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黃昏,殿門剛關上,殿內就暗了下來。
張輔幾人都落在了陰影中,隻有幾縷深紅色的夕陽倔強穿過窗棱,照在朱祁鎮臉上,讓他看起來越發神秘莫測。
“楊洪。”朱祁鎮赤著腳走下高台,語氣輕鬆道;“洪武十四年生人。
永樂元年,襲父百戶職。
永樂八年,隨太宗北征,太宗曾親口誇讚你為將才,你也沒有愧對太宗的誇獎。
從那以後直到宣德八年,你屢立戰功,為大明立下了汗馬功勞......”
楊洪終於有了反應,身體微微一顫,頭埋得更低了,悶聲道“陛下,老臣有罪,求陛下賜死。”
朱祁鎮沒有理他,而是擺擺手繼續笑道;“正統元年,朕初登基,朕記得是王驥推舉你,朕便命你任遊擊將軍,後升都指揮僉事。
正統二年,有人誣告彈劾你,也是朕恕你無罪,對吧?”
“罪臣...罪臣愧對聖恩。”楊洪顫聲道。
“從那以後,直到正統十三年,你楊洪鎮守北疆,殺得虜寇不敢大舉進攻。”朱祁鎮說著轉到楊洪父子身後,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接著失笑道“他們叫你什麼?
楊王?
確實沒有叫錯。
我正統一朝,你楊洪可以稱得上是北疆柱石,以你的功績,封王一點都不為過。”
張輔和樊忠兩人此時汗流浹背。
他們看得真切,朱祁鎮語氣雖然帶笑,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冷得像一塊三九天的青石。
但楊俊卻沒聽出不對勁,自以為有了一線生機,立馬調轉身形磕頭道;“陛下,微臣知錯了陛下!
求陛下看在吾父為大明效力多年的份上,饒了微臣這條賤命吧。
陛下,求......”
啪!
清脆的響聲過後,楊俊趴在地上,半邊臉高高腫起,地上隱約還能看到幾顆沾血的碎牙。
“楊洪,你是為大明立下大功,但乃公也從未虧待過你吧?”朱祁鎮收回手緊了緊衣服,一字比一字冷漠,到最後仿佛從冰水中拎出來一般。
“你竟為這一豎子,陷乃公於險地。
楊洪,你自己說,乃公當如何?”
楊洪緩緩抬頭,樊忠這才發現他已經淚流滿麵。
隻見他緩緩轉過身子,對著朱祁鎮,緩慢的將頭用力朝地上砸去,一下又一下。
一時間,殿內一片死寂,隻剩楊洪磕頭的悶響。
在楊洪搖搖晃晃準備磕第十個頭時,朱祁鎮突然抬腳將他踹得滑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平台邊緣,被撞倒的香爐砸了個正著。
“這裡是乾清殿,是乃公睡覺的地方。”朱祁鎮冷漠道“要自裁,滾到午門外去。
還有,乃公在問你話。
告訴我,乃公當如何?!”
楊洪搖搖晃晃的重新跪好,虛弱顫聲道臣,有負先帝囑托,有負陛下聖恩。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已無顏苟活於世,還望陛下賜死。”
見楊洪這副模樣,樊忠有些莫名感慨,暗暗歎了口氣。
張輔則不忍再看下去,悄悄將頭側到了一邊。
朱祁鎮沒有去注意兩人的反應,徑直走到楊洪身前,低頭冷漠“乃公要想殺你,早在軍營中就已經將你梟首示眾。
楊洪,乃公沒有在城外審你,已經給你留足了顏麵,念在你是三朝老臣的份上,乃公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為什麼?
身為老將,你看不出瓦剌人的誘敵之策?你不知道那豎子棄守城池之後,乃公會有多危險?”
朱祁鎮蹲下身子,看著楊洪的後腦勺,一字一頓道;“還是說你真覺得,憑你這些年的功勞,能不讓乃公治你的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