在理,她當然是願意離開的。

高鬆壽處死?朱姨娘後,為了向?高睦示好,特意擺了一桌酒賠罪,卻沒?能成功。他以為高睦仗著駙馬身份翅膀硬了,不敢再指望沾舞陽公主的光,隻求相安無事。聽說高睦與舞陽公主要走,他也沒?有過?多挽留,恭敬地將舞陽公主送出?了大門,權當是送菩薩了。

舞陽公主雖然不管事,手下卻不缺靠譜的管事。主人半夜回府,府中的奴仆卻有條不紊,將舞陽公主的車駕喜喜慶慶地接進了門。

舞陽公主不想讓高睦擔心,應景地笑了兩聲?,還對高睦征詢道:“我們是去歇息?還是繼續守歲呢?”

“公主,我們放花爆吧。”早在高睦進門時,她就已經派人去搬煙花了,此刻剛好來了。

“好。”舞陽公主過?年最喜歡的就是放花爆,此刻見高睦有興致,拿不出?反對的道理。

“你們都退下吧,花爆放著就好。”高睦從搬煙花的小?太監手上接過?了點火用的線香,就想遣退他們。

紫荊見高睦打算自己?放煙花,連忙勸阻道:“駙馬,他們都是專門伺候花爆的,還是讓他們來點火吧,當心傷著。”

“無妨,我不會傷著。”

花爆炮竹又不識尊卑,萬一炸傷駙馬了,如何得了?紫荊顧慮高睦的顏麵,不好說出?心中的反駁。

沒?等紫荊再次開口,高睦已經果斷地遣退了送花爆的小?太監,還以體恤奴仆的名義?安排了一桌膳食,把紫荊以下的侍女全打發走了。

院中隻剩高睦與舞陽公主後,高睦點燃線香,遞到了舞陽公主麵前:“公主,去放花爆吧。”

“讓我來點火嗎?”

“公主不想試試嗎?彆怕,線香這麼長,花爆的引線也不短,公主點燃引線後就回來,不會有危險的。”

“我不怕!”舞陽公主眼前一亮,興致勃勃地接過?了線香。

要不是父皇一直不許,她小?時候就想自己?放花爆了!她會怕?笑話!

“砰——”

隨著煙花的綻放,舞陽公主惆悵的心緒似乎也隨之升到了天空,暫時被拋在了九霄雲外。她忍不住感慨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自己?放花爆呢,真好玩。”

“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什麼?”舞陽公主不解。

“公主上回說過?,想自己?點花爆,皇上卻一直不肯。我知?道公主是第一次自己?放花爆。”

“高睦,你支開紫荊她們,是為了能讓我自己?放花爆嗎?”

“我是想告訴公主,在宮外生活,能做很多從前做不了的事情。”高睦凝望著舞陽公主的臉龐,第一次露骨地表達關?切。

宮外比宮內自由,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舞陽公主不明白,高睦怎麼會沒?頭沒?腦地說一句廢話。

高睦眼看著舞陽公主麵露迷惑,猶豫了一下,直白地解釋道:“我知?道,宮中是公主的家,公主想回家過?年。我想和?公主說的是,比起回宮,在宮外生活,公主可以想騎馬就騎馬,想出?遊就出?遊,想自己?放花爆就放花爆。所以,希望公主不要太難過?……”

舞陽公主心神大慟。她扔掉手中的線香,一把抱緊了高睦,痛哭道:“高睦,我沒?有家了!”

自幼離群索居的高睦,本來就不擅長安慰。麵對嚎啕大哭的舞陽公主,她立時慌了手腳,笨拙地認錯道:“是不是我說錯話了?怪我嘴笨!公主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計較,快彆哭了。或者公主罰我吧,隻要公主不哭,怎麼罰我都行?……”

舞陽公主聽著高睦的遷就,越發找到了情感寄托。她的眼淚越哭越多,卻搖頭否道:“你沒?有說錯話。幸好還有你,能陪我一起過?年。”

如果沒?有高睦,舞陽公主現?在想哭都不知?道找誰哭。她真的很慶幸自己?身邊還有高睦。

幸好還有我嗎?

舞陽公主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高睦的三魂七魄都感到了觸動。她動情地回擁舞陽公主的身軀,輕柔又堅定地應道:“公主放心,隻要你願意,我會永遠陪伴你。”

舞陽公主正處在人生中最孤獨的時刻,正是在高睦身上感受到了安全感,她才會在高睦麵前放肆痛哭。高睦的表態,正中舞陽公主的下懷,她想都沒?想,就連哭帶笑地應了聲?好。

自幼就渴求親情而不得的高睦,太理解無家可歸的無助了。她不再急於擦乾舞陽公主的眼淚,而是一寸寸地收緊了雙手,將身前這個姑娘抱了個滿懷,好用行?動告訴她:她會一直陪伴她。

哭也好,笑也好,她都陪她一起。

舞陽公主本來就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在高睦身上找到安慰後,她很快哭儘了愁腸。

擦乾眼淚後,舞陽公主才真正擁有了過?年的興致。她重新點燃了一根線香,還命人搬來了府中所有的煙花。

皇帝知?道舞陽公主喜歡煙花,又覺得今年是舞陽公主婚後的第一個新年,所以特意將貢品中的精品煙花賜給了舞陽公主。

這些貢品煙花在舞陽公主的操弄下爭相綻放,仿佛照亮了整個公主府的天空。舞陽公主與高睦在煙火的光芒下笑成一團,也將她對宮廷的依戀徹底拋到了煙花照不到的黑暗中。

趁著高睦的新正假期,舞陽公主還與高睦去京外轉了一圈,實現?了她留宿京外的願望。

到得開春時節,皇帝見舞陽公主習慣了出?嫁女的身份,又重新對她開放了宮門——時常派人來召舞陽公主入宮。如此一來,舞陽公主隔三差五就能見到父皇母妃,徹底消化了離家彆居的落差感,恢複了從前的無憂無慮。

不對,確切地說,舞陽公主比從前更快樂了。

高睦說得沒?錯,生活在宮外,可以做很多從前在宮中做不到的事情。她想騎馬,高睦陪她出?城;她想習武,高睦陪她對練;她想登山,高睦陪她徒步;她想放花爆,高睦陪她點火……高睦從來不會說,這不是女孩子該做的事情。無論她想玩什麼,高睦都會陪她一起。

從前隻能一個人偷偷“胡鬨”,如今卻有人陪她一起儘情遊戲,讓人如何不快樂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高睦的假期太少了。舞陽公主感覺自己?每天都在盼望高睦休沐。

幸虧還有高睦寫給舞陽公主的話本,陪她打發無聊的後院時光,不然舞陽公主更覺得度日如年了。

落在紫荊等人眼中,舞陽公主不是在數著時辰盼望駙馬,就是捧著駙馬的手跡傻樂,一看到駙馬回府就雙眼放光,偶爾出?行?還非要與駙馬出?雙入對,竟是個情比金堅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就連府外也聽說了舞陽公主夫婦恩愛。如此一來,皇帝當初“駙馬升行?”這個挑戰倫常的作法,也從仗勢欺人的強勢,變成了妙點鴛鴦譜的聖明。

皇帝見舞陽公主成婚之後學?會了遵從《女誡》,本來就十分滿意,聞知?此事,更是龍心大悅。

既然小?夫妻給皇帝長臉,皇帝也不小?氣,拋出?了心中早已計劃好的嫁妝——

趁著清明將近,皇帝再次擺出?了追念威忠武公王昂的姿態,命高睦奉祀王昂,承繼威國公府的爵位。

第45章

按照時下的宗法觀念, 外孫沒有資格祭祀外祖父,更沒有資格繼承外祖父的爵位。而且高睦如今名分上隻是王夫人的小叔子,連王昂外孫都稱不上, 奉祀威國公府,更加名不正言不順了。

不過, 明眼?人都知道,與其說?皇帝是?把威國公這?個世襲的國公爵位送給了高睦, 不如說是送給了舞陽公主將來的子孫。皇帝是?殺伐決斷的開國雄主,隻?是?偏疼幼女一些, 文官們犯不著提著腦袋給皇帝添堵,識趣地保持了沉默。

反而是?一些勳貴人家?,眼?熱高睦的好運, 在朝堂上提出了反對。他們原本不看好舞陽公主的婚姻,暗暗譏笑高睦撿了芝麻丟西瓜,錯失了世子之位,誰能想到, 高睦搖身一變,直接要當威國公了。如此一來,高家?豈不擁有了兩個世襲國公爵?要知道,滿朝上下, 也不過十個世襲公府!早知道皇上對幼女這麼大?方,他們家?也有適齡的兒孫, 也可以求娶舞陽公主呀!

丹陽侯鄭普, 反對得尤其激烈。

當年皇帝大?封功臣時, 鄭普在侯爵中排名第一, 他一直認為自己距離國公隻?有半步之遙,朝廷不再新封國公也就?罷了, 既然封,憑什麼便宜高睦那個文弱小子!高家?那個小子,是?個讀書?的秀才,隻?怕連刀都不會拿,更彆說?戰功了!要說?娶公主,他家?的三兒媳也是?公主呢,怎麼沒見他家?三小子當國公!皇上這?也忒偏心了!

如果是?建國初年,皇帝麵對眾多公侯的反對,必將退避三舍;如今嘛,他隻?是?淡定地瞥了領頭的鄭普一眼?,甩出一句:“良甫老弟,若將來你家?絕嗣,朕也抬舉你的外孫繼承丹陽侯爵位。”

皇帝以表字稱呼鄭普,口氣甚至有一些親切,鄭普卻嚇出了滿身白毛汗。他口稱不敢與王昂比肩,唯唯告退,再不敢對皇帝說?出半個“不”字。

鄭普偃旗息鼓後,其他勳貴也不敢再挑戰皇帝的權威,朝中的爭議就?此平息,一個國公頭銜算是?板上釘釘地落到了高睦頭上。不過,皇帝為了表現納諫的氣度,最終將高睦改封了紀國公。

高睦女扮男裝,躋身官場,又?機緣巧合成了舞陽公主的駙馬,此生注定不會有子嗣,她是?真的不需要爵位傳家?,頂著個國公頭銜,隻?是?白白地招來多餘的嫉恨。尤其“威國公”這?個爵號,原本是?外祖父的,母親本來就?厭煩她,她若是?竊據威國公之名,母親聽了,豈不是?更糟心?無奈皇帝的好意,不容高睦推拒。

因為這?層顧慮,聽說?改封“紀國公”時,高睦倒是?鬆了口氣。

正?值清明,新出爐的紀國公高睦,既然名義上是?因王昂而得爵,免不得需要祭祀王昂。

舞陽公主覺得連累高睦丟失世子之位,有些過意不去,看到高睦當上國公,她原本還?挺高興。等到發現高睦的清明假期全?要拿去祭祀時,她又?很快高興不起來了。

春暖花開,本是?最適合出遊的日子,舞陽公主好不容易盼到高睦連休,早已與高睦約好,清明假期去遠郊踏青。誰承想,眼?巴巴盼望著的踏青計劃,竟然泡湯了。舞陽公主實在是?失望,清明節後見到皇帝時,都忍不住噘嘴。

皇帝看到舞陽公主嘴上能掛油瓶,倒是?喜歡她不貪名利的天真,為了成全?舞陽公主,他還?大?手一揮,給高睦賜了三天假。

舞陽公主大?喜過望,將皇帝好一番誇讚,當天她就?拽著高睦奔出了京城。

春回大?地,每一寸田野都充斥著勃勃生機。舞陽公主騎上愛駒後,時而追一追休憩的野鳥,時而采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輕而易舉地就?感受到了萬物複蘇的快樂。

礙於深冬嚴寒,舞陽公主已經很久沒有正?經跑馬了。她興之所至,突然想在馬背上放風箏。

春天正?是?適合放風箏的時候,高睦是?專程陪舞陽公主出門?遊玩的,風箏這?種幾乎是?踏青必備物品的東西,自然是?早有準備。

不過,手拿去放風箏了,如何控馬?

高睦顧慮風險,又?不願讓舞陽公主掃興,斟酌片刻後,提議道:“放風箏時不便控馬,公主,讓我來為公主牽馬,可好?”

牽馬執蹬,可是?奴仆的活計,少主人的身份,怎能做這?種卑賤的差事??高睦的護衛長許伯,欲言又?止地看了高睦一眼?。

許伯倒是?想替自家?少主人代?勞,無奈他與公主男女有彆,此行又?沒有帶侍女,許伯想來想去,還?真隻?有高睦能為舞陽公主牽馬。

舞陽公主騎術不錯,卻也知道單手控馬有些冒險。她欣然接受了高睦的好意,拍了拍馬鞍笑道:“那你過來幫我騎馬好了,這?樣我就?可以用兩隻?手放風箏了。”

過去?錦衣的意思是?,要我和她同乘一馬?高睦遲疑了片刻,才明白舞陽公主的意思。

舞陽公主以為高睦心存顧忌,催促道:“周圍都沒人,高睦你過來嘛。你放心,我這?匹馬腳力很好,兩人共騎無妨的。牽馬走起來太慢了,風箏放不起來呀。”

高睦是?確定四野無人後,才讓舞陽公主下車騎馬的,她當然知道周圍沒人,用不著“相敬如賓”。她也知道舞陽公主的坐騎是?匹好馬……隻?是?她從來不曾與人同騎,所以有些反應不過來。

眼?見舞陽公主招手,高睦哪裡肯讓舞陽公主敗興?她很快坐到了舞陽公主身後。

借著牽拉馬韁的動作?,高睦理?所當然地把舞陽公主圈到了懷中,如此一來,她再也不用擔心舞陽公主摔下馬背了,倒是?正?好。

許伯軍漢出身,從軍之前也隻?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家?子,他不理?解士紳之家?那套相敬如賓的夫妻之道,也不覺得夫妻之間在外人麵前的些許親密就?是?淫邪。不過,在公府服務多年,他多多少少學會了一些進退之道。早在舞陽公主邀請高睦共馬時,許伯就?已經帶著護衛識趣地散到了四周。如今見高睦與舞陽公主準備好了,他又?指派了一個穩當的屬下,及時奉上了風箏。

驅馬將行時,高睦才突然想到,舞陽公主這?個共馬的方案,其實不是?她唯一的選擇。要是?擔心牽馬慢走放不高風箏,她完全?可以牽著馬奔跑,這?樣也能既確保舞陽公主的安全?,又?讓風箏飛起來。或者,為何一定要在馬上放風箏呢?先把風箏放上天,再遞給錦衣,也是?一樣的吧?

“高睦,開始呀!”

看著躍躍欲試的舞陽公主,高睦好笑地甩掉了自己遲鈍的思緒。她不再多想,一夾馬腹,馬蹄飛揚。

事?實證明,高睦的提議不算多餘。饒是?兩隻?手操作?,舞陽公主也花費了許久,才將風箏順利送上天空。要是?真讓舞陽公主一個人騎馬放風箏,還?真怕她的心力都係在風箏上,忘了身在馬背。

風箏在空中飛穩當後,高睦放慢馬速,與舞陽公主聊起了她從前放風箏的情?形,才明白:原來,皇帝認為女子奔跑不雅,宮中放風箏,都是?由小太監代?勞,把風箏送上半空、無須再助跑時,再交到各位妃主手中。算起來,這?相當於舞陽公主第一次獨自放風箏,難怪半天都不得要領。

時下的放風箏,也叫“放晦氣”,需要剪斷風箏線,讓“晦氣”隨風箏飛走,借以祈福。

高睦將預備的小剪刀遞到了舞陽公主麵前,舞陽公主一手握著剪刀、一手拽著風箏線,有些懷念地笑道:“從前在宮裡放風箏,我總舍不得剪線,心裡想著,我要是?能和風箏一起飛這?麼高就?好了,就?能去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

“公主舍不得,那就?不剪。隻?要公主不忌諱,我幫公主收回來。”高睦飽讀聖賢之書?,從不信怪力亂神之事?。說?話間,她伸出手來,打算收走舞陽公主的剪刀,還?打算接過風箏線。

在高睦看來,一個風箏的去留,根本不涉及運勢。倒是?風箏線已經被?風吹緊了,收風箏時,若不小心,還?真會遇到晦氣——高睦怕風箏線割傷舞陽公主的手掌,所以想要代?勞。

“哢嚓——”

在高睦碰到剪刀前,舞陽公主手腕一轉,已經毫不猶豫地將風箏線剪斷了。她目送風箏隨風遠去,笑道:“我現在舍得了!”

高睦順著舞陽公主的動作?抬頭,也看向了那隻?即將一去不返的風箏。她有些不解地問道:“為何舍得了?”

高睦與舞陽公主出遊時,遇見過幾處寺廟。她記得,無論是?道觀,還?是?佛寺,舞陽公主全?都意興索然,從來沒有上香的打算。既然錦衣不信神佛,對“放晦氣”一說?,想必也不會十分在意,那麼,既然舍不得風箏,為何要放走呢?

“因為有你呀!你上次帶我去的東山,比風箏飛得高多了!”舞陽公主理?所當然地看向了高睦,飛揚的眉眼?之間,全?是?燦爛的笑容。

近在咫尺,舞陽公主燦爛的笑容毫無間隔地撞入高睦眼?簾,又?像是?撞到了高睦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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