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到了封侯的旨意,沒有再覺得好笑。
他的日子又變得平靜了起來,隻是依然很排斥回京城。
至於為什麼討厭回去,為什麼討厭彆人碰他的東西,為什麼討厭女人,為什麼討厭太後,那些都不重要,想不起來,便算了。
……
“為了母後,朕做什麼都行。就像你為了你的夫人,你也做什麼都行。”
打斷虞硯思緒的,是陸笙楓堅定的話語。
頭部的劇痛已經漸漸散去,虞硯又恢複了冷靜與平淡。
他麵上看不出什麼異樣,仿佛他並沒有什麼都想起來一樣。
“阿硯,從方才起你就一直看著那扇門,是擔心母後對你的心上人做什麼嗎?”陸笙楓搖搖頭,“母後不會殺她。”
起碼今日,不會動手的,今日是重逢的好日子,不宜見血。
虞硯冷淡地勾起唇角,心口的撕扯感還殘留著餘韻。
“陛下,有一句話希望你能幫臣帶到。”
“什麼?”
男人嗓音發啞,話中含著深深的寒意與淩厲,“本侯向來不喜歡一命抵一命,這是虧本的買賣。”
陸笙楓愣了下,“什麼意思……”
虞硯偏過頭,犀利的眸中滿是殺氣,“她想打嬈嬈的主意,那本侯就打這大霖朝百姓的主意,你問問她,敢不敢賭。”
陸笙楓大驚,“你、你現在怎麼變成了這樣?!”
安北侯從前雖然時常胡來,但他沒有一次是枉顧百姓安危的。
總有人說安北侯太瘋,可陸笙楓覺得,他此時此刻才更像一個瘋子。
“若是嬈嬈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要她的命,但我會讓她眼睜睜看著她親手創造的盛世,因她敗落。”
“生靈塗炭,我也在所不惜。”
虞硯太知道陳琬柔的軟肋了,她敢對他的軟肋下手,那就彆怪他拉著這個世道沉淪。
陸笙楓看著虞硯那雙漆黑的眼睛,知道虞硯說的是真話。陸笙楓沒辦法對他做什麼,甚至沒辦法治他冒犯的罪,因為她會不開心。
陸笙楓垂下了眼睛,輕聲道:“朕會勸她,你放心吧。”
虞硯收回目光,轉身朝著殿門走。
他走到門口,裡頭的說話聲愈發清晰。
裡麵的人似乎“吵”起來了。
太後在通知明嬈,她準備叫安北侯再娶一個新的夫人。
明嬈聽到這話,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太後不知哪兒來的自信,約莫是上位太久,習慣了發號施令,此刻對著明嬈,十分不客氣。
“明姑娘如何能成為侯夫人的,你們明家心知肚明。”
一個庶女,怎麼能有資格嫁給她的兒子?
更不用說虞硯還是大霖朝第一武將。
哪怕她依舊看不起武將,她也覺得自己的兒子比所有人都要強。
明嬈垂下眼睛,還算恭敬地回:“您為侯爺挑選了那麼多姑娘,卻從未真正關切過,他喜歡什麼樣的。”
“放肆!你這是在教訓哀家?!”
區區庶女,果然是在窮鄉僻壤長大的,說話這麼沒有分寸,不知禮數。
太後看明嬈愈發不順眼。
明嬈被太後吼得縮了縮脖子,她對太後仍心有餘悸。
可是她更心疼虞硯的遭遇,一時間也多了不少勇氣。
“侯爺喜歡我,他不會同意的。”
“他不同意又能如何?哀家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太後的臉色有點難看,“總之哀家隻是通知你,他隻需要遵守即可。”
明嬈自認脾氣算好,眼下也有些忍耐不住。
她抬起眸子,好看的眼睛直視著太後,“您就算是他的親人,也該尊重他的選擇。”
“他喜歡我,他愛我,他隻會要我。”
太後怒道:“不知羞恥!”
明嬈不疾不徐,反問道:“在我之前有三位新娘,您不知道她們都是什麼樣的人嗎?”
“她們有的要害他,您知道嗎?還是說,是您默許彆人害他的?”
太後皺眉,“哀家挑的人,怎會……哀家都是為了他好!”
她的確沒有過於關注這些事,她選了家世優秀、樣貌過關、秀外慧中的,至於其他的……她每日處理朝務都分身乏術,哪裡有那麼多閒工夫去注意那些瑣事。
明嬈淡淡笑了下,“所以,您連對方的底細都不知,又怎能理直氣壯地說,為了他好呢?”
太後沒被人這般無理地頂撞過,她拍案一聲,指著明嬈,“哀家是他的母親,自然有資格說這話,你又是什麼東西,也敢在這裡質疑哀家?!”
明嬈驀地愣住,“母……親?”
明嬈茫然和詫異的表情太明顯,太後的怒意凝滯了一瞬,皺了下眉。
“他沒有跟你提過嗎?”
明嬈張著嘴,久久找不到說話的聲音。
太後的眉頭越皺越緊。
“母親?你是他的母親嗎?”明嬈不可置信道,“不是姨母嗎??”
太後的沉默即是默認。
而後兩個人都沉默了下去。
良久,太後道:“他沒有跟你提過。”
她的語氣肯定,遮掩不住的失望和失落。
明嬈搖頭,頓了下,如實說:“他說他的母親死了。他忘記了所有的事,自然也不記得你。”
太後愣住,“他都忘了?”
怎麼會這樣?
他忘了……那他為何不願意回來?為什麼每次見麵都要那樣嗆她?
陳琬柔以為虞硯仍在氣,仍在怨恨。
他在氣也好,怨恨也好,都說明他心裡還有她這個母親,她還有機會去修複這個裂痕。
可是現在明嬈說,他早就忘了?
那這些年的爭鋒相對算什麼?
所以他每次說起自己無父無母,都是認真的,不是氣話嗎?
太後的心突然變得很亂,很慌。
她搜腸刮肚,費儘心思地給他找理由,安慰自己還有機會。
明嬈接下來的話擠碎了她全部的幻象——
明嬈站起身,輕聲說:“他針對你,不是因為前塵過往,大概是真的對你這個人,恨到了骨子裡吧。”
“恨到了即便失去所有記憶,也不願意原諒。”
“他甚至,不願意管記憶裡的那個人叫母親。”
“你一直在逼他做他不願的事,你親手把他推開,擊碎他的夢想,奪去了他的全部。”
明嬈緩緩跪下,頭貼在地上,懇求道:“我好不容易才讓他變好了些,若真的為他好,就忘了他是你兒子這件事吧。”
“我會愛他,請您……彆再欺負他了。”
太後臉色煞白,捂著心口,久久不語。
虞硯的手貼在門上,眼眶濕熱。
慢慢吸了口氣,喉結輕滾,心口遍布熱騰騰的暖流,男人終於輕輕笑出聲。
“陸笙楓,你知道嗎,你跟我父親很像,你們一樣溫柔,都可以為了她而妥協。”虞硯回頭,眼眶微紅,望向天空,“但你們也不像。父親雖愛她,可也不會為了她失去自我。”
父親向往自由,即便是陳琬柔反對,他也沒有再回到戰場上,因為他答應了虞硯會留下來,那麼他就會踐諾,不會再走。
虞硯看向陸笙楓,“但你,已經沒有自我了。”
“相比之下,我比你幸運太多。”虞硯輕聲道,“我的確可以為了嬈嬈做任何事,但她愛我,心疼我,不願我涉險為難。你呢?那個女人,隻當你是個墊腳石。”
“所以我們還是不同的。”
虞硯推開殿門,在太後驚慌失措的目光下,目不斜視,嘴角噙著淺淡的笑意,徑直朝明嬈走去。
太後慌忙站起身,向前邁了一步,“你……阿硯……”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但她有一種預感,若是此刻不叫住他,那麼真的會如明嬈所說,她會徹底失去他。
虞硯沒有將太後放在眼裡,即便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女人的身份,也想起了那些事。
虞硯走到明嬈麵前,彎下了身,把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他毫不在意地蹲了下去,拍了拍她的裙擺,幫她撣去塵土。
然後溫柔又堅定地牽起她的手,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他有一個寶貝,名叫明嬈,她溫柔地治愈著他的傷痛,她是這個世間最好的女孩。
他是這個世界最幸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