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花綸終於是到了。
作為戶部官員,他如今政事很重。
剛一進來,便見到氣氛有些凝重,花綸不知發生了什麼,還主動打趣道:“我們跟夏兄多日不見,就算是去南方,也不至於這麼悶悶不樂吧?”
練子寧撇了眼花綸,沒好氣道:“花綸,你說得輕鬆,你可知夏之白要做什麼?”
“都說拿著雞毛當令箭,夏之白可不止當令箭,直接當成了尚方寶劍,打著陛下的旗號,直接恐嚇威脅地方官紳,這種事全天下恐隻有夏之白能乾得出來。”
花綸眉頭一皺,他狐疑的看了幾眼,謹慎的問了起來。
解敏一五一十的將夏之白的想法說了出來。
聽完。
花綸當場目瞪口呆。
花綸驚訝道:“夏之白真這麼說的?”
“千真萬確,我們又豈會在這事上弄假?”方誌丁苦笑一聲。
“夏之白人呢?我去問問。”花綸環顧四周,沒見夏之白身影,也是主動問了起來。
練子寧道:“他剛才說完便進了翰林院,他手中的事同樣沒交接完。”
“等一會應該就出來了。”
“我們這幾人,還真是被夏之白吃住了。”
“當初科舉被他耍的團團轉,幾近身敗名裂,連帶著朝廷安排任職,都有意的壓了壓,好不容易苦儘甘來,得到了朝廷器重,結果這夏之白又來了。”
“這算什麼事嘛?!”
練子寧一攤手,滿眼的無奈。
解敏眼珠轉了轉,凝聲道:“南方情況當真這麼嚴重?”
他對南方有所了解,但因為是出身北方,了解的不是很細致,但以夏之白的狂妄,都必須出此險招,也讓他當即意識到,南方的不同尋常。
練子寧遲疑的看了眼解敏跟丁誌方,壓低著聲音道:“你們不出身南方,對南方知曉不多。”
“南方發達,但南方.”練子寧朝解敏移了一步,聲音壓得更低了:“南方的宗族兄弟、故舊朋友、四方賓客、有胥有徒等,同樣很嚴重,南方很早便流行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觀念。”
“若是地方有一人為官,其家屬從人很多都能享受到特殊對待,這就導致了南方的地方勢力盤雜,尤其是中下層,更是密不透風,因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不乾淨。”
“很多事很難處理。”
“哪怕隻是一個簡單的小事,沾親帶故之下,都很可能牽出個‘官’來。”
“南方一定程度上,地方家法大於國法。”
“家族利益也高於一切。”
“越是家中有讀書人,這種情況越嚴重。”
“而每每有讀書人中舉,或者是考過了鄉試,便會有人主動交好,送田送地,甚至直接結為姻親,我當年中舉時,便也經曆了這麼一朝,隻是我畢竟名聲在外,也素有一定雅望,這才好不容易推辭掉。”
“但其他進士可未必。”
“正是基於此,南方的士大夫很抱團。”
“因為從他們進入官場開始,就已經跟其他人利益捆綁在了一起,很多事早就由不得他們了,雖的確有所謂清流,但清流也是要吃飯的,鹽政的事,就像是夏之白所說,本就隻牽涉到最上層的功勳。”
“但”練子寧苦笑道:“功勳又豈會為此神傷?”
“他們稍微對地方官府說一兩句,就直接變成了地方對朝廷的施壓。”
“地方這些人不以為忤,反以為榮。”
“天高皇帝遠,這些勳貴才是真正時不時出現在眼前的,若是能因此交好到勳貴,哪怕隻是露個臉,對地方很多人而言,都是天大的好處,他們甚至比很多勳貴自身都努力。”
說著。
練子寧目光微黯。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好友。
金幼孜。
當年兩人還互相笑稱:‘你在他日必為良臣,我必為忠臣,沒有互相辜負的地方’。
但前不久郭桓案,金幼孜之父金守正卻險些遭遇牢獄之災。
他私下回去拜訪過。
金守正說的一番話,卻讓他記憶深刻。
金父說:一個人想做的事情,跟他要做的事情是不一樣的。
他作為臨江府新淦縣的官員,有的時候很想有一番大作為,但真的論及到實政時,才知一切的舉步維艱。
大明官府給人一種強行拚湊的感覺,很難從經濟和行政上達到真正的統一,朝廷吩咐下來一些事,隻要等到朝廷官員一走,下麵的人直接操起刀子給這新政來一刀。
最終一切還都倒退了。
朝廷歸罪下來,沒有人有問題。
因為地方都這麼做,你若是有不同,那便是異類,官府都站不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