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晚年昏聵,被如今的太後當年的陳貴妃陳琬柔把持朝政,先帝不糊塗的那幾年都管不了西北的事,更不要提在虞硯眼中查無此人的陳琬柔了。
虞硯羽翼未豐時便無人能管束他,如今,新帝登基才一年,西北局勢未定,更沒人敢對著虞硯說什麼。
就算是太後也不行,誰都知道這西北沒了安北侯不行。
所以隻要虞硯不把天捅破,他做什麼都無傷大雅。
西戎沒有進犯,他們也不需要主動出擊,沒有人會說他們懈怠。
隻是隱患終歸是隱患,孟久知心裡還是希望安北侯能將威脅都扼殺在搖籃裡,畢竟趁虛而入這一招確實好使。
但……
誰讓他跟了個比誰都懶的主子呢。
“還有沒有事?”
虞硯皺著眉,臉上已經寫滿了煩躁。他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孟久知趕緊將一封從京城來的書信遞了上去。
虞硯拆開來看,一目十行,很快看完,隨手又將信扔回桌上。
熟悉的字跡,是出自皇帝之手,內容無非就是老一套說辭,關心西北戰事,關心他的生活,還順帶問候了他的夫人。
自從那封不像樣的告假書快馬加鞭送到京城以後,皇帝的慰問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送來。
信上除了慣例問候,其餘的總在說著太後如何如何,說儘了太後的好話,叫虞硯安心在西北駐守。
虞硯冷笑了一聲,“他還真是他母後的好兒子。”
顯然,皇帝也是知道安插在安北侯府裡的那幾顆釘子。
虞硯並不怪他,陸笙楓是君主,虞硯理應敬重。
但假如陸笙楓一味地還是縱容著太後胡來,虞硯可不會顧念舊情,他不是個會把“交情”或是“舊友”放在利益天平一邊的人,他隻會權衡出利弊,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能擔得起那個位置的,叫他不計較利益的事的人,從前沒有,如今也隻有一個明嬈。
太後什麼德行虞硯怎會不知,但凡有第二個能夠代替他的人,他一定會被太後革職查辦,好好清算一下這些年來的不敬之罪。
虞硯一向就是個硬骨頭,最難啃,隻有他願意,他想要,從來沒有“屈服”二字。
父親當初所說的,這條路不好走,大抵也沒想到虞硯的這條路會這麼難走吧。
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今日的境況,不知道會不會被他氣活過來。
“主子,您不回信嗎?”孟久知小心翼翼道。
虞硯衝他揚了揚下巴,又往身旁的桌子看了一眼。
孟久知苦笑著走了過去。
他熟練地從懷裡掏出一雙五指分開的棉布手套,拿出一張新的信紙鋪平在桌麵上,正打算研磨,又見男人長臂一揮,把桌上那尊明嬈送他的硯台拿走,放到彆處。
虞硯點了點角落那個舊硯台,“用那個。”
孟久知:“……”
從前他用侯爺的私物都要帶著手套,如今物件都得挑著用,帶著手套都不配了。
孟久知默默無言,提起筆,然後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虞硯懶散地靠在書案前,抱著肩膀,低垂著眼眸,神色懨懨,一副提不起來精神、睡不醒的樣子。
他嗓音低啞,一句句口述,孟久知落筆,將他說的話都落在了紙上。
明嬈就是在此時悄悄下了榻,裹著虞硯厚實的袍子,走到屏風邊上,默默看著他們。
他們的配合做的太過熟練,顯然已經習以為常這樣的模式。
虞硯沒有說過幾句話便因為疲倦而不想再開口,他叫孟久知草草做了個結尾,再抬頭便見到明嬈端著一杯熱茶走了過來。
男人倦怠的神色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迎了過去,從明嬈手中接過杯子,觸碰到她的手指時,感覺那裡的溫度過於燙,還皺了皺眉。
他一手攏住明嬈的五指,一手端起茶杯一飲而儘,把杯子隨手放到桌上,攬著明嬈的腰就往外走。
孟久知寫完了書信,恭恭敬敬放回桌上,回頭見人已經快走到門口,忙叫住他們。
“侯爺,這一季的軍報還沒寫!”
虞硯頭也沒回,向身後擺擺手,滿不在意道:“你寫,寫完拿來給本侯看。”
孟久知憋屈地應了一聲,轉回身,將碰過的東西都歸了位。
明嬈被人攬著出了門,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男人的側臉上,不曾有一刻分離。
“看我作甚?”虞硯十分愉悅地揚起唇角,眉梢眼角皆是悅色,“嗯?”
扶著人小心翼翼地邁過門檻,偏過頭來,對著她笑得溫柔。
凜冽的風仍呼嘯著,比早上時還要猛烈。
虞硯背對著風,幫她把披風上的罩帽扣好。
明嬈抬起頭,目光一寸一寸掃過他溫柔的眉眼。
不知怎的,突然又想起了他早上的樣子。
他此刻的精神比早上要好了不少,身上的冷淡和疏離也不複存在,他在她的身邊,依舊是已經沾了些煙火氣息的虞硯,沒有那麼有距離感,看著也沒有那麼孤單。
明嬈纏著他過了一天,她清楚,這一整天虞硯都沒有再寫一個字,他的的確確是一直不愛寫字的。
“怎麼了?好像有些不開心?”
見她一直不言不語,虞硯有些擔憂地問道。
低沉和緩的嗓音勾起了明嬈心裡一直壓抑著的難受。
他握著筆,背對寒風奮筆疾書。
他靠著桌沿,懶洋洋地口述,連筆都懶得碰一下。
這兩個畫麵交替在明嬈的腦海中閃回,畫麵最終定格在此刻,停在男人滿是擔憂的眼睛裡。
明嬈默默上前,把自己塞進了他的懷抱,然後輕聲問了一句:
“你昨晚,做什麼夢了嗎?”
男人的身子在這一刻僵住,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連氣息都凝了一瞬。
明嬈閉上了眼睛,收緊手臂,頭埋得更深。
她曾說過,想要知道虞硯的故事。
此刻,她大概終於摸到故事的邊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