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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睦突然想起了舞陽公主的本名。

孫絢。

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姑娘,人如其名,是?比春光還?要絢爛的美麗。

第46章

“高睦, 你發什麼呆?”

舞陽公主見高睦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疑惑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高睦的家教不允許她對女子的容貌評頭論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視線, 就著之前的話題,岔話道:“公主喜歡高山?排雲山離此不遠, 堪稱應天府境內第一高山。公主若是喜歡,我們轉道去排雲山, 還來得及。”

“隻要?能出京,哪裡我都喜歡。”舞陽公主搖頭道, “我們這次不是說好了去鬆平碼頭嗎?我還是想去碼頭看大?船。”

鬆平碼頭與江南富庶之地水澤交彙,是本朝最?繁盛的碼頭之一,舞陽公主一直想去湊熱鬨, 又苦於高睦的假期有限。難得這次高睦有三?天賜假,舞陽公主想都沒想,就選擇了奔赴鬆平。

作為京師附近的大?碼頭,鬆平免不得官船來往。高睦考慮到, 去了鬆平碼頭,說不準有人認識舞陽公主,為了保險起見,舞陽公主屆時又需要?戴上冪籬, 遊玩起來,隻怕不能儘興。不過, 既然舞陽公主堅持想去鬆平, 高睦當然是依她的。

高睦陪舞陽公主邊玩邊走, 抵達鬆平時, 已是次日下午。

鬆平碼頭上人來車往,百貨駢闐, 天南地北的江客各有鄉音,哪怕都說官話,口音也大?不相?同。這些五花八門的語調與琳琅滿目的商貨一起,交織成了一種新?奇的熱鬨,讓舞陽公主仿佛置身異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市井樂趣。她樂不思蜀,連晚飯都舍不得去吃,還是高睦強調了假期還長,又搬出了鬆平特?色美食,才把舞陽公主拉進飯莊。

臨水而建的飯莊,窗外就是舳艫千裡的風光,舞陽公主還注意到,在?停泊的大?船之間,還有小船在?來往穿梭,似乎是在?兜售飯食。舞陽公主被水上集市勾出了興致,又想到,坐在?船上遊玩,就無需再戴冪籬,便?忍不住說道:“高睦,我也想坐船。”

高睦誤解了舞陽公主的意思,有些為難地應道:“官船上需要?查驗路引。我們若登船,傳回京城,皇上恐怕會怪我們離京太遠。公主要?是想坐船回京,我讓人賃一艘小船,行嗎?”

“還可以坐船回京嗎?!”舞陽公主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她從來沒出過遠門,偶爾坐船,也隻是在?宮苑中?遊湖,聽?高睦說到租船,她才突然意識到,可以乘船遠行。

高睦以為舞陽公主不了解水路,解釋道:“鬆平與京城之間,前些年新?修了運河,水路已通。隻是,這個?時節,從京城到鬆平,逆水又逆風,乘船太慢了,所以我帶公主走了陸路。”

“好呀!好呀!那我們就坐船回京吧!”舞陽公主分不清什麼順水逆水,但是她聽?出來了,真的可以乘船遠航!也對!那些大?船可以把遠方的貨物馱來鬆平,她怎麼就不能坐船回京城呢!京城還不遠呢!

高睦看著舞陽公主興奮的模樣,意識到自己誤解了舞陽公主之前的意思,她不得不說明道:“公主,小船不如大?船平穩,行船途中?也許會格外顛簸……”

皇帝認為舞陽公主活潑好動,乘船容易遇險,所以,哪怕是宮中?小湖裡的遊船,也不許舞陽公主擅自乘坐。舞陽公主以為高睦和?父皇一樣,不放心她坐船,她不等高睦說完,就拽著高睦的袖子,撒嬌道:“沒事,小船就小船,高睦,我們就坐船回京嘛。好不好?”

“好。”高睦毫無抵抗之力,很快就點頭應了。反正小船隨時可以靠岸,錦衣要?真是暈船,棄舟登岸就是了。

高睦一行十?數人,又有馬匹、馬車隨行,想要?改走水路,需要?提前安排。用完晚膳,高睦就叫來了許伯,將租船之事交代了下去。

少主人不是畏水,從來不肯坐船嗎?去年從修山書?院回京,明明走水路更方便?,少主人也寧願騎馬呢……許伯想勸高睦不要?勉強自己,抬頭看到高睦堅定的表情,他無聲地歎了口氣,這才領命而去。

次日一早,許伯就找到了合適的船隻。

舞陽公主乘船體驗了水上集市,感覺窄小的船身構成了一個?彆有風味的水上世界。從船家口中?得知他們以船為家,舞陽公主頓生效仿之心,提出了想在?船上過夜。

江麵濕寒,再加上小船不夠隔潮,實?在?不宜留宿。高睦建議舞陽公主,若實?在?想在?船上過夜,不如等盛夏時節再來試試。舞陽公主卻覺得,高睦夏天根本沒有長假,她不想錯過這次的機會,好求歹求,總算讓高睦鬆了口。

高睦拿舞陽公主沒辦法,隻好在?成衣鋪買了許多冬衣被褥,想著將船艙鋪暖和?點,以免舞陽公主染上風寒。

轉念一想,高睦又覺得,舞陽公主隻是一時的新?鮮感,等到坐船坐倦了,也許就放棄了夜宿船艙的打算。於是,她趁著舞陽公主遊興正濃,索性拔錨起航,帶她去尋訪湖景。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舞陽公主第一次在?野外行船,又正逢陽春三?月,隻覺一步一景,令人目不暇接。她讀書?不多,本不是風雅之人,也不難感受其中?的詩情畫意。

晚餐的主菜是船老大?現撈的河魚,舞陽公主見撈魚有趣,借來了船老大?的漁網,也想自己撈幾條活魚。結果,連片魚鱗都沒撈著,還打濕了鞋襪。

高睦擔心舞陽公主落水,從舞陽公主站上甲板開始,她就不錯眼地盯著舞陽公主,舞陽公主撈魚時,她更是寸步不離,還幫著舞陽公主一起拉漁網。舞陽公主都被漁網打濕了,可想而知,高睦也不能幸免。而且,為了保護舞陽公主,高睦將漁網拉到了自己這邊,衣襟都濕透了。

舞陽公主從來沒見高睦如此狼狽,樂得哈哈大?笑。想著衣衫已經濕了,她乾脆放下漁網,找高睦打起了水仗。

此時溫暖的春暉尚在?天邊,被河水淋濕了也不至於過於寒涼,高睦不肯讓舞陽公主掃興,還真陪她有來有往地打起了水仗。而且,為了趕在?太陽落山之前結束戰鬥,好早點帶舞陽公主去換衣服,高睦打起水仗來,還格外投入。就連許伯到來,高睦都沒有察覺。

許伯原本與船老大?一起坐在?船尾,聽?到甲板上的嬉戲,才前來查看情況。

甲板上的情形,讓許伯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他給高睦做了十?幾年的護衛,算是看著高睦長大?的人,在?他的印象裡,高睦少年老成,自幼就不苟言笑。他真的沒想到,有一天能看到高睦放聲大?笑。

就算他老眼昏花,少主人的笑聲卻做不得假!

甲板上那個?快活的少年,真的是少主人!

震撼的許伯,順著高睦的笑眼,再看到舞陽公主時,心情已完全不同。他原本為高睦暗暗委屈,認為舞陽公主太過折騰人,害得高睦連假期都不得休憩,如今卻覺得,公主府那些馬屁精說得沒錯,高睦與舞陽公主,果然十?分登對。

船老大?聽?到甲板傳來的嬉笑,也覺得雇主夫婦是對璧人。他在?船上討生活,見過的夫妻不在?少數,卻很少遇到如此恩愛的。而且這對雇主有這麼多精乾的護衛隨行,一看就是貴人,從前也有貴人包他的船出遊,他卻還是第一次遇到貴人帶著妻房同遊。不過,聽?說貴人家的夫人小姐,上了船也將船艙擋得嚴嚴實?實?,連個?聲音都不外露,今日這個?小夫人,笑聲這麼大?,還來找我借漁網,有這樣的貴夫人嗎?彆是外室吧……

船老大?能被許伯從眾多船家中?挑出來,看中?的就是他的老實?本分。他被自己的猜想嚇了一跳,偷偷瞥了周圍的護衛一眼,生怕彆人發現他的念頭,連忙收起了心中?的胡思亂想。

舞陽公主不知道自己被人當成了高睦的“外室”,她與高睦打完水仗,此時已儘興而歸,回到了船艙內,打算換衣裳了。

沒有侍女?隨行,高睦自覺承擔起了照顧舞陽公主起居的責任,為舞陽公主找出了一套乾爽的新?衣。

出門在?外,衣裳都在?行李裡,找起來費了些功夫,等高睦捧著衣服回到舞陽公主身邊時,舞陽公主已經脫掉了濕衣服,正在?擦拭身上的水痕。

高睦第一次看到舞陽公主裸露肌膚,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女?子的裸體,感覺萬分尷尬。要?不是舞陽公主背對著高睦,高睦幾乎不敢再邁步。饒是隻看到了舞陽公主的裸背,高睦也是躊躇了半響,才繼續抬腿。

將衣物放在?舞陽公主手邊後,高睦頭也不抬地就想撤退。舞陽公主完全無法感受到高睦的尷尬,她見到高睦,高興地把手巾塞到了高睦手裡,笑道:“高睦,你來得正好,幫我擦後背。手巾太短了,我擦不到。”

高睦:……

同為女?子,高睦覺得自己不該太扭怩;為了舞陽公主的健康,也不宜浪費時間扭怩。她順從地接過了手巾,擦掉了舞陽公主後背殘留的水痕,卻無法擺脫心頭的不適,以至於手指都有些僵硬。

第47章

好?在舞陽公主已經不是第一次自己穿衣服了, 她沒有留在原地等著高睦伺候,而是自己穿起了肚兜。

高睦見了,偷偷鬆了口氣。

沒等一口氣鬆完, 舞陽公主又已經喊道:“高睦,幫我係肚兜。”

高睦認命地拿起了肚兜的係帶, 打結之?時,她一直保持著距離, 避免誤觸舞陽公主的?肌膚。

“高睦,你是不是不會係衣帶呀?”舞陽公主把高睦的?小心當成了生疏。作為金枝玉葉, 舞陽公主沐浴穿衣一直有專人伺候,後來,還是她溜出宮玩耍, 想要換成低調的?庶人服飾,才學?會了自己穿衣。她記得自己第一次親自係衣帶時就笨手笨腳的?,還以為高睦與她一樣。

“我會。”為了儘快掩飾尷尬,高睦本著送佛送到西的?精神, 在係好?肚兜後,又為舞陽公主披上了褻衣。

舞陽公主被?人伺候慣了,無需高睦提醒,就配合地抬起了雙臂。

高睦本來隻打算把褻衣披在舞陽公主肩上, 見舞陽公主手都抬起來了,她隻好?幫她穿起了衣袖。感受著舞陽公主配合的?動作, 高睦忍不住提議道:“錦衣, 下次出遊, 帶上侍女吧。挑一個口風緊的?侍女隨行, 想來無妨。”

“高睦,你是不是嫌我太麻煩了?我是見你正好?在我身後, 才要你幫我係肚兜的?……”

舞陽公主情急之?下,聲音大了些,高睦擔心船艙的?隔音效果,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又解釋道:“我不是嫌你麻煩,隻是覺得,在外?過夜,沒有侍女伺候,委屈錦衣了。“

若隻在京城內外?一日遊,沒有侍女隨行也就罷了,在外?過夜的?旅途,高睦是真的?覺得,舞陽公主需要侍女。彆的?不說,就說更衣這件事,舞陽公主明顯不習慣自己打理,連衣囊都需要高睦幫著整理。高睦雖然願意?照顧舞陽公主,到底不如侍女專業,而且,她與舞陽公主名為夫妻,做丈夫的?伺候妻子起居,傳出去?不好?聽,也容易引人注目。

“我不委屈,不需要侍女,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舞陽公主為了證明自己,說話間拂開了高睦的?雙手,自行係緊了褻衣。又扁嘴強調道:“高睦,紫荊、丹霞她們都太嘮叨了,要是跟著出來,肯定處處勸我守規矩,那我就玩不好?了。我不想要她們來。你看,我自己穿衣裳,比你穿得還快呢。”

高睦聽到自己被?貼上了穿衣太慢的?標簽,簡直哭笑不得。她想到舞陽公主的?近身侍女都是宮裡出來的?,平素就開口體?統、閉口規矩,帶出來確實?會打擾舞陽公主的?遊興。既然舞陽公主執意?自力更生,高睦也不再堅持,點頭應道:“好?吧,不想帶侍女就不帶。”

“太好?了!”舞陽公主聽到高睦鬆口,高興得想往高睦身上撲。

高睦身上還穿著濕衣服,要是被?舞陽公主撲中,舞陽公主的?褻衣就白換了。高睦哪裡肯依?她想都沒想,就伸手隔開了舞陽公主。

抬手阻隔時,高睦的?視線不可?避免地下移,餘光劃過了舞陽公主光潔的?雙腿,又狼狽仰頭。她想到,要不是自己及時阻擋了錦衣,就會被?錦衣以如此……如此不雅的?姿態抱緊,一時間竟被?堵紅了臉。

好?在此時已是黃昏,沒有點燈的?船艙內,光線不夠明晰,否則,要是被?舞陽公主看清了臉色,高睦還不知?何等窘迫。

舞陽公主沒有注意?到高睦的?臉紅,倒是注意?到了她的?濕衣服。高睦一身玄色衣袍,沾水之?後也不顯眼,就算在光亮處也很難瞧出來,舞陽公主還是碰到了高睦的?濕袖子,才知?道她還沒換衣服。她驚訝地催促道:“高睦,你怎麼還穿著濕衣!快更衣呀!”

“不急。”船艙簡陋,連個屏風都沒有,高睦想等舞陽公主離開後再脫衣服。

“怎麼不急!會著涼的?!我的?衣裳我自己會穿,你彆管我了,快把濕衣裳脫了!”

“好?,我這就更衣,錦衣你也快把衣裳穿好?,當心風寒!”

舞陽公主都快動手幫高睦寬衣解帶了,高睦沒有辦法?,隻好?當著舞陽公主的?麵,脫起了衣服。幸好?舞陽公主忙著自己穿衣去?了,沒有一直盯著高睦。

高睦安慰自己,如果沒有女扮男裝,她也會和舞陽公主一樣,習慣侍女的?服侍,同為女子,被?人看到身子,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她應該學?會錦衣的?坦蕩,不然,倒像是刻意?疏遠錦衣。

如此想著,高睦總算強迫自己放下了尷尬之?心。

高睦從小就獨自起居,在修山書院學?習時,為了縮小風險,每每沐浴更衣,更是能快則快。所以,高睦自己穿衣的?速度,其實?是極快的?。她調整好?心態後,脫衣,擦水,穿衣,一係列動作如行雲流水,很快把自己重新收拾齊整了。

“高睦,你收拾得好?快呀,難怪你覺得我需要侍女伺候!”舞陽公主穿完衣服後,本想幫高睦擦背,發現高睦已經穿戴得差不多了,大大地驚歎了一把。

“錦衣餓不餓?”高睦雖說已經調整心態了,到底不想在寬衣解帶這種私密的?事情上多聊,她把話題掰到了飲食上,打算把換下來的?衣服收好?,就帶著舞陽公主去?吃晚飯。

舞陽公主為了證明自己不需要侍女伺候,覺得自己應該向高睦學?習,她見高睦收拾衣服,不等高睦動手,就把自己換下的?舊衣服撿了起來。

高睦記得舞陽公主那句“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不難猜到舞陽公主的?小心思?。在高睦的?計劃裡,錦衣喜歡出京,她就會儘量多陪她出京。今後免不得還會在外?過夜,既然錦衣堅持不想要侍女隨行,那麼,學?會照顧自己的?起居,也不算壞事。至少,錦衣要是能自己管理衣囊,她就不用?幫她找衣服了。彆的?衣服也就罷了,天知?道,她第一次幫錦衣拿肚兜時,糾結了半響才伸手。

如此想著,高睦任憑舞陽公主幫忙,還將舞陽公主的?衣囊指給了她。

舞陽公主是個萬事不操心的?性子,出門在外?,高睦替她安排起居,她安之?若素;親自收拾行李,她也不嫌屈尊,還興致勃勃地辨認了自己的?衣囊。生活的?瑣事,也似乎成了趣事。

前來送飯的?護衛,隱約聽見艙內笑語,竟然不敢打擾。想著鮮魚需要趁熱吃,他才鼓起勇氣,揚聲通報。

打完水仗後,雖然換上了乾衣服,不至於覺得寒冷,身上卻殘留了些許潮意?。高睦看到舞陽公主捧著魚湯暖手,覺得舞陽公主需要沐浴驅寒,再次提出了上岸投宿的?建議。

舞陽公主不為所動,堅稱自己不冷,還催著高睦快吃飯,好?早點去?甲板上看夕陽。要不是甲板上風大,她恨不得在甲板上用?飯。

高睦見舞陽公主鐵了心在船上過夜,隻好?勸她多喝了兩碗魚湯,驅驅臟腑的?寒氣。在前往甲板之?前,又給她加了件厚鬥篷。

同樣的?夕陽,灑照在蔥蔥春山和泱泱春水之?間,是與京城暮色迥異的?嫵媚。

舞陽公主酒足飯飽,置身於嫵媚的?暮色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耳畔是自由?的?鳥鳴,身下是江舟搖曳,她不知?不覺合上了眼簾。

高睦發現舞陽公主睡著了,好?笑地搖了搖頭。急著來看夕陽,這麼快就睡著了,幸好?添了鬥篷。

高睦自己是個睡眠淺的?人,便不想打攪旁人的?好?覺。想著舞陽公主穿得夠暖和,她隻是給舞陽公主加了一床蓋被?,就輕手輕腳地坐到了上風口,充當人肉屏風。

本以為舞陽公主隻是打盹,沒想到夜深了還沒醒。隨著夜色的?加重,水麵上寒氣上浮,分明是春夜,竟透著一些冬意?。高睦想喊舞陽公主回?船艙安睡,嘴唇才張,又想到,舞陽公主體?態嬌小,說不定可?以抱回?船艙。這樣,就不用?叫醒錦衣了。

從甲板到前艙,隻有高睦和舞陽公主“夫妻”兩人。護衛以及船家,都在後半條船上,無事不會上前打擾。高睦回?望船尾,確定近處無人後,正打算試著抱起舞陽公主,剛掀開被?子,舞陽公主就自己醒了。

“高睦——”

一覺醒來,眼前站著個人影,舞陽公主卻不慌亂,她用?久睡初醒的?糯軟嗓音喚了高睦一聲,見高睦抓著蓋被?,以為高睦冷,大方地把蓋被?分給了高睦,還為她騰出了半個座椅。

高睦心頭一跳,竟然忘了推拒,糊裡糊塗地就被?舞陽公主拉到了座位上,裹進了同一個被?子裡。

“好?圓的?月亮啊!”

等高睦回?過神來後,再想喊舞陽公主去?睡覺,舞陽公主已經徹底醒了,還注意?到了天邊的?月亮。

高睦見舞陽公主短時間內沒有再睡覺的?意?思?,打算坐回?自己的?座椅上。舞陽公主感受到高睦起身的?動作,也覺得座椅太擠,她沒有阻止高睦換位置,卻將自己的?座椅移到了高睦旁邊,與高睦並肩而坐,還執著地非要分高睦半床被?子。

高睦不冷,一直渴求家庭溫暖而不得的?她,卻舍不得拒絕這份溫暖。

此時船隻停泊在一個不知?名的?大湖邊。一輪圓月孤懸在湖心,粼粼的?湖光與月光連成一體?,天地之?間一片清寂,仿佛隻剩下一葉孤舟。

孤舟江月,本是無數詩篇中的?寂寥景象,舞陽公主卻抱住了高睦的?胳膊,感懷道:“我真是做夢都想不到,此生能在江上過夜,能看到這樣美?妙的?夜景呢!”

高睦自從幼年險些溺水而亡後,一度十分恐水,後來王夫人強逼著她學?會了泅水,她對?河湖水域依然殘留了抵觸。但是,今夜的?高睦卻覺得,舞陽公主說得沒錯,此刻的?湖光月色,是她平生僅遇的?美?妙。

第48章

陽春三?月, 南風和暢,從鬆平通往京城的水路順風順水,無需半日?就可直抵京城腳下?。

不過, 京師水關嚴密,為了?低調起見, 高睦與舞陽公主還是從陸路回城為好。正?好高睦名下有一個臨水的京郊彆莊,在臨水彆莊棄舟登岸, 還能修整一二?,再?從容回京。

計劃趕不上變化。途徑上元縣境內時, 岸邊挖春筍的兒童勾走了舞陽公主的注意力,舞陽公主摩拳擦掌,也想親自挖幾顆春筍送給母妃。

舞陽公主的母妃劉賢妃, 喜歡吃竹筍。

岸邊的春筍,都快長成竹子了?,瞧著就不好吃的樣子。高睦覺得,劉賢妃大約不會喜歡。

劉賢妃喜不喜歡老掉牙的春筍兩說, 舞陽公主覺得挖春筍好玩,倒是顯而易見的。

反正?時間充裕,就算挖上半天竹筍,也不耽誤返京, 高睦陪舞陽公主提前上了?岸,隻留下?兩個護衛跟船, 將船上的行李送去臨水彆莊。

萬萬想不到, 這個行程的小變動, 竟然引出了?一樁烏糟事。

挖春筍這個活計, 看似輕巧,其實是個體力活, 若是換做深居簡出的嬌小姐,彆說挖春筍了?,僅僅爬上竹山,隻怕就會氣喘籲籲。舞陽公主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靜女?,如今又在堅持練武,她倒不至於喘息,但是,幾根春筍挖下?來,也免不得冒出了?一頭?薄汗。

忙得熱火朝天的舞陽公主,顧不上細節,下?意識地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等聽到高睦的笑聲,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背也是臟的——竟將自己抹成了?花臉。

高睦笑完之後,沒有袖手旁觀,她從袖中掏出了?一條乾淨的汗巾,遞到了?舞陽公主麵前。

舞陽公主望著高睦臉上殘留的笑意,頓生淘氣,她沒有理會高睦的汗巾,而是伸手探向了?高睦的臉頰,試圖將高睦也抹成花臉。

高睦看出了?舞陽公主的意圖,本能地躲了?一下?。後來,想起竹山坎坷,又有竹節礙腳,為免舞陽公主失足,她不敢再?十?分躲避,到底讓舞陽公主得手了?。

一時間,兩人小灰人笑成了?一團,直到高睦感覺到注視,仰頭?看向了?山道。

山道上的確有人。一行七八人都作?家丁打扮,擁簇著一乘山轎,山轎上坐著一個華冠麗服的少年男子,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舞陽公主。

高睦帶舞陽公主出京遊玩了?多次,雖然每次都隻在人煙稀少之地才讓舞陽公主走出車廂,偶爾也還是遇見過路人的。路上的平民?百姓,見了?高睦一行的富戶打扮,遠遠地就會低頭?避讓;偶有鄉紳撞見了?舞陽公主的玉顏,哪怕誤以為是姬妾丫鬟之流,也不至於往人家女?眷的臉上多瞧。華服少年那種肆無忌憚的打量,高睦還是第一次遇見……

不對,這種放肆的目光,高睦其實見過。

本朝嚴禁官員狎妓,諷刺的是,為朝廷選拔預備官員的貢院,與京城最?大的一片煙花之地,隔河相望。高睦第一次前往貢院時,就注意到了?對岸青樓中花枝招展的妓女?,以及落在妓女?身上的放肆目光。

華服少年肆無忌憚的打量,與青樓嫖客的放肆目光,如出一轍。

意識到這點?後,高睦立即橫跨一步,擋在了?舞陽公主麵前。

華服少年高坐在山轎上,又身在山道高處,居高臨下?,高睦的體格,不足以徹底掩蔽舞陽公主的身影。為了?逼退華服少年的目光,高睦怒目而視,直視華服少年的雙眼。

華服少年明顯沒將高睦放在眼裡,他無視了?高睦的怒意,仍在打量舞陽公主。

“高睦,那些是什麼人?看著好討厭呀。”舞陽公主察覺高睦的變化後,也注意到了?山轎上的華服少年。她沒有看懂華服少年眼中的惡意,卻直覺討厭他的視線,說話間,還不甘示弱地瞪了?華服少年一眼。

“真有意思!”華服少年被舞陽公主瞪了?一眼後,不僅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他這輩子,年紀不大,見過的女?子卻不少。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見了?外男,紛紛急於躲避,哪怕是個妓家,也要象征性地裝個羞怯,像這樣張牙舞爪的女?子,真是聞所?未聞。

這麼有意思的小丫頭?,怎麼能錯過呢?

跟在山轎近側的,是華服少年的心腹小廝,他無需主人開口,就心領神會地拍胸脯說道:“少爺放心,奴才一定?將那丫頭?買來!”

“嗯。”華服少年滿意地應了?一聲,閒閒地收回了?視線。山轎隨之啟程,繼續往山下?行去。

“主人可有吩咐?”高睦的護衛分散在竹山中休息,卻一直關注著此間的動靜,早在華服少年發笑時,離高睦最?近的兩個護衛就已經趕了?過來,此時剛好到了?高睦近處。他們搞不清狀況,卻看出了?高睦的嚴肅,紛紛警惕地按住了?袖中的匕首,還順著高睦的視線,望向了?華服少年的背影。

高睦因?為距離的緣故,沒能聽清華服少年的主仆對答,她見華服少年一行人不再?停留,總不能因?為人家多看了?錦衣幾眼,就將其暴揍一頓。想著錦衣出汗之後儀容不夠齊整,不宜讓護衛留在近處,她很快擺手道:“無妨,你們暫且退下?。”

“喏。”兩個護衛根本沒敢往舞陽公主身上瞧,不過,就算高睦不提,他們也知?道,人家小夫妻玩樂,他們不該在近處打擾。既然暫無危險,自然是該退下?的。

告退之時,放下?了?戒備之心的兩個護衛,後知?後覺地發現了?高睦的花臉,年輕的那個護衛一時沒忍住,當著高睦的麵,都險些失笑了?。

能陪高睦出行的護衛,都是守護了?高睦多年的心腹家將。向來莊重?的少主人,竟然被抹成了?泥臉,彆說年輕的護衛忍俊不禁,就連年長的那位,轉身之後,也偷偷笑了?。

高睦注意到護衛的偷笑,才想起自己的花臉。本是丟人的事情,她卻完全生不起氣來,還好脾氣地拿起汗巾,先給舞陽公主這個“罪魁禍首”擦掉了?臉上的灰痕。

幫人擦臉這個舉動,實在是過於親密。哪怕是夫妻,青天白日?之下?,行此舉動,也會引人非議。高睦原本是想讓舞陽公主自己擦拭的,如今她身上隻剩一條乾淨的汗巾了?,要是再?弄臟了?,那大家都不用擦了?,罷了?,還是她幫錦衣擦乾淨好了?。

舞陽公主倒是不嫌親密,她還配合地閉眼仰臉,方便高睦幫她擦拭。嘴上問道:“高睦,方才那些人,為何盯著我們?”

高睦凝望舞陽公主單純的麵龐,再?想起那道惡意的打量,不禁握緊了?手中的汗巾,又很快平淡地應道:“宵小之輩,錦衣不必記掛。”

“好。”舞陽公主也覺得那群人不像好人,尤其坐山轎的那個。她隻是隨口問問,本來就沒把他們放在心上。

舞陽公主挖完春筍,雙手原本灰土不少,與高睦一番嬉鬨,全抹到了?高睦臉上。反正?舞陽公主還要繼續挖春筍,既然雙手還算乾淨,暫時也就不用擦了?。

高睦沒有多餘的汗巾了?,給舞陽公主擦完臉後,她將汗巾翻了?個麵,湊合著也給自己擦了?擦臉。

在舞陽公主的印象裡,高睦是一個纖塵不染的人。哪怕她與高睦嬉戲之時,曾數次將高睦弄得灰頭?土臉,她還是覺得高睦是個纖塵不染的乾淨人。這樣的乾淨人,竟然不嫌她用過的汗巾臟,舞陽公主見了?,覺得高睦越來越拿她當自己人了?,愉快得笑彎了?一雙杏眼。

“錦衣笑什麼?”高睦擦完臉後,看到舞陽公主盯著自己笑,還以為自己哪裡沒有擦乾淨。

“那些人又來了?。”舞陽公主正?想答話,突然注意到了?高睦背後的來人,不滿地撇了?撇嘴。

那些人?

舞陽公主初入竹林時,本想跟著挖春筍的兒童學習一二?,他們卻遠遠地就躲開了?。除了?那些躲得飛快的兒童,高睦與舞陽公主登上竹山後,唯一打過照麵的,就隻有華服少年那行人。

高睦轉頭?望去,果然又看到了?那個高坐在山轎上的華服少年。

華服少年的山轎停駐在與高睦平行的山道上,看起來完全沒有繼續下?山的意思,更分出了?三?個家丁,正?向高睦走來。

三?個家丁中,中間那一個,個頭?最?矮,卻明顯是領頭?之人。他邊走邊笑道:“小兄弟,你家這丫頭?,我家少爺看上了?,勞你割愛。”

粗略聽來,領頭?這個家丁,說話似乎還算客氣。但是,彆說舞陽公主不是任人買賣的婢妾,就算是婢妾,一不問人是否肯賣,二?不與人商量價格,上來就讓人“割愛”,哪裡有這樣做買賣的道理?

高睦還留意到,他們三?人的走位,隱隱有將她和舞陽公主包抄的意思。而且,這三?個家丁,全都膀大腰圓……

舞陽公主也隱約察覺了?對方的來者不善,她戳了?戳高睦的後背,偷偷提醒道:“高睦,他們好像真是壞人。”

高睦反手握住舞陽公主的手腕,安慰地握了?握,嘴上喊道:“站住!”

三?人不僅沒有站住,反而越走越快。領頭?的家丁還搖了?搖手中的錢袋,勢在必得地笑道:“小兄弟彆急著回絕嘛,價錢好商量。”

看到這副強買強賣的架勢,高睦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分明是遇到了?強搶民?女?的戲碼!

第49章

當今世道, 對女子極為苛酷。一個女子遭到男子覬覦,無論?是何原由,人們都會首先指責女子, 指責她不?守婦道,拋頭露麵, 被人瞧見麵貌,才會?招引禍端。

高睦此前之所以放任華服少年離開, 也是因為深知這一點,所以不?願主動挑起事端。

如今既然事端找上門來了, 那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來人。”

三個家丁已經走到了高睦近處,看到高睦叫人,領頭家丁覺得高睦已經成了?甕中之鱉, 無需再遮掩嘴臉,嘲笑?道:“小子,你那兩個小廝,不?是爺爺們的對手。今日這個丫頭, 你是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勸你彆找死,快些滾開……”

舞陽公主隨高睦出遊時,因為露麵出行, 讓人覺得不?像大家閨秀,再加上她不?喜歡裝飾, 經常素頭素麵, 被人誤會?成丫鬟, 也是常有的事情。因為這層緣故, 舞陽公主聽?到領頭家丁口口聲聲要?買她這個“丫頭”,也不?覺得冒犯, 此時聽?領頭家丁對高睦出言不?遜,她倒是忍不?住怒道:“住嘴!你才該死!”

“動手。”領頭家丁覺得舞陽公主是自家少爺看中的女人,倒是不?敢對她回嘴,他想在高睦的“小廝”趕來之前搶走舞陽公主,當即招呼同伴,直接撲了?過來。

他們三人十分默契,無需商議,就直接分成了?兩組,一人直撲舞陽公主,想要?綁了?人就撤回少爺身邊;兩人衝向高睦,試圖暴打高睦,給少爺添個樂子。

在三個家丁看來,高睦一個弱小子,舞陽公主一個弱女子,兩個人加在一起,也打不?過他們一隻手,要?不?是在竹山上,怕兩人借著?竹林的掩護逃跑,他們根本用不?著?三個人出馬。

本以為手到擒來的差事,沒想到,幾乎是三個家丁才抬腿,膝蓋就齊齊一軟。

沒等?三人搞清楚情況,他們身後又傳來了?驚呼聲。他們訝然回望,竟是自家少爺遇到了?襲擊!

襲擊華服少年的,是高睦的護衛。

高睦從?小在死亡線上掙紮,養成了?事事謹慎的性格,哪怕睡覺都不?敢太沉。從?第一眼看到華服少年,辨出他眼中的覬覦開始,高睦就心存戒備,後來,哪怕眼看著?華服少年一行轉身下山了?,高睦也不?敢完全放下防備。所以,她屏退護衛時,隻說了?“暫且退下”,還暗暗打出了?一個軍中手勢,命護衛關注華服少年的動向。

敵在明,我在暗。高睦的護衛以有備攻無備,護主的護主,擒賊的擒賊,迅速控製了?局麵。

直到被高睦的護衛捆住手腳,三個家丁才搞清楚,之前擊中他們膝彎的暗器,竟然是彈弓。

華服少年不?久之後也被擒獲了?。他見高睦的護衛用彈弓這種小兒的玩意兒充當遠程武器,越發認定了?高睦隻是普通的富戶,傲慢地?對高睦說道:“我是丹陽侯的孫兒,你這個賤民,要?是不?想死,就趕緊給本少爺鬆綁,再給本少爺磕十個響頭……”

“砰!”

一根春筍砸在了?華服少年頭頂,打斷了?他的傲慢。

出手的是舞陽公主。

趁著?之前的混戰,舞陽公主撿起了?一根春筍當武器,驗證了?自己的身手。她在高睦的配合下,打趴了?兩個家丁,覺得高睦教給自己的功夫好用,心裡正高興呢,就聽?到了?華服少年侮辱高睦。正好春筍還在手裡,她想都沒想,就一棍子敲了?出去。

華服少年是丹陽侯之孫,鄭宗懋。他沒想到自己自報家門後還能挨打,當場就被打懵了?。

舞陽公主想到,之前罵高睦找死的家夥,也是鄭宗懋派去的,她多打他幾棍,也算是冤有頭、債有主了?。而且鄭宗懋張嘴就是十個響頭,她也想打他至少十棍。

高睦見舞陽公主還要?動手,連忙搶走了?她的春筍。

“高……”舞陽公主以為高睦顧慮丹陽侯,她想告訴高睦,丹陽侯的孫兒不?算什麼,父皇要?是知道他欺負她,一定會?砍了?他的頭。

高睦不?等?舞陽公主喊出她的名字,就捂住了?舞陽公主的嘴唇。她將舞陽公主帶到了?一邊,仔細交代道:“錦衣,丹陽侯的孫兒,也許知道我的名字。當著?他的麵,你不?要?喊‘高睦’,否則,要?是讓他猜到了?我們的身份,對我們不?利。”

她們的身份,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什麼被人猜到了?就會?不?利呢?舞陽公主麵露不?解,高睦見了?,正想進一步解釋,舞陽公主就已經自己恍悟道:“我知道了?!丹陽侯的孫子要?是把今天的事說出去,父皇就會?知道,我在京外遊玩,連冪籬都不?戴,到時候父皇就不?會?讓我出京玩了?!是不?是?”

在這個苛求女子貞潔的世道裡,一個女子的名聲,幾乎就是生命。以舞陽公主的身份,也許不?至於被名聲逼死,但是,鄭宗懋試圖擄掠舞陽公主之事一旦泄露出去,舞陽公主可能這輩子都跨不?出府門了?。

高睦不?忍心對舞陽公主點穿這個殘酷的世界,隻是點頭應道:“是的。所以,我們不?能讓丹陽侯的孫子察覺身份,今天的事,也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錦衣,記住了?嗎?”

“記住了?。”舞陽公主乖巧地?點了?點頭。父皇要?是知道她違背女誡,不?僅不?會?讓她出京,還會?害高睦受罰,那當然是不?行的。

舞陽公主想起高睦之前的阻止,又疑惑道:“他罵你罵得那麼難聽?,你方才為何不?讓我打他?”

高睦一怔。眼前這個傻姑娘,被人侮辱了?也不?生氣,卻在為她出頭嗎?

隔了?半響,高睦才平複心緒,回答道:“丹陽侯祖籍就在上元縣。方才他那邊有兩個家丁逃下山了?,恐怕會?去搬救兵,我們既然不?能暴露身份,強龍不?壓地?頭蛇,說不?定得利用丹陽侯這個孫子,才能離開此地?。而且,這種小人,不?值得你臟手。”說話之間?,高睦已經用衣襟擦掉了?舞陽公主手上的灰痕。

鄭宗懋那兩個成功逃脫的家丁,之前埋伏在高睦與舞陽公主身後,原本是用來堵住她們退路的,後來發現自家少爺被擒,兩個家丁連忙逃下山報信了?,等?高睦發現時,再想派人攔截,已然晚了?。

舞陽公主想起之前逃走的兩個家丁,覺得高睦顧慮得在理?,這才答應暫時不?打鄭宗懋。不?過,她哼哼唧唧地?表示:“我不?嫌臟手。他說要?你磕十個響頭,放了?他之前,至少得打他十棍。”

“好,你想打幾棍就幾棍。”

從?鄭宗懋下手擄掠錦衣開始,高睦心中就怒火暴湧,她根本就沒打算放過鄭宗懋。先打幾棍,就當是收利息了?。

“丹陽侯,我是丹陽侯的孫子。你們知道丹陽侯嗎?皇上的開國功臣,開國第一侯爵那個丹陽侯。”鄭宗懋看到高睦和舞陽公主回來,生怕再挨打,倒是不?敢囂張了?。不?過,他擔心麵前這兩個賤民沒有聽?清楚自己的家世,或者過於孤陋寡聞,所以又強調了?一遍。

高睦嫌鄭宗懋聒噪,直接讓人堵住了?他的嘴,又將鄭宗懋的家丁都綁在了?樹上,隨後再不?耽擱,立即踏上了?下山的路程。

鄭宗懋見高睦完全不?將他的身份放在眼裡,以為遇到了?山匪之類的法外之徒,渾身瑟瑟發抖。高睦的護衛押他下山時,他得知自己暫無性命之憂,簡直如蒙大赦,走起路來要?多配合有多配合。

高睦一行的馬匹都在山下的樹林中,鄭宗懋見要?上馬,也不?敢反抗,卻磨磨蹭蹭地?想要?拖延時間?。高睦直接讓人把他打暈了?,扔上了?馬背。

高睦的護衛不?是退伍老兵就是軍中遺孤,他們平素操練也是參照軍營,不?太理?解高睦這種土匪作風,就連許伯也提出了?質疑。不?過,一走出山林,他們就全明白了?。

山外已經趕來了?幾十號人手,他們拿著?鐵鋤、鐮刀之類的農具,瞧著?似乎是附近的鄉民,卻吵嚷著?要?去救“十三少爺”,領頭之人還是丹陽侯府的家丁打扮。

遠處還有鄉民在陸續趕來,一眼瞧去,竟似驚動了?整個村落。

原來,這片竹山不?遠處就是丹陽侯府的一個大田莊,鄭宗懋的家丁弄丟了?少爺,不?敢回府搬救兵,就近動員了?田莊。丹陽侯府向來霸道,莊客們怕受牽連,不?敢不?來救援,這才迅速積攢了?一群人手。

高睦的護衛若是擺出軍陣,想從?一群烏合之眾之間?殺出一條血路,自然是不?難的。但是,都是一些麵黃肌瘦的鄉民,讓人如何下得去手?就算真?能下手,事情也必將鬨大,那還不?如宣布身份,再光明正大地?離去。

好在有鄭宗懋在手。高睦以鄭宗懋為人質,逼迫他們讓路,才兵不?血刃地?走出這片是非之地?。

打暈鄭宗懋之後,高睦擔心鄭家的援兵認識她和舞陽公主,不?僅讓舞陽公主戴上了?冪籬,高睦自己也戴了?一頂。

確定身後沒有追兵後,高睦與舞陽公主雙雙摘下冪籬,才命護衛拍醒鄭宗懋。

第50章

鄭宗懋雙手反剪, 難以?保持平衡,下山之時一路跌跌撞撞,華服被竹枝刮花了, 早已不複光鮮;後來又像沙袋一樣被橫在馬上,顛簸了一路, 又多出了幾處撞傷,連發冠都不知掉在了哪裡。

舞陽公主見鄭宗懋蓬頭垢麵, 覺得他已經受到?了教訓,也懶得再?打他了。

高睦便對護衛揮了揮手, 打算直接放了鄭宗懋。

鄭宗懋恢複清醒後,發現自己身在陌生的野外,頭上的金冠都沒保住, 還以為高睦一行真是悍匪。

護衛拿著匕首向鄭宗懋走近,打算割開鄭宗懋身上的繩索,鄭宗懋卻以?為是來殺他的。他隻當自己必死無疑,絕望之下, 對舞陽公?主破口大罵道:“你這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婊子,爺爺做鬼也不放過你!我咒你世世代?代?當營妓……”

在鄭宗懋看?來,要不是舞陽公?主招搖過市,勾引了他的興趣, 他根本不會陷入死地。而?且他這輩子從來沒被女人打過,心中視之為奇恥大辱, 本來就記恨舞陽公?主。以?為生命到?了最後時刻, 他恐懼加憤恨, 融合成了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詈罵, 全都傾注在了舞陽公?主身上。

高?睦臉色大變。她翻身下馬,一腳踹翻了鄭宗懋, 抬拳就打。

高?睦的成長經曆注定了她不是一個脾氣火爆的人,否則,越國公?府裡那些明槍暗箭的日子,她不被人害死,也該把自己氣死了。許伯從來沒見過高?睦如此?憤怒,都快被高?睦嚇呆了,反應過來後,他擔心高?睦真把丹陽侯府的少爺打死,連忙想要阻止,卻沒能成功。還是舞陽公?主出馬,才?將高?睦拉開。

“好了好了,高?睦,彆生氣了。你不是說不值得臟手嗎?他之前罵你你都沒生氣呢。”舞陽公?主不懂周公?之禮,也沒聽過“婊子”、“營妓”這些詞語,還是看?到?了高?睦的反應,才?明白鄭宗懋在辱罵她。她貴為皇帝最寵愛的幼女,這輩子連重話都沒聽過兩句,被人辱罵了,當然是生氣的。不過,看?到?高?睦比她還生氣,她又好像沒那麼生氣了。

高?睦看?著舞陽公?主單純的麵龐,越發覺得鄭宗懋可恨,要不是殘存著最後一絲理智,她真的恨不得當場砍了鄭宗懋。

可是,為了維護錦衣的清譽,她不僅不能殺鄭宗懋,還必須得把鄭宗懋放回去?,否則就會前功儘棄……想到?這一點,高?睦全身都有些發抖。

“手痛嗎?”舞陽公?主見高?睦發抖,又發現高?睦拳頭有些發紅,以?為高?睦手痛,連忙捧起高?睦的拳頭,吹了吹氣,想幫她吹走疼痛。

“不痛。”高?睦回握舞陽公?主的雙手,借以?平複心緒,心中卻已經決定,她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鄭宗懋繩之以?法。

鄭宗懋下三濫的辱罵張嘴就來,他的家丁也前堵後截十分嫻熟,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強搶民?女”……高?睦相信,隻要她肯用心,將來定能找到?鄭宗懋的罪證。

想通這一點後,高?睦才?再?次釋放鄭宗懋。

為了掩人耳目,高?睦一行離開竹山時,選擇了背離京城的方?向;釋放鄭宗懋後,高?睦又布置了兩路疑兵,才?與舞陽公?主繞路抵達臨水彆莊。

由於繞路耽誤了時間,抵達臨水彆莊後,無暇再?慢慢休息,高?睦與舞陽公?主隻是簡單梳洗了一番,就再?次踏上了歸程,這才?趕在城門落鎖之前入京。

好在舞陽公?主精力充沛,她覺得高?睦布置疑兵、繞路、換裝一係列安排十分新奇,不僅不嫌疲累,還覺得好玩。

高?睦見舞陽公?主的情緒沒被鄭宗懋影響,也安心了不少。

舞陽公?主府迎回了幾日不見的主人,請安磕頭、撣塵擺飯,又是一場歡歡喜喜的熱鬨。直到?躺上睡床,高?睦才?有空思索:調查鄭宗懋的罪證,應從何處著手。

舞陽公?主湊到?高?睦身邊,打斷了高?睦的思路。

高?睦與舞陽公?主同床共枕將近半年,早已知道,舞陽公?主睡覺喜歡被人抱著。她以?為今夜也是如此?,原本準備回擁,卻聽舞陽公?主問道:“高?睦,‘千人騎、萬人壓’是什麼意思呀?”

高?睦:……

高?睦突然明白,為什麼舞陽公?主對鄭宗懋那麼寬容了。連如此?直白的混賬話都沒聽懂,錦衣大約根本不知道鄭家那個惡少打算……強占她吧。

舞陽公?主許久沒有聽見高?睦的回答,猜測高?睦睡著了,悄聲確認道:“高?睦?你睡著了嗎?”

高?睦覺得裝睡是個好辦法,便打算保持沉默。轉念一想,舞陽公?主是個好奇的性格,她要是把這個問題拿去?問彆人,旁人一聽,就知道舞陽公?主不懂夫妻之事,屆時,隻怕會惹來大麻煩。

考慮到?這一層後,高?睦隻好開口應道:“這是罵人的話。公?主,此?話粗俗,以?後千萬不能對旁人提起。”

“高?睦你沒睡著呀。”舞陽公?主驚喜地支起了胳膊,“我知道這是罵人的話,不然你也不會氣得打他了。我就是沒想明白,他這是罵我什麼?是說要派很多人打我嗎?”

高?睦:……

高?睦不願意對舞陽公?主撒謊,又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答舞陽公?主這個尷尬的問題,最終含糊應道:“算是吧。”

“算是?‘算是’是什麼意思?那到?底是不是嘛?”舞陽公?主對高?睦的回答不太滿意,追問道,“那‘婊子’和‘營妓’又是什麼意思呢?”

高?睦有些後悔了。早知道舞陽公?主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她真的應該裝睡的。可是,如果不說清楚利害,又如何讓錦衣守口如瓶?

熄了燈的帳內伸手不見五指,舞陽公?主卻從高?睦頻繁的沉默中看?穿了她的糾結。她眼珠一轉,嘀咕道:“算了,我下次去?問母妃好了。”

“公?主,你要是拿這些話去?問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就會知道我們不是夫妻了。”高?睦深感?無奈,明知舞陽公?主是在以?退為進,也隻能就犯。

鄭十三罵人的話,關她和高?睦什麼事?怎麼就會暴露她們不是夫妻呢?舞陽公?主更?好奇了。她趁熱打鐵,抱著高?睦的胳膊,撒嬌道:“那你告訴我呀。高?睦,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嗎?彆人罵我我都聽不懂,多丟人呀。”

高?睦一直以?男人的麵目長大,她不知道姐妹之間是否真是無話不談,但?是舞陽公?主話中那份不分彼此?的親密,她無法拒絕。她斟酌詞句後,以?問為答地說道:“公?主知道‘妓.女’嗎?”

“知道。就是青樓裡的姑娘。”

青樓裡的姑娘不一定都是妓.女,高?睦沒有去?過青樓,搞不清其中的區彆,便覺得舞陽公?主的認知大差不差,應道:“嗯,‘婊子’也是指妓.女。而?‘營妓’,是軍營裡的妓.女。”

“哦——”舞陽公?主恍然大悟。她第一次聽說“妓.女”這個詞時,曾經問過母妃,嚇得母妃緊緊捂住了她的嘴,告訴她,這是個醃臢的詞語,讓她再?不許提起。連說起來都嫌肮臟的詞語,鄭宗懋卻拿來罵她,難怪高?睦之前那麼生氣。不過……舞陽公?主不解道:“那鄭家那個孫子,為何罵我‘婊子’?我長得像妓.女嗎?”

“錦衣你怎麼會這麼想!”高?睦大驚失色,連忙搖頭道,“世上的無德之人,謾罵女子之時,往往稱之為‘妓.女’。鄭家那個小人,罵你‘婊子’,就像是他罵我‘賤民?’,都是他出言惡毒的罪過,絕不是你有何不妥!你千萬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高?睦不知不覺已經從被子裡坐起來了,舞陽公?主感?受到?高?睦的急切,也跟著坐直了身體。她在黑暗中找到?高?睦的腰背,安慰地抱了抱,笑?道:“高?睦,你放心,我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那就好。”高?睦聽見舞陽公?主音色如常,一顆情急之心,才?重新落回胸腔。

舞陽公?主拽著高?睦重新躺回了被窩裡。暖意回升時,高?睦的心境也重新平複了下來,她打算再?交代?舞陽公?主幾句,卻聽舞陽公?主說道:“高?睦,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什麼事?”高?睦生怕今日之事給舞陽公?主帶來心結,立馬重新打起了精神。

“我十四哥在世時,就喜歡去?青樓留宿。後來父皇知道了此?事,極其生氣,打死了十四哥跟前的好幾個太監。我一直不明白,父皇當年為何那麼生氣。父皇自己還給十四哥賜了很多侍妾呢,多幾個青樓女子,有何不妥嗎?”

十四皇子流連青樓之事事發後,不僅陪他出宮的太監都被打死了,宮裡伺候十四皇子的人,也幾乎都受到?了牽連。此?事在後宮傳得沸沸揚揚,舞陽公?主當時年紀還小,也聽到?了隻言片語。也正是那時,舞陽公?主聽到?了“妓.女”這個詞,否則的話,誰敢把淫.穢之事說給未出閣的公?主?嫌宮裡死的人不夠多嗎?

坊間對十四皇子偷入青樓之事也有所?傳聞,不過,高?睦當年根本不在京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逸聞。

娼妓迎來送往,被世人視為不節之人,時下的詩禮之家,大多嚴禁子弟尋花問柳。高?睦師從名?儒,很清楚這個社會現實,她很快回道:“青樓女子與良家女子不同,尋常百姓之家,娶青樓女子進門,也會被視為汙辱門楣。況且,朝廷明令禁止官員狎妓,你十四哥與青樓女子來往,傳出去?影響不好,皇上當然是會生氣的。公?主也是,‘青樓女子’、‘妓.女’這些不雅之語,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否則若是傳入皇上耳中,皇上也會生氣的。”

“我知道,母妃以?前告誡過我。這些話,我和母妃都沒說過了,隻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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