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他考慮到了,夏之白也考慮到了。
隻不過跟他思考的方向不同,他隻考慮到自己全身而退,夏之白考慮的更多,他想要維持住武將在天下的基本地位,而非是‘飛鳥儘,良弓藏’。
他要改造這些武將。
讓這些隻會打仗的武將學會動腦。
尤其是想給這些武將主動增加話語權跟重要性。
而他給出的正當性,便是‘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而在這個大的根本下,也對武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便是要求武將懂兵法,要懂得‘不戰而屈人之兵’。
更要明白‘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武將立身之本。
唯有抓住武將的必要性,還有大明邊疆的假想敵,大明的武將才能牢牢站住朝堂,不至於重蹈宋代覆轍,徹底掉入到以文禦武的怪圈中,這些建議可謂真知灼見,也發自肺腑,也當真是在為武將考慮。
這一切都隻為給朝堂證明一件事。
武將還有用!
隻是
湯和抬起頭,看了下四周,真正能聽進去的,少之又少,藍玉、常茂等人,早就習慣了戰場廝殺,讓他們靜下來,思考更萬全的對敵之策,屬實是為難他們了。
至於傅友德等老將,他們早就年過半百,早就沒了那股衝勁,自不會做過多考慮。
何況打仗來的直接乾脆。
武將更喜歡這種直來直去的風格。
雖然夏之白建議很誠懇,但隻怕難以為人聽信。
湯和收回目光。
夏之白今日說的話,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似乎根本沒有任何顧忌。
直接把‘飛鳥儘,良弓藏’的大逆不道的話說了出來。
而且從一開始,夏之白就始終牢牢占據著主動,從一開始的開槍威懾,再到後麵說了一大堆似是而非,又讓人猜不透心思的話,一直有意牽著眾人的思緒走,即便脾氣暴躁如藍玉,此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因為他們同樣聽得出來,夏之白這話裡的深意。
夏之白長身而立,額頭已溢出了不少汗水,他看向身前的武將,繼續道:“既然諸位沒有異議,那我便認為諸位認可了我的話,我說過,天下的作戰風格正在發生變化。”
“對將領的要求也會越來越高。”
“三國時,曾有孫權勸學,繼而有了‘非複吳下阿蒙’的呂蒙,今日我夏之白,同樣奉勸諸位幾句,閒暇之餘,可以多看看書,兵書也好,還是其他書也罷,至少要多看,軍事、經濟,本就是政治的一部分。”
“脫離政治談軍事經濟,本身就是不可取的。”
“隨著火器的推廣,就會如蒸汽機製鹽一樣,對未來的軍事方向,有著非常大的改變,很多現有戰術跟作戰,都會漸漸地被淘汰,諸位是大明最優秀的將領,但同樣要懂得,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
“當時代拋棄你們的時候,不會對你說再見的。”
“在接下來幾個月裡,北平那邊會陸續送來一些新式兵械,到時諸位可以去研究一下,同時結合這些新式兵械,重新製定對北元的征伐計劃,當然在這段時間裡,我也希望諸位將軍,能少一點私心,多以天下為重。”
“我相信在看到那些新式兵械時,諸位會對天下軍事有新的改觀。”
“也會明白為何暫緩北伐是正確的。”
“五軍都督府,某種程度上,該發揮一些作用了。”
“至少不能隻成為安置武將的地方,也當成為為朝堂提供‘上中下’軍事戰略的地方,這才是陛下設立五軍都督府的初衷。”
“我今日不是來勸說諸位的。”
“因為不可能勸動。”
“我這次前來,隻是想告訴一下諸位,望諸位睜眼看世界。”
“這個天下已經變了!”
“若是諸位還不及時清醒過來,不及時追趕上時代,那日後為時代拋棄,就莫要說無人提醒的話了,因為我曾經提醒過,隻是你們未曾放在心上。”
“好了。”
“我該說的話、能說的話都說了。”
“諸位聽進去則聽,聽不進去也就算了。”
“我先告辭了。”
夏之白朝著諸將領拱手,而後緩緩走出了五軍都督府,他帶來的長槍並沒有取走,而是留在了府中。
目送著夏之白遠去,藍玉冷哼一聲,眼神有些戾氣跟不滿。
他平素已夠猖狂了,結果這夏之白更狂。
當著他們的麵,罵他們是莽夫,是一群不動腦子的匹夫,還在那試圖教他們打仗,說一堆沒屁用的廢話,實則還不如那一杆長槍,對他的吸引力大。
藍玉道:“嗬嗬,你們不會被他唬住了吧?”
“他一個書生懂個屁的打仗。”
“還說什麼上兵伐謀,打到最後,還是得真刀真槍的乾一場,拳頭大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都是虛的。”
“陛下對北元可是厭惡至極,哪裡會這麼輕易放棄北伐,依我看,多半是夏之白這些書生跑去進讒言蠱惑了陛下,也不知道為什麼陛下會聽信這些讒言,北元對朝廷的威脅,陛下又不是不知。”
“等會回去,我就親自寫一份奏疏,那夏之白不是說,我們有勇無謀嗎?那我就寫一份。”
“我倒要讓這些書生好好看看,我們武將是不是有勇無謀!”
藍玉一臉傲氣。
他前麵被夏之白的話,震得一愣一愣的,如今反應過來,也是有些羞怒,紅著臉,大大咧咧的吐露著不滿。
藍玉的話獲得了不少武將的認同。
但像是湯和、傅友德、馮勝等老將,則悉數沉默了。
湯和歎氣一聲,道:“藍玉,你這性子該收收了,夏之白都當著我們的麵,來宣布這些了,這定然是有著陛下的心思,如今北伐之事隻怕要暫緩一下了。”
“不過也好。”
“多一點準備時間,北伐也會更順利。”
“而且我覺得夏之白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戰亂時有戰亂的情況,天下一統後也一統的狀況,自當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