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之前,他們掘成了戰壕。江對麵的槍炮上時斷時續,那必然是一場苦戰。葉榮秋坐在戰壕裡,黑狗就坐在他身邊,兩個人都在發愣,誰也沒有搭理誰,但是誰也沒有主動離開對方。
葉榮秋現在很茫然,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經到了上戰場,他不停地掐著自己的手指,希望能從如此虛幻的夢境中清醒過來。可惜手指已經疼的麻木,而他還是呆在這個鬼地方。不過他沒有後悔,他不願意去想剛才的事情,因為他現在已經沒有逃跑的機會,回憶已經做出的抉擇隻會讓他更加難受。他開始在腦子裡拽一些文縐縐的句子,可惜現在沒有紙筆讓他寫下來——他在構思他的遺書。
老兵們已經學會了一套自行舒緩壓力的方式,他們在戰壕裡說說笑笑,完全不像是在戰場上,倒像是飯的閒聊。
剛才掘壕時和葉榮秋說話的東北人叫田強,他身邊還有兩個人,一個叫馬霖的廣東人和一個叫皮胡的河南人,他們三個就在葉榮秋邊上,自從鑽進戰壕後就一刻沒有停止地吹牛。葉榮秋聽著他們天南海北的口音交織在一起,心想這支雜牌軍實在雜的無藥可救。
馬霖說:“你們猜猜,江對麵還能支持多久?”
田強哼哼:“打得久一點唄,替我們多消耗點小日本的炮彈。”
皮胡神神顛顛地掐指算了算,高興地說:“今晚是打不過來啦。”
馬霖斜了他一眼:“你怎麼雞道啊?”
皮胡學著他的口音:“我就是雞道啊。”他亮出剛才掐算的手指:“我算了天相。”
“嘿,。”田強說:“癟犢子玩意兒,你啥時候整的會算命了?”
皮胡說:“我爹就是給人算命的,我跟他學的。”
馬霖說:“你上次還說你爹是醫生啦。”
田強吃吃地笑:“你信他?他駐馬店人,駐馬店人最會吹牛。”
“嗛。”皮胡不屑地說:“給人看病就不能兼職算命?你們彆不信,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出生的時候我爹就給我算了一卦,說我能活到七十七歲。我看你們順眼所以給你們透個風,等會兒跟緊了我,子彈炮彈都不興往我這飛,我罩著你們。”
馬霖撇嘴:“你爹是巫醫啊。”
田強說:“駐馬店人。聽他胡扯。”
皮胡在同伴那裡得不到吹捧,不滿地哼了一聲,轉身來跟葉榮秋搭訕。他笑嘻嘻地說:“小哥,我給你算一個?”
葉榮秋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把頭低下去了。他心情很低落,沒興趣跟人吹牛。
皮胡碰了釘子,為了挽回自己的麵子,自說自話地熱絡:“來來,我給你算算,手拿來給我看看。”他拿起葉榮秋的手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葉榮秋沒有反抗。
“哎呀呀。”皮胡驚呼道:“你這個命勢……嘶……哎呀……”他看完了卻不說話,故弄玄虛地賣弄起來。
葉榮秋抬起頭麻木地看著他,顯得興趣缺缺,隻是看著他,沒有發問。
皮胡的兩位朋友在一旁幫忙喝他的倒彩。馬霖說:“信他就有鬼啦。”田強說:“駐馬店的人說的話那能信?”
皮胡沒有得到捧場,麵上訕訕,哼哼兩聲,自顧自說了下去:“你瞧你這裡,你命裡有個大劫啊。我算算……哎呀,這個劫就是這兩天呐。你要是能把這個劫過去嘍,你後頭這命就順了。你打這場仗可要當心了。”
田強嗤笑:“話都讓你整完了。”葉榮秋這場仗要是死了,那是他算出來的大劫;要是沒死,也是他算準了,以後是好是壞,誰又知道呢。
馬霖湊過來:“比我睇睇(給我看看)。”他接過葉榮秋的手掌:“大劫在邊度(哪裡)啊?”
皮胡有木有樣地指了指葉榮秋心裡上的一條線。馬霖把葉榮秋的手湊到眼下仔細看了會兒,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摳了摳,就把皮胡所說的那道劫給摳了。“什麼啊!是道泥印子好不好!還大劫!劫你個頭啦!”
周圍的幾個家夥都吃吃笑了起來。
皮胡倒是一點不心虛,猛地拍了下手:“哎呀!哎呀!神仙哪!”他對葉榮秋說:“小哥,他活神仙把你這道劫給破啦!你以後都能順順利利的!”
幾個人哄堂大笑。
葉榮秋沒有笑。但是拜他們所賜,他停止了對自己遺書的構思,心情沒有那麼低落了。
黑狗一直聽著他們的談話,這時也不由會心一笑。他側過頭看了眼葉榮秋的側臉。葉榮秋很安靜地坐在那裡,目光憂鬱,不再是那個目中無人的大少爺,也不再是那個依賴的他要命的小白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突然覺得葉榮秋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成熟穩健了不少。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葉榮秋臉上有幾道泥印子,黑狗伸出手想幫他抹去,但是他的手還沒碰到葉榮秋就被葉榮秋狠狠拍開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望著天空發呆。
孟元湊過來,笑嘻嘻地說:“黑狗哥,你再給我講個故事吧,。”
黑狗說:“先攢著,打完了仗,回去我給你講兩個。”
直到天黑,日本人也沒有打過江來。顧修戈不停用望遠鏡觀望著江對麵的形勢。他跳到戰壕裡,沿路踢著士兵們的屁股:“都給我打起精神,準備迎戰!”他從葉榮秋身邊走過的時候,沒有踢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看他就走過去了。
田強給他敬了個禮:“團座。”他非常崇拜這個東北老鄉的團長。顧修戈把他敬禮的手摁了下去,繼續到前麵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