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走廊昏暗,初霽靠在牆上,無奈地笑了笑:“得走了。”
做什麼都晚了。
毛薔也哭笑不得:“才來一天,就鬨成這樣。都離算是我們待過最短的城鎮了。”
初霽擦亮靈石燈,轉身推開屋門。
暖光照亮小孩的臉。
“怎麼站在這裡,還不睡覺?”初霽將靈石燈放在桌上。
小孩跟在她身後,仰著頭:“你要,去哪裡?”
“西南。”初霽說,“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我給你付住店錢吧。”
小孩搖頭:“你帶上我。”
初霽瞥過來:“你不是在都離找人嗎?”
小孩:“……”
他垂下眼,道:“今天找了很久。”
這麼大的都離,大人都迷茫,讓六七歲的凡人小孩去找人,實在為難他。放在初霽上輩子,他才剛剛上小學。
但初霽不能陪他找。都離不可久待。
“你需要錢嗎?”初霽心意已決。
小孩搖頭。
初霽笑道:“你想修仙?那我給你測個靈根吧。”
小孩兩手背在身後:“我,沒有靈根。”
初霽恍然大悟,為什麼他不遠萬裡從北境來找人。
可惜世事殘酷,像錦羅城的吳姑娘,沒有靈根,卻渴望修仙,一輩子不斷升起希望又落空,最後落了個慘死的下場。
初霽拍拍他的腦袋,指著窗外:“你看那些修士,他們也都是人。和凡人也沒什麼大差彆。人想過好一輩子,沒有必要隻修仙。現在和以前越來越不一樣了,不當仙人,我們也能過好一生。”
小孩抬眼,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她,仿佛從沒見過初霽,仿佛顛覆了整個世界。
他的羊都不咩了,也呆呆傻傻望著初霽。
初霽挑眉:“你以為我在吹牛?要不了幾年,等你長大就能親眼見證了。”
小孩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他後退一步,抱起他的羊,坐回床上。
示意初霽可以離開了。
初霽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妥協。
她以為要花好大的功夫。
是小孩子比較好哄嗎?-
是夜,初霽回到祁鎮,叫停了修築工程。
越瀾聽見到手的精鐵飛了,也很愁。兩人對著半山腰上的大坑唉聲歎氣。
這兩日李伯負責規劃祁鎮悟德院,也過來了,這祁鎮悟德院地址還是他親自選的。
於是,三人對著大坑唉聲歎氣。
地基都開挖了,祁鎮工匠們都準備熱火朝天大乾一場,突然告訴他們,缺少建材。
這讓人怎麼接受。
一盆冷水澆在頭上。
那也沒辦法,除非找到能代替精鐵的材料,否則得拿出雙倍的錢買精鐵。
越瀾還存著僥幸心理:“萬一常家不和我們計較呢?”
初霽拍拍她:“節哀。”
對於建築師來說,樓造一半,痛苦程度無異於孩子流產。
思及此處,初霽怎麼想怎麼憋屈,是常家先動的手,憑什麼要她受委屈?
越瀾走後,初霽看了眼李伯。
僅僅一瞥,李伯便讀出她做什麼。
“你想問常家?”
“我能問嗎?”
李伯歎了口氣:“若當年那些事沒有發生,我倒能替你去常山都求情。”
初霽知道,李伯指的是程邃將他逐出西南之事。
李伯:“對了,你都去過長瓏,你有見過他嗎?”
初霽微微搖頭:“你都沒跟我說他生得什麼樣。”
李伯眯起眼睛:“我記不太清了。但依稀是身長八尺,長髯美目。程邃當年喜歡養凡馬,他在殷陽城郊有專門建了個馬場,沒聽都去看。”
初霽腦補了一個套馬杆的漢子。
“我沒見過這種人。”
李伯正色:“你要小心。隻要被他盯上,一天之內必定消失,我就沒有見過例外。我當年有位來自東南川嶺的友人,金丹修為,轉個身的功夫,就憑空消失了。”
他老邁的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仿佛回憶起什麼恐怖的事:“算我僥幸,有至寶保我一命。”
初霽很理智:“這種人我在他手上都活不過一息,打個照麵就被一波帶走了。”
李伯沉默片刻:“也是,你還是彆找他了,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吧。”
初霽:“這麼厲害,他出竅期了吧。”
李伯瞪她一眼,笑道:“還出竅期,你想得美!出竅期哪有這實力。”
初霽驚了:“難不成還是化神?”
“我曾以為他是化神,但沒有人知道他修為。”李伯沉聲,“程邃是一個謎。”
化神再往上,就是渡劫期和大乘期了,這世間真有這種人嗎?
初霽不知道。
但程邃離開西南後,許多人都莫名其妙忘了他。
就連程家人也不記得程邃是誰了。西南幾乎查無此人。
初霽本能覺得,化神期可能做不到這一點-
萬城之城常山都,常家。
鬨事的消息層層上報後,去都離管事的金丹修士常廉解決了城中散修問題。
外宗人數大幅減少,但局勢穩定了許多。
第二天一早,初霽兩手空空,來到外宗旁的小倉庫,就見常廉站在門外,若有所思盯著她的精鐵。
似是聽見初霽腳步聲,常廉扭過頭。
“原來是初鎮長。”
初霽笑道:“怎麼?沒想過我會來?”
常廉:“我以為初鎮長有自知之明。”
初霽聳肩:“你們可是承諾了,要買給我。”
常廉睜大眼,沒想過世上還有如此厚臉皮之人。
“承諾?可笑,有白紙黑字嗎?我看初鎮長也是正經人,不要信口雌黃。常家不是好訛的。”
初霽淡淡看著他:“你們的十六君常時清,親自承諾五十萬靈石買精鐵。我也是信任她才會和她講悟德院的事。”
“悟德院是你的,這又不是什麼秘密。”常廉諷刺道,“再說了,哪裡有什麼五十萬靈石的精鐵,你不是想占便宜想瘋了吧?”
初霽丟出常時清的傳訊符,玉牌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常廉伸手接住。
常廉:“那我幫你問問。”
他連通了常時清,玉令沉默了很久,忽然紅光大盛,裡麵傳來常時清的聲音:“請轉告初鎮長,交易精鐵的前提是西南與常家彼此敬重,若初鎮長不知仁義,我們常家可以主持公正。”
言下之意,就是初霽再敢惹事,常家不怕派人去打她。
初霽本以為常時清是個拎得清的,畢竟身出名門,自然看得清時局。但現在最後一點希望也消散了。
常時清拎得可清了,不過世家就是世家,什麼事發生,他們絕對向著本家人,以本家利益為重。
初霽轉身就走,常廉在她笑:“怎麼就走了?非要搬出時清道君,才能說服你?”
初霽懶得理他,還能如何?撕破臉皮吧、
但她也不敢明著來,常時清那可是正經的元嬰期,身上法寶無數,背後還有龐大的常家坐鎮,初霽打不過。
光修為就沒得比。
她還是個窮比。
但這不代表,她不能坑一把常廉。
初霽回到祁鎮,從所剩不多的精鐵中抽出幾塊,點開word文檔
[格式刷]
她放出數條直線,用格式刷刷進鐵片,趁著深更半夜,將鐵片丟在常家精鐵堆倉庫裡。
常廉收到運回精鐵的指令後,就親自來到倉庫監工。
小小一頂倉庫,卻能容納江河湖海一般。
他操縱術法,引動精鐵裝上靈舟。
就在此時,半空中湧出一大團直線,向四麵八方飛去。
常廉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道直線擦中側臉,火辣辣地疼。
能傷害金丹修士肉-身,必定是同等級修士,他立刻拔劍四顧。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
那些直線飛向外宗的建築,所到之處炸開靈魔兩氣,在空中交搏不休。
“是魔修!”常廉大喊,“魔修來襲!”
常家與魔修本就有深仇大恨,剿魔之戰持續了好幾年,愣是沒有半點進展。沒想到,魔修竟然深入了常家腹地!
一呼百應,常家人紛紛迎戰,一群人左看看右看看,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那詭異的攻擊從何而來。
不可能!
“莫不是跑了?”
常廉心中疑惑,但一股不詳的預感籠罩他全身,他捏著劍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但精鐵肯定還是要運的。
他繼續裝載。
片刻後,一團直線又猛地飛出!
常廉大喊:“魔修來襲!”
眾人一擁而上,力戰直線,整個外宗混亂不堪,房子莫名其妙塌了幾個,更有一間老房子,竟然燒了起來。
初霽知道這件事後,撇嘴道:“這可不是我乾的。”
絕對是常家人蠢的。
那熊熊大火燒了一整天才得救,常廉的臉如同鍋底一樣黑,隻露出兩隻烏黑的眼,仿佛逃難來的。
他重重咳道:“走開!”
於是圍在他身邊的散修都後退兩步,看著外宗一片斷壁殘垣,陷入沉默:“……”
常廉氣得手發抖,但不敢提劍了,抱著傳訊令,立刻通知家主:“魔尊,絕對是魔尊!隻有魔尊能用火。”
初霽躲在暗處,笑了笑。
還魔尊,要是魔尊來了,半個都離都是斷壁殘垣。
她滿意地走了。
然而,她沒看到,不遠處的巷子後,站著一個牽羊的小男孩。
他孤零零站在那裡,不知道多久了。
第二日,常家八風不動,好似根本沒有受過初霽攻擊。
不對勁。昨天鬨得那麼凶,今天常山都怎麼可能沒有人下來調查。
下午初霽旁敲側擊常明畫,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
常時清,連通常廉,常承安,還有另一個常家金丹修士,四個人通通消失不見了。
事發時,常明畫的叔父星馳子在嚷嚷,他找不到他的星盤。
星馳子想求助於常時清,可不論如何聯係常時清,她都不回話。
星馳子以為她去了祠堂。
但祠堂也不見常時清蹤影
無人清楚常時清去了哪裡,伺候她的道仆們說:“道君就在修煉室裡。”
星馳子找得急。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聲音,便推開修煉室。
看清裡麵的景象後,星馳子傻了。
據說裡麵滿地的鮮血,但道仆們徹夜圍著門外,沒有聽見任何異動。
常時清的洞府處於常家最核心的峰頭,後麵臨著三位常家元嬰真君,不遠處還有出竅期老祖坐鎮。
峰頭有九九八十一道連環陣守護,常家護山大陣可不是外麵那些小城的護城陣能相提並論,這一陣凝聚著常家老祖之力,萬年來從未有人破解過。
天塌了常家大陣都不會碎。
是什麼人,能穿越萬道艱難險阻,在沒有任何一人察覺下,明目張膽殺了常時清?!
有人提醒道:“這不一定被殺了。這興許是時清道君在洞府中斬除妖魔,你們看,祠堂裡的魂牌還沒碎裂。”
豈止沒有碎裂,簡直完好無損。
常家主起初也這麼以為,常時清可能在洞府中殺人,過後帶著人離開。
等下她就會回來。
然而半日過去,常時清不僅沒有回來,常家又消失了一位元嬰道君。
同樣的死法,同樣的悄無聲息。
再往後的,常明畫也不知道了,據說常家下令封鎖常山都一個月。
得知都離也有人以同樣的方式死亡,常家主亦派人封鎖了都離。
常家辦事效率很高,又半日,就有常家主家人來到祁鎮,盤問初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