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然當即站住不動了,卻把楚留香堵在角落,一副教訓人的模樣:“你要道歉,說彆人醜陋,不好。”
楚留香連忙道:“好好好,我道歉!”
言修然又說:“和人道歉,要認真地看著彆人的眼睛道歉。”
楚留香真是哭笑不得,這小公子武功這般了得,饒是武林數一數二的高手怕是也懼他三分,隻說話卻像個小孩子,真是怪極了。
說起來,這個家上上下下,哪裡不是怪得不行?
楚留香想起昨夜言鐵衣在房裡與他父親相處,哪裡像是父子見麵,個個話裡藏著鋒芒,雙方隻怕就差帶著刀兵了。
楚留香隻得走到那死人麵前去,恭恭敬敬鞠躬,瞥了那固執的小少爺一眼,道:“在下楚留香,向姑娘道歉,是在下說錯話了。”
他這般說著,眼睛迅速在屋子裡掃視一周,將看到的一切都深深記在腦海裡,眼睛斜斜一瞥,見黑衣人已經推著言鐵衣的輪椅來了,連忙道:“言公子,我此行是來救你的,勞你與我打一架!”
言修然又說道:“你說了這許多,卻沒說對不起,你要對我師姐說對不起。”
楚留香氣急,言長鬆之前說他兒子是個癡呆,方才見到的時候哪裡癡呆,分明正常得很,這會兒他是看出來了,這小子哪裡都正常,就是死固執!
楚留香刻意激他:“我不說呢?”
言修然見他不說,驟然出手就揍他。
他打起人來,宛如小孩子打架一般的招式,隻是出手速度極快,嚇得楚留香連忙閃開。
言修然一身青衣,招式雖然亂,卻是勝在輕盈,如同一隻青鳥般在梁間翩躚;楚留香閃躲及時,加上他輕功了得,似是白鶴在黎明展翅,一青一白在黎明的半輪月下相映生輝。
見他要打,楚留香心生一計,心想與其和他解釋,不如引他來追,於是楚留香快速向後退去,跳上房頂去了。
言修然見他跑了,茫然站了一會兒,搖搖頭,也不去追,反倒在地上坐下了,捧起暮成雪一隻手,自言自語道:“師姐,我說了要娶你,一定會娶你的。”
然後又小聲說道:“我雖然不很記得你了,但是我是個守信用的人。”說著,從腰際把無極劍解下來,認認真真放在死人懷裡,說道:“無極還給你。我雖然還是很喜歡它,但是還給你,因為你也很喜歡它。”
楚留香站在房頂上,真是要被這個小公子氣死了。
他本意想引言修然去見他父親,奈何言鐵衣帶著他數十名黑衣高手圍著,這位小公子也奇怪,明明被困在家裡連呼吸的自由都沒有,卻偏偏不願和他走。
看他的樣子,似是什麼也不記得了?
真是無情啊,幾年前這小公子呆在地下室不肯出來,還是他受言老先生所托,親自把他從下頭抱上來的。
那時候這小公子猶是個孩子,抱著他的脖子睡得那麼香,害得他動也不敢動,就那麼端坐了整一夜,如今見了麵,這小家夥卻連他的名字也不記得了。
如今和他交流不行,激將不行,反正這個小公子就是不肯依著常理行事,現在這麼一鬨,反倒顯得他楚留香像個跳梁小醜。
他這麼一跳,言鐵衣何其聰明的人,自然看出他的意圖來了。
言鐵衣低聲道:“去,把楚留香帶回來。“
九個黑衣人閃電般的行動,向楚留香追去,與此同時,言家各處不知從何處躍出數十黑衣人來,黑點一般密集著向他追去。
言鐵衣望著蹲在地上的弟弟,看著他將自己最寶貝的劍歸還,心裡忽然一陣觸動。
那日他被人廢了一身武功又折斷脊梁的時候,他決心把自己以前信仰的一切都拋開,他要不擇手段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通過任何方式,通過陰謀,通過詭計,通過殺戮……甚至是通過他弟弟。
這麼多年他把修然像木偶一樣控製著,看著他在自己的棋盤上長大,逼著他做他不喜歡的事情,心裡想著反正他什麼也不會記得,可是這一刻看著弟弟把無極放回暮成雪懷裡,他心中猛地一跳。
言鐵衣道:“修然,無極是你的劍,阿雪她送給你了,哪裡有還回去的道理。”
他一開口,言修然陡然一驚,下意識將懷裡的劍抱緊,警惕地抬頭看他。
暮成雪死得突然,言鐵衣雖然冷血,卻不是全無感情,此刻即便是鐵打的麵具也出了一絲裂痕,戚然道:“罷了,你要是非要放回去,就放回去吧。”
言修然死死盯著他,似野獸受驚,身體緊張地弓著,抱著劍無論如何不肯不鬆手了。
言鐵衣明明是他血脈相連的長兄,可如今隻要言鐵衣一湊近,他便會極度害怕,周身如墮寒冰深淵一般酷寒。
雖然記憶已經清空了,恐懼卻是本能的,逃也逃不掉。
言鐵衣伸手,想像兒時那般碰碰弟弟柔軟的頭發,然而在他伸手的一瞬間,言修然猛地驚恐地倒退一步,竟嚇得頭也不回地跑出屋子,飛鳥一般向頭頂將明未明的天空展翅而去!
言鐵衣心臟猛地一抽,大急吼道:“把他帶回來,把他帶回來!”
幾個黑衣人起身掠去,向那青色的影子追去。
猶自不夠,言鐵衣又衝身邊的人吼道:“你聽不懂嗎,把他帶回來!”
黑衣人道:“可是大變突發,總有人要保護您——”
言鐵衣失控地吼著:“我讓你把他帶回來!他要是丟了,你們所有人都給我去死!”
眼看著所有人追出去,言鐵衣劇烈的喘息才微微停止,心中竟不知到底是憤怒還是追悔。
可是他現在還能說什麼?說他錯了嗎?說他不該打他,不該逼他,不該用那些極端的手段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如果當初不曾逼他,他一輩子都會窩在地下室裡做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
他就這麼一個弟弟,他把自己得不到的一切都押在他身上了,他怎麼能看著他就那麼毀了?
再或者,因為言鐵衣自己清楚,弟弟是個乖孩子。
就是因為他太溫順了,才會忍不住這樣對他……
永遠都那麼聽話,永遠都追在他身後喊著大哥,為什麼這一次卻變了?
他猛地轉頭看向怯生生站在一邊的謝孤帆,他知道這個廢物一向嘴欠,一瞬間明白了什麼,氣得哆嗦道:“你對他說了什麼?”
謝孤帆嚇了一跳:”我我我什麼也沒說!“
他生怕被打死,連忙道:“大少爺說什麼都是對的!大少爺永遠都是對的!”
謝孤帆暗自後悔,他就知道他不該提水牢那件事的!他為什麼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言鐵衣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他丟了,如果。”
“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喂狗。”
謝孤帆一天之內接連幾次受到驚嚇,這次乾脆兩眼一翻,真的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