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摸底(1 / 2)

來到沙陀軍的大營,鄭綮心中非常感慨,眼見聖人如此狼狽,他覺得自己這個宰相,未免有些失職。

雖然沒有人會追究他的責任。

但是讀聖賢書的他,還是竭儘全力想著如何為聖人謀求一個安身之地。在鄭綮的想象裡,這個安身之地,可以讓聖人大展宏圖,重新厘定乾坤,讓大唐河清海晏。此時傳來河東方麵派人前來接應朝廷重臣的消息,鄭綮忽發奇想,覺得或許太原是大唐東山再起的福地?最起碼,田令孜口中這個窮凶極惡的沙陀王,自己應該親眼看看,就算他是敵人,了解敵人,知己知彼,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反正留在鳳翔也沒有什麼重要國務需要他來處置(現在連皇上都是個打醬油的),所以,他派宋雄聯係到李存孝的軍隊,之後就跟隨李存孝來到了河東軍營。

與田令孜等人的宣傳完全不同,鄭綮見到的沙陀王,雖然左眼微眇,但相貌堂堂,嗓音洪亮,一副忠肝義膽呼之欲出。

酒宴上,鄭綮暗暗數著李克用乾杯的次數,後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計數了。如果他沒有數錯,李克用一共喝了十七杯酒!

實際上,鄭綮早已認定,這種喝酒像喝水的粗豪漢子,一般都是義薄雲天的忠義之臣。所以,鄭綮在李克用喝了八九杯酒的時候,就開始了試探:

“鄭綮久聞郡王忠肝義膽,卻不知此番為何在沙苑與官軍為敵?”

拋出這個問題,鄭綮的心中是有些打鼓的。這個問題等於是把自己置於李克用的敵對方,自己此來,就像是來談判的,但是又沒有談判的旨意。李克用會不會蠻夷脾氣發作?但他又相信自己的判斷。愛喝酒的人雖然脾氣暴,但一般都講義氣,自己是聽了李存孝的話才來到河東軍的,李克用殺自己的話,這不義之名,是無法擺脫的。所以,鄭綮估計,自己說話就算比較直率,李克用應該也不會發怒。

李克用當然沒有發怒的打算,他隻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朝廷宰相。雖然他現在早已是使相了,但其實隻是“使”,並沒有在朝廷“相”過一天,所以對鄭綮,對這位高級文人,他且不論是否尊重,但興趣絕對很大。

聽了鄭綮的問題,李克用想了想,忽然問道:

“鄭相可知上源驛之變?”

鄭綮有些糊塗。上源驛之變,他當然知道。他當時還給官家提過建議,想借助沙陀人滅掉宣武鎮。結果被官家無情否決。

但是沙苑之戰的雙方,並沒有宣武軍存在啊?李克用如此問,什麼意思呢?

李克用如果知道鄭綮這麼想,那麼他肯定會回答:很簡單,我不想被你牽著鼻子走。而且我要讓朱三臭名遠揚,所以,上源驛的慘劇,我是一定要說的。

鄭綮這時候也隻能回答道:“上源驛之變,下官倒也略知一二。”

李克用越來越感覺這個鄭綮很有意思:“鄭相請說。”

鄭綮當然不能透露那天麟德殿的君臣討論,他從另一個角度來說:

“其實下官倒是覺得,上源驛之變,罪在朱全忠。”

聽到朝廷高官有如此明確的判斷,李克用真是高興壞了,馬上和鄭綮乾了一杯。

鄭綮心中暗自高興:這樣一來,自己就從這個角度來試探這位沙陀王,未必不可。

“下官當時曾想由朝廷出兵,而以李郡王為副,一舉蕩平宣武鎮,改成朝廷直轄。”

李克用一呆:這簡直是走路撿金子、做夢討媳婦的好事啊!真的有這種設想?可是當朝宰相的話,至少可信度是很高的。他馬上笑著說:

“鄭相,果然不愧國之棟梁!見事明確,處置果斷!不知可曾上奏聖人?”

鄭綮心裡苦笑:當時聖人就差點發火了,我還敢寫成奏折?嘴上卻是淡淡地說:

“宣武鎮勢焰滔天,朝中黨羽眾多,如若上奏,隻怕非但無效,反而會引來不測啊。”

李克用連連點頭。

鄭綮趁勢再說:“其實鄭某深知,李郡王乃忠義之臣,義薄雲天,可謂與聖人肝膽相照。若是緩急有事,大可倚畀河東。不知鄭某此見,是否自作多情?”

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鄭綮裝腔作勢去夾菜吃,但卻忍不住用眼睛餘光觀察著沙陀王的動靜。自己的設想,有幾分現實可能呢?這個沙陀王,真能把他的地盤借給聖人做複興之地?自己想想,又覺得信心不足。

李克用倒是馬上就回答了:

“朝廷如若真像鄭相所言倚重李某,就該先幫李某掃平那個朱三!”

一邊咀嚼口中的菜味,一邊思考李克用的回答,怎麼想都好像覺得與自己的理想相去太遠。李克用看來是隻想消滅朱全忠,而自己卻是想把太原作為聖人能夠發號施令的基地,以此為開端,逐個掃平桀驁不馴的藩鎮。如有不從,便讓沙陀軍出麵,武力解決。這樣沒有幾年,大唐就可擺脫藩鎮割據的困局,重現太平盛世。作為大國宰相,甚至隻是一位紫衣大臣,這件大事的成功,都足以令他史冊留名。

但是現在沙陀王隻是死咬著朱全忠不放,這比自己想象的更難辦。裝作同仇敵愾地與他一起大罵朱全忠,好像沒什麼作用。

這個男人很務實,要朝廷先剿滅朱三,然後他再為國效忠。

鄭綮敏銳地發現,李克用沒有把自己很好地擺在一個臣子的位置上,而更像是朝廷的一個投資夥伴:你要拉他入夥,他要你先幫他做件事,事成了就入夥。這和君為臣綱完全不符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有你先提條件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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