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火熱的身體此刻像是開了個口,體內的熱氣在源源不斷地流失,他開始覺得冷,覺得倦。
後背那一片熱汗也已慢慢變冷,溫度四散到空氣裡,隻剩下涼。
虞硯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慢慢站起身。
他站了起來,又有些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無助迷茫的時候,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睡得很熟的女孩。
像是荒漠中迷路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綠洲,他不敢挪動腳步,隻先死死盯著,生怕是個幻覺,不敢眨眼,生怕一閉上眼睛,再睜開又什麼都沒有了。
虞硯看到眼睛發酸,眼眶微疼,有些濕潤,才不舍地閉了下眼睛。
小心翼翼地再睜開,她還在,仍然睡得香甜。
男人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抬手揉揉後頸,勾起唇,懶洋洋地笑了笑。
說來也奇怪,父親的臉已經記不清,可是他過世時那副樣子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還有他曾說過的話,虞硯也牢記在心,一刻也不曾忘懷。
大約是白日那尊硯台的緣故,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又或許是明嬈的那些話,叫他變得不像自己了。
夢很美好,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做夢了。
……
明嬈往常都是一覺到天明,可是今日也不知怎的,天才泛了魚肚白,天色還未大亮,日頭還沒升起她就醒了。
翻身朝向外麵,習慣性地往身側一勾,撲了個空。
手掌沒有摸到那句溫熱得似火爐一樣的身體,而是落到了空空如也的床榻上,掌心下方還有未乾的已經冰涼的汗漬。
明嬈微微蹙眉,裹著被子爬了起來。她輕聲叫了虞硯一聲,屋裡安安靜靜的,沒有回應。
隨便找了一件男人的外袍披在身上,穿好鞋子便往外走。
或許是心有靈犀,她憑直覺走到了書房的院子外麵,路上遇到了才剛起床的阿青。
“見到虞硯了嗎。”
阿青茫然搖頭,“或許是在練武場?”
畢竟安北侯未娶妻之前,每日都要起早練劍,這些日子才荒廢了起來。
明嬈搖搖頭,穿過月門,踏進了院子。
遠遠的,明嬈就停了腳步。
數九隆冬,冷風順著人的衣領往裡鑽,冷得人渾身發抖。
這麼冷的天兒,書房的門卻大敞著。
明嬈的心臟倏地一疼,沒來由地,很痛。
寒風推著她往前走,越靠近門口,風刮得越大。
耳邊風聲嗚咽,前方紙張翻飛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明嬈站在門口,看著滿地被風吹得打著旋兒宣紙,再難向前邁進一步。
一向警惕性極強的男人再一次沒有發現她的靠近。
他背對著風口,身上隻穿了一件被汗浸透、又乾涸的白色寢衣。
他站在書案前,半弓著腰,微微低頭,修長的手指提著毛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廢棄的宣紙扔了滿地,明嬈邁過門檻,拾起一張觀瞧。
字跡犀利冷冽,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是一首詩。
又撿起第二張,第三張,皆是不同的詩作。
有些明嬈聽說過,有些她聞所未聞。他的學識果然廣博,晦澀難懂的詩作都能信手拈來,仿佛這些早已刻在了心中。
男人從未停歇手中的動作,一頁接著一頁,不一會功夫,就默下了數十首。
冬日的清晨,他穿著寢衣站在風口,在默寫古詩。
他平日連話都懶得講,連軍報都懶得寫,此刻卻在默寫明嬈聽也沒聽過的詩句。字字句句不停,不知疲倦,一首接著一首。
明嬈的眼淚不知怎的,撲簌簌地往下掉。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是看著男人孤寂沉默的背影,她仿佛讀懂了他內心的苦澀與煎熬。
明嬈慢慢走上前,從後麵抱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