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昂忍不住譏笑的問魏紫焉:“那又如何?你覺得我又能撐多久?”
所以說,背後談論父皇和姚黃的是非,幸災樂禍於他們兩個不得善終,可自己和魏氏又何嘗比父皇他們幸運多少?
姚黃先父皇而去,自己先魏氏而去,同樣都是夫妻中道作死彆,半斤八兩罷了。
一句話說得魏紫焉眼淚都湧出來了,她道:“殿下莫做灰心之語,雖說您身體孱弱,可隻要精心保養,定能安然無虞。”
趙昂閉上眼。
有時候想想,他是真的恨,恨姚黃對他的狠。
誰能想到,她一個閨閣女子居然能有製作出□□的本事?若無□□,當日她必死無移。偏偏一個“如果”,生生扭轉了自己的命運。
若是自己當是死了也就罷了,她和父皇之間定然生出齟齬來,偏偏自己就沒死。
這幾年,父皇雖與自己再未謀麵,可父子親情終在,這裡的衣食供應不遜從前,尤其是各種補氣養血、培元固氣的各種珍稀藥材,流水一樣的湧進來。
趙昂不知道父皇圖什麼?
他養自己這麼一個病秧子,到底真的是顧念父子之情,還是單純隻是聽信了姚黃的話,就是不肯給自己一個痛快,讓自己病弱的活著,痛苦的活著,一輩子求不得的自我煎熬和自我折磨著?
也許這便是報應吧?姚黃這般對自己,她自己也沒個好下場。
可就算這報應來得這樣快,也未能讓趙昂有幾分興奮,幾分喜悅,隻有無儘的麻木和冷漠。
“安然無虞”?多麼諷刺的字眼。在旁人看來,自己活著就有意義,可誰又考慮過自己的感受?他無時無刻不在疼痛中度過,就算睡著了,夢裡也都是與受傷和疼痛有關的惡夢。
這樣病弱到連行走都難,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享受,就算長長久久的活著又有什麼意思?他已經失去了人生的諸多樂趣,每過一天都像度日千年那樣,在這寂寥的空間,他的生命仿佛被無限延緩,他能聽見從內而外滲透著的寂寞。
但趙昂明白魏紫焉的意思。
他有時候真挺佩服她。
一個女人,給世人的印象應該是軟弱和柔弱的,可魏紫焉有個強大且堅韌的內心,不管是什麼樣的境況,她對於皇位始終有著深切的執念,似乎永遠也不會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
說幻想太消極了些,也許是“希望”。
她的希望,可不隻是自己,還有她的兒子呢。
趙昂隻搖一搖頭,抬手做了個手勢,道:“我累了。”
魏紫焉不便再多絮叨。其實她說這些,也沒指望能得到趙昂的回應,她也沒想著慫恿他這個時候迫不及待的跳出來去證明什麼。
曆史教訓是慘重的,再不長經驗,那可真就隻配蠢死了。
她隻想告訴他,隻要堅持,總有機會的。
還有,他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萬一呢?都說情深不壽,這話一點兒不假,越是情深意重的夫妻,其中一個走了,另一個也活不多久。
一旦陛下駕崩,絕對是趙昂的機會。畢竟,景成帝並沒廢掉他這個太子,趙昂不是景成帝這個老奸巨滑老狐狸的對手,但對付三皇子趙晟,未必沒有勝算。
趙昂明了魏紫焉的心意,卻並不打算回應,也不打算附和。他骨子裡很有一種沉沉的暮氣,有一種“世間一切與我毫不相關”的冷酷。
哪怕是對他的幾個兒女,他都絲毫不關心。
魏紫焉看不懂,或者說他掩飾的好,他對皇位,對將來,沒有任何的期待。
她還想著攛掇他去爭去搶呢,孰不知爭搶到最後,也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犯不上,不值得,圖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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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姚黃病重,景成帝無心他顧的原因,如今趙昂這處殿裡明顯鬆動了不少,底下宮人或公然或私下裡議論,雖然消息蕪雜,有真有假,但魏紫焉總能從中得知一些事關姚黃的蛛絲螞跡。
姚黃已經病得下不來榻了。
景成帝不說荒廢朝政,卻也時常不在宮中,一直在宮外流連,有人說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藥王廟,由著慧成法師為他做法,甚至經常接連幾天在宮外留宿。
不隻魏紫焉知道了姚黃怕是要不行的消息,另外兩個側妃也都先後知曉了。
誰也不是傻子,魏紫焉能想到的,她們兩個也能想到,魏紫焉癡心妄想的,她二人隻有比她更要熱情高漲的。
更甚,她們想的比魏紫焉還要淺顯直白些。
景成帝尚在,她們左不過是陪著趙昂將冷宮坐穿。可但凡朝廷易主,換了三殿下,他絕不會對趙昂手下留情。
趙昂若沒了命在,她們這些婦孺就更隻有陪葬的份。
與其坐以待斃,真不如生死一搏。萬一僥幸拚贏了,她們便是貴妃,而趙昂的身體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立太子。
而太子早晚會繼位,她們若命好,很有可能會混個太後當當。
太後啊,不比皇後的日子要舒服?就為了這麼一線可能,她們也敢冒喪命的危險。
這些年,趙昂雖然病弱,可接連有三個兒子出生,不偏不倚,魏紫焉一個,喬側妃和鄭側妃各有一個。
且這三兄弟,雖以魏紫焉所出者為長,但相差不過三五個月。
當外界施加壓力和危險時,不管平時有多少衝突和矛盾,都能抱團一致對外。
可剛剛有利益湧現,內裡的人便先起了內訌。
這幾年,趙昂隻肯和魏紫焉親近,和喬、鄭二女很是疏離。
魏紫焉又是太子妃,昔年便對喬、鄭二女沒少打壓,自然是喬側妃和鄭側妃最看不慣,也最硌應的那個眼中釘、肉中刺。
她們兩個和魏紫焉已經積怨頗深,不過是情勢所逼,都忍而不發罷了。
這會兒魏紫焉的兒子又成了另兩個小皇孫的絆腳石,喬側妃和鄭側妃兩人便結成暫時同盟,各自使出渾身解數,想方設法和家中人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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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發的冷,一場秋雨夾雜著零星雪花,紛紛揚揚的降落。氣溫驟降,殿裡冷得和漏風的冰窖一般。
大人們尚且能受得,孩子們卻耐不住,魏紫焉所出長子泓哥兒便受了寒,先是咳嗽,再之後便起了高熱。
趙昂的藥定期有人送進來,太醫們卻不常來,除非是趙昂病得太重的時候。
魏紫焉不好太過挑事,隻能暫且忍耐,從趙昂的藥材裡挑挑揀揀,找了幾味止咳、平喘的藥熬來給泓哥兒喝。
因天寒,趙昂舊疾複發,他痛得整夜睡不著,也有些高熱。
魏紫焉既要照顧趙昂,難免疏於照管泓哥兒,怕父子兩人互相過了病氣,隻能暫且一東一西稍間的隔著。
這天她喂泓哥兒喝了藥,眼看他氣息粗重,卻精神不濟,早早就睡下,這才又去照顧趙昂。
趙昂卻咳中帶了血絲。
魏紫焉難免心急,生怕關鍵時候他有個好歹,豈不是要萬般辛苦努力都付諸流水?她不敢怠慢,精心照管了一夜。好不容易天亮了,她忙讓宮人去給侍衛傳話:請太醫院的太醫過來一趟。
等魏紫焉回到西稍間,見泓哥兒睡著還未醒,顧不得疲憊,忙上前輕喚:“泓哥兒,餓了吧?今天想吃什麼?娘給你做。”
喚了兩三聲,泓哥兒也沒反應。
魏紫焉還忍笑道:“泓哥兒還沒睡夠嗎?起來吧,這會兒外邊太陽出來了,倒比屋裡要暖和,娘給你多添件衣裳,你吃罷早飯,去給你父皇請安。”
泓哥兒還是不應。
魏紫焉這才意識到不大對。
泓哥兒是個乖巧之極的孩子,在她的耳提麵命、諄諄教誨下,年紀雖小,卻一向自律自製,很少有貪睡不肯起的時候。
就算他病著,可也不至於怎麼叫也叫不醒。
魏紫焉不由得伸手輕推泓哥兒,聲音裡也帶了點悸怕:“泓哥兒,醒醒,是娘啊。”
泓哥兒的身子僵硬的隨著她的動作晃了一下。
魏紫焉腿一軟。她顫抖著伸出手,探到泓哥兒的鼻息之下。
他小臉冰涼,早就沒了呼息。
作者有話要說: 該領盒飯的都領了,
下一章大結局。
就醬。
會有幾章番外,不知道有多少,我寫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