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的步兵在機槍的掃射下不斷的倒下,還站著的步兵越來越少。坦克向戰壕衝了過來,在葉榮秋身邊的田強突然大聲罵道:“就是這些占了東四省的王八犢子!我乾死你們!”他猛地從戰壕裡跳了出去,衝過去抱起油桶。行駛的坦克替他擋住了槍子,他連滾帶爬地摸到坦克的射擊死角,打開鬆油桶,將桶裡的油潑向那輛鐵皮怪物。
轟!一枚手榴彈丟了過去,坦克立刻燒成了一個火球!
田強滾回戰壕裡,皮胡和馬霖一人踹了他一腳:“行啊你,命夠大的!”
田強不客氣地踹了回去,得意洋洋地端起自己的槍:“廢話!那東北大老爺們能讓小日本個整死?”
不一會兒,那輛燃燒的坦克上的蓋子打開了,躲在裡麵的日本鬼子受不了炙熱的溫度要逃出來,然而他們一冒頭就被飛來的子彈打落了。
很快,日軍派遣第一批過岸的進攻被打得落花流水。五輛坦克中有三輛已經報廢,步兵也倒下了大半。槍火聲逐漸變輕了。
黑狗縮回戰壕裡。他摸著發熱的槍管,短短時間裡竟有了一種滄桑感。
葉榮秋閉著眼睛喃喃道:“快結束了嗎?”
黑狗用手肘頂了他一下:“喂,你還好嗎?”
葉榮秋沒有理他。
黑狗也無所謂。葉榮秋的脾氣他是了解的,自視甚高,真把自己當成了天上下凡的人物,自己說了那種話,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葉榮秋記下這個仇,隻怕三年五載都未必通的了這口氣。
就在這時,突然一枚子彈射了過來,就打進黑狗耳旁幾厘米處的泥土中。黑狗和葉榮秋都愣了。隻聽砰砰的一陣掃射聲,戰壕中的士兵接二連三地倒下了好幾個。有人大叫:“鬼子!鬼子在後麵!”
有一支日本小隊趁著前方混戰時偷偷從下遊登陸,摸到了戰壕的後方。
槍聲頓時變得混亂了,日本人將手榴彈丟儘了戰壕裡,還沒回過神來的士兵就被手榴彈炸成了碎片。反應最快的人已經跳出了戰壕衝上去和日本人搏鬥,亦有日本人跳進戰壕中,將手中的刺刀刺向中國戰士。
葉榮秋嚇得抱著頭把整個身子都埋了下去。他多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噩夢到此已經足夠了,該醒了,快點讓他醒過來。
顧修戈大叫道:“機槍手彆亂!繼續射擊!步槍手反擊!”
黑狗立刻端起步槍瞄準。然而日軍士兵和**士兵已經交上了手,雙方展開近身刺刀搏鬥,他不敢貿然射擊,生怕誤傷了中國士兵,因此瞄了許久也未開槍。
這時候,一個日本兵將刺刀狠狠捅進了一名中國士兵的肚子裡,抱著他就地一滾,翻進戰壕中,舉起刺刀向孟元刺了過去!孟元慌慌張張去拉槍栓,然而此時敵人已近在眼前,他根本連舉槍的時間都沒有。黑狗立刻丟開槍撲了上去,將肩膀將那個日本兵撞翻在地。
黑狗把那日兵壓在地上,那名日兵舉起手裡的刺刀要刺向黑狗,黑狗用力抓住他的手,並試圖扭轉刺刀的方向,將刺刀□日本兵的身體裡。兩人四目相交,卻都愣住了,其他書友正在看:。
這個日軍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他曾在安慶與黑狗有一麵之緣,那時他手裡有武器,而黑狗赤手空拳——這人正是那一晚在江邊將黑狗和葉榮秋放走的大穀健三郎。
大穀健三郎不可思議地看著黑狗,用日語嚷道:“山寺幸?怎麼會是你?”他看到黑狗身上穿的**軍裝,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黑狗咬了咬牙,用日語回道:“我是中國人!”他又用中文說了一遍:“中**人!”
大穀健三郎的眼神變得狠戾,突然大喝一聲,猛地發力,一翻身將黑狗壓在地上,舉著手裡的刺刀要往黑狗胸口捅。黑狗連忙用力抓住他手,屈膝頂在他的肚子上,又將他壓了下去,奪他手裡的刺刀。
大穀健三郎憤怒低吼道:“支那豬!支那豬都該死!大日本帝國萬歲!”
黑狗死死抓住他的手,卻猶豫了,沒再掉轉那把刺刀的方向試圖用它來刺死大穀健三郎。兩人不斷角力,陷入了僵持。
葉榮秋在感覺到黑狗從他身邊跳開的時候就抬起了頭,這時忽然驚聲尖叫起來:一個日本兵舉著刺刀衝了過來,顯是衝著背朝天的黑狗,想從他手下救出自己的同伴。
葉榮秋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本能讓他手忙腳亂撿起步槍,照著顧修戈曾教過他那樣的拉栓上彈,甚至沒有瞄準,抖得十分厲害地對著那名日本兵開了一槍。
“砰!”
隻聽一聲巨響,步槍的後座力使得葉榮秋鬆手把槍丟了出去,但是子彈並沒有射出去,槍管卻爆裂了——他的槍膛炸了。
葉榮秋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日本人衝到了戰壕前,下一秒就要將刺刀刺進黑狗的身體裡,他覺得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間,恐懼、後悔、絕望,千百萬種負麵的情緒紛湧而至,幾乎讓他像那支可憐的步槍一樣炸開,抓狂地大叫:“不!!”
黑狗聽見葉榮秋的尖叫聲,心中一凜,想要側身避讓。千軍一發之際,皮胡撲了過來,試圖撞開那名日軍,但他還是晚了一步,那把刺刀猛揮了下去,雖然被他撞得偏了些,卻還是砍在了黑狗背上。黑狗隻覺得背上一陣劇痛,險些抓不住大穀健三郎的手。
皮胡將那名日軍撞翻在地,抱著他打了個滾。馬霖立刻衝上來手起刀落,將刺刀□了那名日軍的胸口裡,那名日軍抽搐了一會兒便不動了。
孟元幫黑狗壓住了大穀健三郎,黑狗終於從大穀健三郎手中奪走了刺刀。大穀健三郎瘋狂地掙紮起來,孟元幾乎壓不住他,大叫道:“黑狗哥,快!”
黑狗不再猶豫,咬牙忍住背上撕裂般的疼痛,猛地舉起刺刀,狠狠□了大穀健三郎的胸口。大穀健三郎發出怒吼聲,起先還拚命掙紮,漸漸的便平靜了下來。黑狗死死地壓著那把刺刀,低著頭,不去看他猙獰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大穀健三郎不再掙紮。他艱難地伸出手,抓住黑狗的胳膊。黑狗看出他還想說什麼,微微彎下腰去。
大穀健三郎斷斷續續地說:“如果你真的認識山寺光老師……告訴他……他畫的中國山水很漂亮……”
黑狗冷笑:“如果我再見到他,我會的。不過我現在也告訴你,那些山水是中國的,不是日本的。”
大穀健三郎還想說什麼,黑狗用力將刺刀拔了出來。大穀健三郎猛地抽搐了幾下,便不動了。
黑狗殺死了大穀健三郎。然後他脫力地倒了下去,他感覺到自己的背後都被血浸濕了。
孟元手忙腳亂地爬了過來:“黑狗哥,你怎麼樣?”
黑狗擺了擺手:“還活著。”
孟元把他的身體翻過去,隻見他背上多了道長長的血口子,其他書友正在看:。幸虧那名日軍揮刀的時候皮胡將他撞開了,若不然就不是這樣一道傷口,那把刺刀會直接紮進黑狗的身體裡。他是因為救孟元才會受這樣的傷,孟元哽咽道:“黑狗哥,謝謝你。”
黑狗什麼都沒說,頹然地靠在戰壕壁上。他緩緩解開了自己破損的、沾滿血的衣服丟到一邊。他剛才丟掉的槍就在一邊,但是他沒有力氣再撿起來。
葉榮秋愣愣地坐在一邊。自從剛才日軍那一刀揮下去之後他的姿勢就再沒變過,仿佛一個木偶被定住了。黑狗脫下衣服的時候,他看見了黑狗背上的那道傷。原先黑狗的背上就有一道日軍轟炸時被彈片刮出來的傷口,如今這道新添的傷口與那道舊傷走向相對,新傷疊舊傷,竟形成了一個叉。
葉榮秋顫抖著抬起手想摸一摸那道傷,但是他不敢碰過去。
黑狗忍著痛把那件帶血的軍裝丟給葉榮秋:“喂,幫我包一下傷口。”
葉榮秋愣愣地撿起那件衣服靠過去,舉起衣服愣在半空中:黑狗滿背的鮮血讓他發暈,他的手有些哆嗦,竟不敢將衣服覆上去。
孟元從他手裡接過了軍服:“我來吧。”他爬到黑狗背後,熟練地將衣服圍著黑狗的傷口紮了起來。紮完傷口以後,孟元拿起步槍,重新加入了戰鬥。
黑狗說:“我沒死。”
葉榮秋愣愣地看向黑狗,但是黑狗沒有看他,他不確定這句話是不是對他說的。這時候黑狗回過頭來盯著他,歪起嘴角笑了笑:“咋,心疼了?”
葉榮秋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縮回了一邊,將自己蜷成一團,抱住膝蓋,頭埋進了臂彎裡。
黑狗見他擔心自己,又決意不肯理睬自己,不知該哭該笑。他想挪回自己的位置,可是一低頭就看見大穀健三郎的屍體躺在那邊。他想將屍體丟出去,但除了背上的傷之外他還有一種虛弱無力感,於是他坐著沒有動。
很快,那支從後麵潛入的日軍小隊被全殲了,不一會兒,前方戰場的日軍亦抵擋不住,僅剩的兩輛坦克帶著為數不多的步兵倉皇退入江中,顧修戈下令炮擊,將那支後撤的隊伍打得落花流水,最後僅有極少一部分人回到了江對岸。
一向勢如破竹的日軍在這裡碰了釘子,第一波強攻失敗了,於是雙方以江水為界,各據一邊,激烈的交火暫時歇止,雙方開始舔舐傷口。
顧修戈沿著戰壕巡視,走到黑狗他們身邊的時候,看見戰壕裡有一具日本人的屍體。他皺著眉問道:“乾嘛不丟出去?當晚飯吃啊?”
黑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把頭低下了。顧修戈看他身上紮著帶血的衣服,眉頭皺得更緊了,問道:“受傷了?在背上?轉過去我看看。”
黑狗側過身子讓他看。
顧修戈跳出戰壕,對黑狗說:“出來。”然後大叫道:“軍醫!還有沒有有空的軍醫?這裡還有傷員!”
黑狗一出戰壕,葉榮秋就撿起了他那把炸膛的步槍,盯著鼓起扭曲的槍管發呆。
不一會兒,一個軍醫跑了過來。他解開黑狗身上的衣服,檢查了一下傷口,說:“還好沒傷到骨頭。”然後他抬起頭對顧修戈說:“沒有藥。”無論是止血的藥物還是消毒的藥物,他手裡什麼都沒有。
坐在戰壕裡的葉榮秋突然之間心口發悶,他捂著胸彎下腰去喘了幾口氣,這才覺得好了一點。他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罪孽深重。
顧修戈對軍醫說:“你看我乾什麼?你是醫生我是醫生?”
軍醫跑開了,不一會兒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小碗,碗裡裝著當燃料用的鬆香油,其他書友正在看:。他用鬆香油清洗了一下黑狗的傷口,做完這樣簡單的處理之後他就用布條把黑狗的傷包裹起來了。
葉榮秋始終抱著自己那把炸膛的槍縮在一旁,皮胡試圖跟他說話,但是他沒有理睬,仿佛與世隔絕。
顧修戈用腳翻了翻大穀健三郎的屍體,驚喜道:“喲,還是個小隊長。”轉頭問黑狗:“你殺的?”
黑狗看起來很漠然:“啊。”
顧修戈說:“很好,從今天開始你升了,一等兵。回去就給你加餉!”
黑狗沒什麼反應,低頭扯了扯綁的有點緊的繃帶。
顧修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