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2)

黑狗坐在馬路牙子上抽煙,他的正對麵是一個高門大院——那是重慶的布匹商人葉向民葉老板的家,葉公館。黑狗腳邊已經有七八個煙頭了,這昭示著他究竟在這個地方坐了多久。

街上很熱鬨,最近尤為的熱鬨,因為國民政|府把首都遷到重慶來了,各路人馬像潮水一樣湧進山城重慶,整個城市魚龍混雜,倒也比從前多了幾分熱鬨和生氣,但這種生氣之中又摻雜著死氣,鮮活而又沉悶,扭曲。這是一種無法解釋的矛盾——因為這一年是1937年。

一個穿著補丁短打的十四五歲的男孩怯生生地走近黑狗,試探地撿起他腳邊的一個煙頭,然後立刻退開一步,等待黑狗的反應。黑狗隻是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什麼,默認了他的行為,於是那男孩又重新靠了上來,蹲下身撿地上其他的煙頭。

黑狗知道這些人是做什麼的。他們撿了彆人丟掉的舊煙頭,將裡麵剩下的煙絲取出來,用卷煙紙重新包裹,然後廉價販賣。

在那男孩撿起第四個煙頭的時候,黑狗出其不意地伸腳踩住了那男孩的手,張嘴吐出一串叫人聽不懂的話來:“so no tabako i kura desuka?”

男孩被他問得一愣一愣的:“啥……你說啥子?”

黑狗道:“i kura?”

男孩又愣了一下,表情變得十分驚恐,小小的身軀顫抖起來:“你、你、你是日本人?!”

黑狗用力吸了口煙,朝那男孩一噴。濃煙噴在男孩的臉上,男孩立刻流著眼淚咳嗽起來。他用力拔出自己被黑狗踩住的手,煙頭也不撿了,連滾帶爬地向後跑去,一邊跑一邊恐懼地地喃喃著:“日本鬼子來了……鬼子來了……”

黑狗哈哈大笑。他喜歡看彆人驚慌失措的表情,這讓他感到愉悅。因為他自己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情了。因為他丟失了他的靈魂。

撿煙頭的男孩離開後,黑狗又重新點了一根煙,繼續盯著對麵的大門。

沒多久,大門開了,從裡麵走出來兩個年輕男人,走在前麵的約莫二十來歲年紀,膚白無髯,相貌清秀英俊,身材高挑瘦削,穿著筆挺的西服;走在後麵的那個三十來歲年紀,穿著長袍馬褂,亦步亦趨地跟在年輕男子的背後。

黑狗等的人出來了,於是他掐滅煙頭,雙手□兜裡,吊兒郎當地穿過馬路,在距離那兩個男人三四米距離的地方停下,好看的:。

穿著西服的年輕男人看見他,一張俊臉黑成了炭:“又是你。”

黑狗對他歪著嘴痞痞地笑了笑:“葉二公子中午好,我替黃三爺問候你。”

這位葉二公子就是葉向民的第二個兒子葉榮秋,今年二十二歲,在重慶的這些公子哥裡是出了名的清高和傲慢。曾有位和葉家有生意往來的香港商人說過,葉二公子的笑容就像香港的雪,生平能見到一次就已是榮幸。而黑狗口中的黃三爺,則是重慶地界上的一位大佬——如今重慶市數一數二的大佬。

其實說起來,葉家早在清末的時候就已在重慶的商圈裡嶄露頭角,生意做的最大的時候整個四川省的布商都要唯葉家馬首是瞻,然而民國之後因為當家人一些錯誤的決斷,又逐漸沒落了,尤其近些年時局越來越差,生意也越來越難做,葉家如今的鋪子隻剩下二十年前的十之一二,收入不過勉強維持著上等人的體麵罷了。而這黃三爺與葉家正正相反,聽說他年輕的時候還在葉家做過小工,他是這十年裡才出頭的,並且迅速崛起成為了重慶的大佬——葉榮秋是頂頂瞧不上這位大佬的,因為他認為黃三爺發的是國難財。越是亂世,煙酒賭博的生意就做是好做,多少人傾家蕩產販兒賣女就為了換那一口大煙的快樂,而政|府分|身乏術,騰不出手去管這些家夥。因此黃三爺靠著這些勾當當上了呼風喚雨的人物。

葉榮秋瞧不上黃三爺,可偏偏黃三爺很瞧得上葉榮秋。許是坐的位置高了,眼界也變得高了,多少投懷送抱的美人黃三爺都不肯要,偏偏就看上了難啃的硬骨頭葉榮秋。

是的,他看上了葉榮秋。黑狗第一次聽見的時候可覺得新鮮:男人也能看上男人?牆上鑿個洞也能杵,為啥非得杵男人的屁股眼子?

黑狗是黃三爺的一個得寵手下,他在這裡,就是黃三爺派他來的。黃三爺讓他看住了葉榮秋,把他每天做的事、去的地方、見的人都彙報給自己,如果葉榮秋和什麼人太親近,不管男的女的,黑狗都可以用三爺的名義給那人點教訓,讓那人從此再也不敢在葉榮秋麵前出現。

如今黃三爺坐大了,想在重慶活下去的人都得畏著他,葉家也不例外。他想要葉榮秋,不管是生的熟的,完整的還是零散的,勾勾手指就能辦到。可他偏不,他要一點一點的打散葉榮秋的傲骨,直到他心甘情願地跪在自己腳邊做自己的禁臠。

而他之所以派黑狗來執行這個任務,因為他覺得黑狗是最適合的人選。黑狗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是一條惡犬,而且是野生的藏獒,他凶狠、不通人情,對於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他沒有執念,從來沒有見過他為了一個人、一件東西而上心過。

看得出葉榮秋已經很生氣了,但是他的涵養讓他克製著,惡狠狠地剜了眼黑狗,就坐上了已在路邊候著的黃包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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