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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曦[快穿] 柳亦瑜 11297 字 9個月前

此時的劉徹將跪在溫室殿的朝臣撇在一邊, 正在召見兩位臣子。

插著臘梅的瓷白花瓶放在正殿一邊, 正殿的竹簡早已經被光滑輕便的白紙代替,裝訂成冊。

青瓷香爐裡麵冉冉升起了清淡雅致的梅香,劉徹坐在上首,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瞧著桌麵,聽著下麵兩人說話。

由衛青舉薦, 在極短的時間裡從郎中, 一路升遷到謁者﹑中郎﹑中大夫, 一年中升遷四次的中大夫主父偃站在一旁。

主父偃是一位不高的中年郎君,年有四旬,跟這個年紀的人一般有著富態的身材,臉上帶著和氣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並沒有那麼和氣,“陛下,古時之諸侯,其封地不過百裡。所以商時,武王伐紂, 大大小小竟有數百諸侯參戰。當時文王及武王之西周, 不過稍大稍強一些的諸侯罷了。

諸侯地小人稀,鬨出再大的事也不過是小打小鬨, 疥癬之疾罷了。

“如今漢室之諸侯, 要麼是綿連城池數十做,郡縣凡幾,沃野千裡。儘管諸侯皆是劉氏子弟, 名義上皆是拱衛漢室,抵抗外敵。可諸侯骨子裡究竟想的是什麼,唯有他們自己才清楚明白。

“先孝景帝時,七國之亂的前車之鑒就在昨日。吳王劉濞雖死,可是諸多劉氏諸侯王皆窺伺國祚已久。”

主父偃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理了理自己的廣袖,“陛下,不可不防啊。”

“景方有何主張?”劉徹的眉頭一直皺著,開口問道。

主父偃,字景方。

諸侯王之事從來就是漢室天子的心腹大患,從孝景帝的削藩令,到如今劉徹,就從來沒有停下過削弱諸侯的心思。

坐在左邊的東方朔也笑著問道,“主父大人博學多識,莫非有了定國□□的良策?”

劉徹在私下裡對待朝臣,尤其是跟他關係親近的臣子,一向不拘禮節,以禮待人,是以東方朔跟主父偃的態度就有了些隨意。

天子不跟你講規矩的時候,做臣子的就要識相一些。

何況現在皇太後就跪在承明殿之前,天子就算麵上再不在意,那也是他的生母。

“孝景帝聽從晁錯之策,頒布削藩令,反叛者甚眾,此起彼伏,還說什麼清君側。哪怕是一個常人,你給了他一千畝地,這就是他的了。你若是要從他那裡將你贈予他的一千畝地要走百畝,隻怕他能跟你拿起斧頭,打上一架,非打得頭破血流不可。”

主父偃搖頭,姿態閒適地坐著,“非是卑臣妄言,削藩令之錯,不僅是晁錯之誤,實乃孝景帝之不是也。”

劉徹心中對此事十分清楚,乃至於天下人也基本都明白,削藩令導致了七國之亂,諸侯反叛,絕不是晁錯一人可以挑起的。作為漢室天子,劉徹的父親當時的孝景帝,要為此事負上最主要的責任。

臣子說得再多,最後決策的仍然是君王。孝景帝活著的時候,當時所有人都知道是晁錯是被冤殺的,隻不過孝景帝並沒有承認過自己的錯誤罷了。

劉徹不是容不下人指責自己父親的人,聞言也是一頓,而後讚同道,“景方說的,確實不錯。吳王劉濞早有反心,世人皆知他必然要反。阿翁那時削藩,不過是給了吳王一個起兵的幌子。由此可見,削藩一事,決計是不可行的。”

主父偃聽見劉徹所言,立時從坐蓐上起身,長拜下去,“陛下聖明燭照,實乃天下之幸,我漢室之幸也!”

東方朔也是行禮,“陛下英明。”

要一個帝王承認自己的錯誤,或者承認自己父親的錯,並不是一件小事。哪怕他們隻是在私下奏對而已,也不得不說劉徹是一個虛心納諫,能聽得進去彆人說話的英明天子了。

能夠有幸效命於這樣一位天子,他們作為臣子的,可比秦始皇的臣子,要幸運得多了。

要知道,秦皇嬴政統一六國以後,不僅覺得自己德兼三皇、功蓋五帝,自稱為皇帝,更是極其痛恨任何人來評價自己,尤其憎恨所謂的諡號。

一個皇帝,不僅活著的時候不能忍受彆人批評,連死了也不能忍受,這就是帝王的威嚴。

當時孝景帝誅殺晁錯的時候,是袁昂私下會見孝景帝,勸說吳楚叛亂目的在於殺晁錯,恢複封地,不再削藩。孝景帝認同了袁昂的這一建議,派遣袁昂出使吳國。

之後僅僅幾日,丞相陶青、中尉陳嘉、廷尉張歐聯名上書,彈劾晁錯。晁錯待在家裡,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押解到東市,直接處以腰斬的酷刑。

腰斬是什麼刑罰,是直接把人切成兩半,然而人一直是有意識的,腰斬了以後還要一兩個時辰才能真得死去,活生生看著自己被切成兩半的慘狀。

晁錯可是獲得孝文帝欽點,做過孝景帝的太子舍人、博士、太子家令,算是孝景帝的先生。

晁錯提出削藩,削藩乃是劉氏皇族的事情,是漢室的大患。晁錯身為臣子,為君王分憂,才有此作為。

可是晁錯這麼做了,孝景帝恩準了。結果削藩令頒布之後,吳王劉濞果然反了,但是漢室的天子孝景帝卻將所有事情都推到了晁錯身上,單純地認為隻要殺了晁錯,吳楚就會退回封地,七國之亂就能平定。

天子要殺晁錯,即便當時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起冤案,也沒有人站出來為晁錯說話。晁錯死後,仍然負擔著惡名。

晁錯之死,固然有他自己的過失。但是在後人,尤其是主父偃跟東方朔這樣的漢室臣子來看,晁錯一直為孝景帝儘心竭力,不僅沒有得到君王的庇護,反倒最後在為難時候,被孝景帝天真地推出去擋過。

可笑的是,即便孝景帝殺了晁錯,七國之亂也沒有平定,吳楚也沒有退回封地。

劉徹可是孝景帝的親生兒子,其抱負絕不亞於其父,必然是要料理這一幫諸侯王的。

可是孝景帝做出的榜樣太過惡劣,寒了無數人的心。

誰敢保證,再幫帝王謀劃鏟除諸侯王的事情,會不會步上晁錯的後塵?要知道,這些諸侯王有兵有錢有人,隨時都可以造反。

所有人都知道諸侯王尾大不掉,也知道削弱諸侯王必然可以立功,但根本無人敢來觸碰此事。

焉知你替帝王謀事,帝王會不會像孝景帝殺了晁錯一般,在背後捅你一刀?

他們想做官,求的是榮華富貴,求的是衣錦還鄉,求的是封侯拜相,可不是腰斬於鬨市的結局。

劉徹自然明白主父偃跟東方朔二人為何跪拜,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起來,景方接著說。”

他的視線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含著銳意的眼光從二人身上移開,“朕還盼著漢室江山社稷能夠千秋萬代,不會做什麼蠢事的。”

劉徹可不是他的父親孝景帝。

若他遇見當時的七國之亂,不僅不會莫名地殺了晁錯,就幻想著吳楚就會退兵,反而會直接點兵派將,直接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

當時孝景帝殺了晁錯,哪怕七國就此罷手,漢室天子的威嚴何在?日後天子的旨意,還能夠讓諸人不錯一個字地接旨?此番向諸侯王讓步,那麼日後諸侯王必然得寸進尺,視漢室朝廷於無物。

吳楚既然已經叛亂,如果退兵,就相當於漢室在養虎為患。在吳楚還不夠跟漢室朝廷抗衡的時候,在其他諸侯國並未群起響應的時候,一舉將之殲滅方是上策。

阿翁當時之舉,不僅昏聵,而且優柔寡斷,對外懦弱,對內凶狠,隻會寒了天下人對漢室天子的心。

主父偃跟東方朔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了然。

“陛下雄心,臣等敢不竭誠儘忠,以效犬馬之力”主父偃開懷地扯開笑容,頗有一番讓人如沐春風之態,“晁錯大人當時對先孝景帝有言,吳王削藩定反,不削藩亦反。可是既然無論如何,吳王皆會反,孝景帝跟晁錯皆明白此事的必然結果,為何不預先防範,做出應對之後,再徐徐圖之?”

東方朔也接過話頭,“卑臣以為,當初頒布削藩令,本身就是不智之舉。諸侯王吃到嘴裡的東西,除非殺了他們,他們是絕不會吐出來的。而晁錯卻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莫非他以為,諸侯王會看在高祖的麵子上,看在同是劉氏皇族的份上,而任由人宰割?

“退一萬步說,即便殺了晁錯,撤了削藩令,七王當真退兵,先帝會否放過七王?七王可是謀反了,再心胸寬廣的君王都不會對謀反之人心慈手軟。如若先帝當時真得不再追究,漢室的顏麵,隻怕已然在地上,被踩得乾乾淨淨,一點也不剩了。天子跟諸侯王都各有謀算,下一個七國之亂,已然可期。”

今日但凡換一個人,不是主父偃跟東方朔來跟劉徹說這番話,隻怕下場都著實難料。

可是主父偃是劉徹說“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一年提升四次之人。東方朔是再三觸怒違逆劉徹,而劉徹仍然厚待之的奇人。

從他們口中說出任何話,劉徹都能夠聽進去,也並不奇怪。

“周室時候,魯公晚年寵愛年輕貌美的妃子跟所生庶子,欲立庶子為嗣子。魯國王後得知後,與所生嫡長子合謀,將魯公毒殺,處死妃子跟庶子,遂得了魯公之位。”

主父偃另起了話頭,回到自己的坐蓐上,展袖端坐,侃侃而談道,“此雖然是嫡庶之爭,未嘗不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之故。我中原地方,自三代以來,皆是崇尚由嫡長作為嗣子繼位。其餘無論嫡次子,嫡幼子,或是庶子,皆是不得承嗣。即便如此,千餘年間,嫡庶之爭仍然紛爭不止,後患不窮。”

要根除嫡庶,諸子關於承嗣之爭,唯一的辦法就是當代隻有一個嫡妻,隻有一個嫡子。沒有了妾室,就沒有了庶子,就沒有了嫡庶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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