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婦,滿臉的褶皺,乾瘦得能看見骨頭,顴骨高高隆起,腮幫完全凹陷下去。
若隻看到這裡,絕大多數人肯定會以為她是個命運悲慘的可憐人。
可惜啊,一雙陰冷冷且泛黃的三角眼,眼神倨傲,把淒苦老婦人形象毀得一絲不剩,被她直直盯著,仿若麵前是一條吐著蛇信的毒蛇,讓人毛骨悚然。
她的聲音中氣十足,看起來精神矍鑠,腿腳十分利索,甚至把正直壯年的兒子都甩在了身後。進門時,卻刻意止住了腳步,高抬雙手,非得像古時的太後一樣,等著氣喘籲籲跑來的兒媳婦孫女,左右攙扶著。
這一幕多麼的熟悉,柳秀妍小時候也像右邊的女孩一樣,隻要奶奶出門,就得跟個女仆似的時刻緊挨著她,走平躺的路得扶,邁台階得扶。她身高不夠,也得虛抱著奶奶那‘尊貴’的手,否則就是大耳刮子。
隻算這世,柳秀妍得有十多年沒看過這個人,其實都沒啥印象了,剛才一聽見那直穿耳膜的尖細刺耳聲,本以為忘掉的東西,卻瘋狂從腦海裡鑽出來。
這個人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柔滑,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嗬嗬,這副高貴的做派,家裡是有皇位要繼承?
見柳秀妍竟然沒有過來迎接,田春鳳麵露不愉,覺得有點丟臉,惡狠狠地瞪了眼拖後腿的小兒媳,酒糟鼻發出一聲聲冷哼:
“你長本事了,看到自己親奶奶,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打。文美淑就是這麼教育你的?嗬嗬,真是好家教啊。”
柳秀妍都不屑看她,對客人們說了聲抱歉,請他們先離開,待會兒再把飯菜和蛋糕送過去。
姨母們非常擔心,不太願意走,這糟老婆子來者不善,真要吵起來,她家裡隻有李在賢一個男人,肯定得吃虧,但這種事讓外人看熱鬨也不好。
“秀妍呐,我們也不走遠,就在外麵等著,他們要是敢使用蠻力,你大喊一聲,我讓你叔扛起鐵鍬,敲死他丫的,真以為你好欺負啊。”
美鳳姨母故意提高音量,邊說邊往田春鳳身上瞅,她敢說就不怕彆人挺近。
氣得田春鳳頓時抖如篩糠,眼白使勁上翻,但她這人窩裡橫慣了,遇到個厲害的,就慫了大半,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人離開。
美鳳姨母前腳一走,田春鳳立馬抖擻起來,破口大罵:
“你就看著她這麼作踐你奶奶?啊?照以前的規矩,我非得把你逐出柳家不可。”
柳秀妍眼皮子懶懶一掀,冷冷道:
“我看您老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初可是您強行把我送人的,從戶口本上說,咱倆就不是一家人。像您這種沒人性的冷血動物,有什麼資格數落我舅媽?您配提她的名字?趁我沒徹底動怒前,趕緊離開我家,否則,我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
若田春鳳和劉利花一樣,是來巴結討好的,柳秀妍頂多當個陌生人看。真正讓她生氣的是,今天是嘟嘟的百日宴,自家人辛辛苦苦籌備的宴席,都沒來得及吃一口,全被這些人破壞了。
柳秀妍堅持讓客人走,就是想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免得束手束腳。
田春鳳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被個小輩指著鼻子罵,還是個丫頭騙子,氣得眼前發黑,死死抓住小兒媳的手,扯著嗓子使勁嚎:
“厚海啊,你為什麼走得這麼早?不乾脆帶走我這個老不死的。看看你生出的好女兒,都敢騎到長輩頭上指手畫腳,一句都說不得……”
她這尖銳的大嗓門,直接嗷醒了搖籃裡的嘟嘟,哇的一聲哭出來,聲音細弱,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柳秀妍急忙跑過去,趕忙抱起兒子,輕輕拍著背,晃悠悠地哄著,眼裡閃著陰冷的寒光,磨著後槽牙狠狠道:
“閉嘴!”
嚎得正起勁的田春鳳,被她凶狠的眼神嚇住,簡直不敢相信,嘴巴張得超大,相當的滑稽。
嘟嘟這次真被嚇得不輕,喂了靈泉水後哭聲小了些,仍然哭到直打嗝,柳秀妍心疼死了,極度自責,更是恨透了罪魁禍首。
看著外孫兒哭到眼皮微腫,文美淑氣炸心肺,衝上去想揍人,還沒碰到呢,她就鬼哭狼嚎的,說手痛、腰痛、頭痛。真要在拉扯間受了傷,田春鳳更有理由賴在自己家,準得獅子大開口要賠償呢。
李在賢也是恨得牙癢癢,臉上青筋暴起,捏緊拳頭,極力克製熊熊燃燒的怒火。
白球球直接氣成了刺蝟,這個老女人,竟敢嚇哭老大,甩著小腿就要往上撲,撞了兩下後就被人捏住了命運的後脖頸。
文美淑怕白球球不知道輕重,真要鬨出人命,這小東西,怕是小命不保。
啊啊啊,太憋屈了。
柳秀妍怕舅舅舅媽氣出好歹,把嘟嘟哄好後,讓他們陪嘟嘟去臥室呆著。
“我aba最是疼我,九泉之下要知道您是這麼當人/奶奶的,說不得真如了你的願。”
這話著實誅心,氣得田春鳳直跺腳,大吼:“你個賠錢貨,好狠的心,竟然敢咒我死!”
“這可是從您嘴裡說出來”柳秀妍無辜地聳肩,鼓勵道:“您繼續哭啊,哭得越大聲他才能聽見,運氣好的話,今晚就能把您帶走。”
老一輩人都比較迷信,田春鳳更是如此,老/二不孝子向來忤逆自己,以他疼柳秀妍的勁兒,可能真乾得出來這事。
這麼一想,田春鳳背脊直發涼,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愛錢,但是更惜命,還沒活夠呢,拉著小兒媳氣哼哼走了。
見老娘都敗下陣來,柳家兩兄弟對視一眼,有些慌,搓著手,惴惴地說:
“秀妍呐,你也知道你奶奶的脾氣,刀子嘴豆腐心,但她人真的不壞。這樣吧,我替她向你道歉,你這麼善良的孩子,就彆跟她一般計較……”
“哈哈哈,咳咳,哈……”
柳厚山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打斷,強壓下眼底的薄怒,憨笑著:
“我說了什麼搞笑的話嗎?”
柳秀妍強忍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
“你是大伯吧,沒想到啊,這麼多年沒見,還是一如既往的厚臉皮啊,慣會做好人,佩服。說吧,你們來這,是在打什麼歪主意?”
如果說田春鳳是衝鋒陷陣的潑婦,那麼柳厚山一定是在背後攛掇的小人,長得一副老實麵孔,切開來看,心都是黑的。
聽聽他說的什麼屁話,就田春鳳這樣的,還豆腐心,怕不是在逗我哦。侄女兒被罵他在一旁冷眼旁觀,連個屁都不放,見他老娘占不到便宜,便三兩句就想揭過去,以為自己道個歉,彆人就必須得原諒,怕不是在想屁吃。
也是,他一貫如此,壞事惡心事讓田春鳳乾,好人全讓他當了。跟這人一比,同樣不是東西的柳厚河,都順眼多了。
被戳破了臉皮,柳厚山臉一黑,仍然擠出了一抹笑:
“秀妍,是你誤會伯伯了,我就不是那種人。今天來,沒彆的意思,就是想幫嘟嘟慶祝一下。”
聞言,柳秀妍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樣啊。”
就在柳厚山鬆了口氣時,她突然話音一轉:“禮品呢,看你們兩手空空,應該是沒帶,那紅包總有吧。”
柳厚山就是想來要好處的,怎麼可能倒出錢,趕緊朝女兒使了個眼色,笑著道:
“家裡的錢一直是你伯母管著,她有點事,現在在路上,等下就會過來。”
“哦。”柳秀妍忙著看手機,草草敷衍道。
柳厚山非常不滿,又不敢插嘴打斷,怕她再鬨出些招架不住的幺蛾子。
過了一會,柳秀妍嫣然一笑,拍著手,豎起大拇指:
“大伯,我真得對你刮目相看呢,比我想象中厲害多了。隻是當個小小的村會計,就能積累這麼多家財。x年x月x日,收李某一筐雞蛋,幫他拿到村頭那塊地。x年x月x日,收金某一袋海鮮,幫他多報銷公款……”
念的全是柳厚山這些年來貪汙的罪證,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的柳厚河,瞅著柳秀妍威脅的眼神,頓感不妙,撒腿就跑,雖然沒大哥貪,但有順村裡人一隻雞的事,卻乾過幾次。
柳厚山的臉頓時黑得如同鍋底,極力擠出笑,誘哄道:
“秀妍,聽話,把手機給我!”
這可是托人好不容易查到的,柳秀妍果斷把手機往兜裡一塞,根本不理他。
這下,柳厚山終於慌了,要是被彆人知道,他鐵定完蛋,滿腦子想的都是要讓她閉嘴。
看著柳秀妍那張冷漠的臉,他再也按捺不住壓抑已久的怒火,一步一步逼近牆角,舉起手就要往她臉上招呼。
“我看誰敢打我未來的妻子!”
伴隨著這個有些耳熟的聲音,不知從哪冒出個黑衣人,一把攥住柳厚山的胳膊,狠狠一擰,那響聲哢哢哢,他的手直接垂了下來。
然後黑衣人把疼昏過去的柳厚山,拎小雞似的往背上一扛,走了。
這一係列動作完成,仿佛就是一眨眼的時間。
其實,以柳秀妍的能力,完全可以避開,而且白球球也亮出了尖銳的爪子,有人樂意出手,也省得浪費靈符,但是幫忙歸幫忙,話可不能亂說。
柳秀妍對著穿著墨綠色西裝的男子,極其不樂意地說:“sao包男,你彆瞎說啊,我倆之前就見過一次麵,什麼時候成你妻子了?”
sao包,不,是崔敏熙,本來撐著門擺了個帥氣的pose,聞言,腳一滑,差點哐當撞門上,氣急敗壞道:
“阿西,你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我幫了你,竟然還大吼大叫的。還有,我叫崔敏熙,懂不懂禮貌啊?”
柳秀妍默,我忍,擠出一抹甜笑,把他推出去,深深鞠躬,相當有誠意:
“呐,米安,我真的非常感謝你。但是,可以請你離開我家嗎?”
柳秀妍當初在仙界,手上沾了不少血,但她一直堅守著人類世界的原則,從不主動下手,除非生命受到威脅。
身上沾滿血腥味的人,氣息自與常人不同,這次見麵,她能聞到崔敏熙身上的嗜血之氣,更甚以往。
這個男生,表麵上看起來流裡流氣,實則城府深不見底,柳秀妍招惹不起,也沒心思玩改造那一套,就想當條鹹魚,自由活著。
她這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弄得崔敏熙老大不爽,還有點兒委屈:
“你也忒冷酷無情,好歹我是客人,特地從國外趕回來的,怎麼著也得吃頓飯再走。再說了,咱倆關係可不一般,我還想看看嘟嘟呢。”
這話說的,柳秀妍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聽力,她隻是穿了個越,沒到失憶的地步吧。
崔敏熙見她懵著,心中竊喜,側著身子趁機一溜,就衝了進去,正高興著呢,一把掃帚迎麵飛來。
“啊——我的鼻子!”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終於把柳秀妍拉回了神,回頭一看,更懵了。
舅媽拿著掃帚,使勁兒往崔敏熙身上招呼,靈活得很,邊追邊罵咧:
“你個拋妻棄子的渣男,竟然還有臉來,以為我家秀妍好欺負是吧,今天誰說話都不好使,我非得揍死你不可。”
可憐崔敏熙那麼大個男人,竟然毫無還手之力,隻能抱頭逃竄,邊跑邊求饒。
再這麼揍下去,非得鬨出人命不可,柳秀妍大喊:“舅媽您彆打了,他真不是嘟嘟的aba。”
“我不信,就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每一條都跟你之前說的對上去了。”文美淑認為柳秀妍心軟,故意說瞎話偏袒渣男,揍得更狠了。
柳秀妍當初都是隨口瞎說的,哪知道舅媽全都記在了心裡,又不能坦白,隻能衝上去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