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長安縣的人,自然不是一個蠢人。
長安縣令一接到涉及天子近來的寵臣司馬相如的案子,極高的政治敏感度便讓他把此事上了心。
更何況,蘇碧曦來縣衙的時候,身邊有漢宮的內侍隨同。他雖然品級不高,但是世家出身,進宮次數也不少,對於天子身邊的內侍更是多有關注,自是認得這位內侍的。
這麼一個有天子撐腰的女郎,長安縣令自是不敢慢待。
隻不過太皇太後病重,劉徹除了打理政務,日日在長信殿親奉湯藥,事親至孝,做足了一個孝子賢孫的樣子。
作為帝王,他的一言一行都是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何況是放在明麵上的意思。所以在竇氏病情穩定下來之前,劉徹並不能處置蘇碧曦的事。
及至這幾日,竇氏已經漸好,每日可以下床走動後,劉徹方一並赦免了好些案子,算作為太皇太後祈福,其中便夾雜著蘇碧曦的和離。
蘇碧曦拿到了長安縣下發的和離文書,並不急著告知司馬相如,隻是對著自己長兄及家中奴仆交待了一番,再派遣一個得力的奴仆回到蜀中,向卓王孫言及此事。
卓文華不妨自己妹妹已經辦妥了此事,雖然感到震驚,但是內心頗為欣慰,隻是惱恨自己的無能,便更加對蘇碧曦托付的幾件事儘心儘力起來。
以司馬相如的揮霍無度,對雜事一律不管的性子,再加上一個開銷甚大的妾室,按照蘇碧曦的估算,不出一個月便會向卓氏索要財帛,那便是一個公布和離文書的極好時機。蘇碧曦本還打算放出卓文華跟她已經到了長安的消息,卻不想司馬相如拱手給了她一個如此好的機會。
長亭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漸漸地停了。
帶著楊柳氣息的春風拂進長亭,路邊肆意綻放的小花,在桃李都凋謝了之後,鬱鬱蔥蔥地開滿了漫山遍野,在雨後更顯得清新動人。
蘇碧曦雖然仍腹痛不已,恨不得立時倒下,卻仍然在齊嫗芷晴的攙扶下站在那裡,柔麗清婉的女聲忽然響起,“仆這裡還有郎君離開蜀中時寫下的借據,借卓氏百金作為路儀,不知郎君何時能夠歸還?仆客居長安,身無長物,還指著這百金過活。一月之內,郎君若是不能還將,可莫怪仆告到長安縣衙,讓長安縣令來評一評理,焉有朝廷官員欠錢不還的道理,莫不是欺仆為商女,妄圖仗勢欺人否?”
蘇碧曦的聲音雖然中氣不足,話中意思卻說得清楚分明。
“文君,你欲與我和離?”司馬相如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眼睛因為震驚幾乎瞪了起來,神色凝滯了好一會兒,方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已經拿到了和離文書?你還道我,我入長安之前,借了卓氏百金?文君,你莫不是癔症呢?”
他跟卓文君素來夫妻和睦,感情極好,又興趣相投,他不過就是因為子嗣納了一個妾室,卓文君竟然發瘋一般要跟他和離,而且已經辦成了,還謊稱外舅贈予的百金是他借卓氏的?
司馬相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神色看著蘇碧曦。
蘇碧曦從隨身的錦囊裡取出一張帛書,交予芷晴,與她說了幾句話,芷晴點頭,側身便朝著司馬相如輕蔑一笑,將帛書遞與他,“郎君可看看此文書,可是郎君的筆跡印鑒,上書借卓氏百金為路儀,還有我家郎主的印鑒為證。”
司馬相如看著那張跟他筆跡毫無二致的帛書,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厲聲說道:“文君,不想你竟然為了些許財帛,竟偽造我的筆跡印鑒,誣陷我至此?”
這份借據的確是蘇碧曦偽造的。
以她的本事,偽造一份天衣無縫的借據,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對司馬相如的指責不以為意,手下卻是緊緊抓著齊嫗的肩膀抵禦痛意,雲淡風氣地說:“郎君說仆是偽造郎君自己,汙蔑郎君?那請問,郎君入長安之路儀,郎君在長安之美宅奴仆,郎君及妾室之錦衣華服,莫非是郎君俸祿所得,還是郎君在蜀中那幾畝薄田,竟能掙得百金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