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中,已然貴為太後的呂雉同樣陷入了如斯困惑。她並不理解,為什麼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原本血肉相連受她教養庇佑長大的兒女,竟是在不知不覺中同自己離了心,長成那般模樣。
這世間或許有天生的惡人,但曾經的呂雉絕不是如此。事實上縱使是屢遭困苦乃至心中對很多事情很多人物失望之後,做為一個優秀的政治家與權謀者,她也是有容人雅量的。
當日嫁給劉邦之時,劉邦便已經有了私生子劉肥。隻是此時的劉邦家中清貧,自己尚且不過是偷雞摸狗吃了上頓兒沒下頓的小混混,又哪有那麼多的銀錢去教養子女,頂立門戶,叫一家人吃飽穿暖不受困頓?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了小混混劉邦的呂雉,卻不得不從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開始逼著自己成長。在劉邦為了所謂的男子大業而四處奔走三天兩頭不見人影之時,不僅要替劉邦孝順父母養育兒女,還得承擔起老劉家一家子的生活。甚至於在劉邦流亡逃躥之際,呂雉還要長途跋涉為劉邦送去衣食藥物。
如果說嫁人是人生的二次投胎,那麼呂雉這二次投胎的技術委實算不得好。縱使如今,這偌大的天下、至高的權力已是唾手可得,那些曾經欺她謗她輕她辱她的,要麼化作一柸黃土,要麼餘生都將惶惶不可終日,生活在擔驚受怕中。唯恐哪一日,頭上的利劍便會落下,家破人亡。
但人心總是貪婪的,於呂雉而言,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來說,若是劉盈出生富貴生於劉邦功成名就奪取天下之後便也罷,不曾經曆過的人,是很難想象且與之共情的。可明明曾經,這孩子也曾顛肺流離身遭困苦,並不是那等富貴錦繡堆裡養出來的,又怎會形成那樣的性子?
“我當真是做錯了嗎?”
昏黃的銅鏡中,映照著一副縱使雍容華貴卻也並不年輕的麵容,對著空無一人的宮室,呂雉心中未嘗沒有過片刻的猶疑與不安。這世間絕大多數的母親對孩子,總歸是有那麼幾分包容的。但很顯然,做為一個冷血且成熟的政治家,她已經拋棄了很多無用的情感。甚至在這條注定充滿坎坷與荊棘的道路上,她還將越行越遠。
某一方麵來說,呂雉與劉邦不愧是天生一對的夫妻,皆是一樣的政治生物。而懦弱的劉盈,反倒不像是這夫妻倆所能生出的孩子。不管是從父還是從母,劉盈似乎沒有從這夫妻倆心狠手辣的性格中,繼承到半點。
“為什麼是他呢?”
呂雉的話語或許不過是一句無意義的感歎,做為一個心性目標堅定且有著獨特靈魂與自我的女子,她或許並不期望著任何人的回答。因為在她心中,孰是孰非,該當如何去做早已經有了答案,並不需要任何人置喙。隻是下一刻,看著那突然出現於宮室之中的女子,她的心中,亦有片刻的驚惶。
但她與懦弱的劉盈終歸是不同,在她的身上或許也有著女性的軟弱與柔美,但她並不是那等輕易便會失去了理智無法正常思考的。而世間女子,亦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依靠男子而存在。因而驚惶與不安的麵色不過是一瞬,她便轉換過來,恢複了平靜。
“你是何人,為何闖入長樂宮中?”
鳳儀天成,話音溫和,語音和緩,仿佛這一刻的她並未因為風黎的出現而有過任何波動,呈現出來的,自始至終隻是一副賢良淑德寬厚大度的國母形象。仁慈且寬容的,愛護著她的每一位子民。
即使風黎的出現太過詭異也太過不尋常,即使呂雉心中,並不如她所表現的那般平靜。
神靈高居九天,看著這世間眾生沉浮。自天生地養山現於此世間開始,做為先天的神靈,縱使是眾神之神萬王之王的神王伏羲,也不曾以這般目光看待過風黎。
可不知為何,當風黎對向呂雉那看似平靜的雙眼,一眼看透這具衰老肉身下熠熠生輝的靈魂時,風黎心中,卻並沒有任何被冒犯了的不悅。
當真是……如斯獨立卻又如斯自主且與眾不同的靈魂。便是亙古流傳的神靈,也願意為之側目。
“我有一件東西遺落在此,想要尋回,不知可否?”
同樣是好商好量的語氣,似乎出現在這守衛森嚴的帝國權力中心於風黎而言不過是一件再簡單也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麵對著故作鎮定的呂雉,風黎繼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