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產階級跟無產階級?”朱元璋挪了挪身子,嘴裡低聲念了幾句。
他原本還有幾分睡意,但在夏之白這鞭辟入裡的奏疏下,已是徹底清醒過來,雙眼炯炯有神,神色更是無比嚴肅,他已意識到,夏之白這份奏疏的不同尋常。
這不是簡單的奏疏。
這是一份重新梳理天下的奏疏。
若是之前,他對這類奏疏,根本是不屑一顧。
對天下,誰人能比自己更了解。
但現在。
他已有些不確定了。
因為夏之白這份奏疏,給出了一個新的思路,一個新的方向。
夏之白根本不管什麼‘道德廉恥’,也不管什麼‘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勇恭廉’。
他隻看義利!
從義利觀出發,重新解剖天下。
這是一種全新的角度,是朱元璋過去從來沒有想到的方向,甚至根本就想不到的方向,僅僅是‘義利觀’三個字,就讓朱元璋有種醍醐灌頂的透徹感。
朱元璋抬眸。
他看向朱標,催促道:“標兒,去給咱將放大鏡看來。”
“這份奏疏,咱要仔細看,慢慢看。”
朱標點頭。
他去到朱元璋近前,在一旁的大案上,仔細的翻找了一下,將一個裝盛在錦盒中的放大鏡,遞給了朱元璋手中。
朱元璋伸手接過,讓朱標掌著燭火,仔細的看了起來。
“縱觀天下,過去各個曆史時期,幾乎都可以看到社會完全劃分為各個不同的等級,看到由各種社會地位構成的多級階梯。”
“僅以資產有無來劃分,則有些太過籠統。”
“因而需對大明各個社會階層,作進一步大致了解,才能對其進行具體的劃分。”
“洪武元年正月初四,陛下在南京登極稱帝。”
“八個月後,大明攻入大都,元順帝北走,一場天翻地覆的改朝換代,就正式拉開了序幕。”
“新朝也在動蕩中徹底建立起來。”
“大明是一個由漢族地主階級建立起來的帝國。”
“在建立之初,便已展露出華夏曆朝曆代等級社會的諸多特征。”
看到夏之白這麼評價大明,朱元璋眉頭一皺,麵露不悅,冷哼道:“咱什麼時候當地主了?咱是徹頭徹尾的貧農,咱起家時連身合身衣服都沒有,咱爹娘下葬時,甚至連裹全身的草席都沒有,咱還能被稱為是地主?”
“天下有咱這麼落魄的地主?”
“真是胡說八道!”
朱元璋也是被氣笑了。
他這麼多年,被人各種詆毀謾罵,他都沒放在心上,唯獨夏之白這個‘地主’,讓他有些惱火,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他當年最落魄時,身邊就隻有一個破碗,什麼時候當過地主?
朱標緊張的瞟了眼朱元璋,並不敢張口說任何話。
朱元璋壓下心頭火氣,繼續看了起來。
“新朝建立,本質是由當今陛下及周圍的一批新貴,取代了元朝的舊貴族。”
“然新朝與舊朝並無太多實質變化,依舊是一個由皇帝為核心的皇室,外戚與功臣勳貴組成的貴族集團依舊是新朝的最高統治者。”
“其次便是代表皇帝,去體現這種皇權統治的一大批等級分明的官僚。”
“官僚統治一直滲透到地方府、州、縣和軍隊中的衛所;”
“而在地方州縣以下、軍隊衛隊以外的基層社會當中,則由縉紳地主(即有身份地主)、無身份地主、農民、商人、手工業者、城市居民及軍士、軍餘等等構成了社會的主體。”
“這是華夏曆來都有的等級劃分。”
“大明立國之後,便對天下戶籍做了明確區分,將明朝人戶分為軍、民、匠、灶以及商籍等戶籍。”
“但這種戶籍上的區分,並非是為了區分階級。”
“更多是便於朝廷對各類人戶的管理,如賦役編派等,這隻是一種人身依附屬性的體現,就事而言,並不能夠反映出社會真正的等級結構特征。”
“天下真正的階級依舊籠統沿襲著‘士農工商’四個大類。”
“若是真的詳細的論,大明其實是有五類。”
“士農工商軍。”
“然九個多月的北疆奔走,以及對軍戶製的詳細了解,讓人不得不放棄‘軍’,大明的軍戶,真實身份地位跟社會等級,其實是跟一般的民戶差不多的,甚至在身份上還要略低一點。”
“軍戶本質上就是在軍衛管理下從事生產而已。”
“他們跟農戶無異!”
朱元璋蹙眉。
他沒想到夏之白對軍戶的看法這麼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