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聲, 手機被狠狠摔在地上。
冉寧咬牙切齒,呼吸因為震驚和憤怒而格外急促。下一秒, 她又蹲下身撿起手機, 屏幕已經碎裂開,然而直播畫麵卻還在繼續。
這之前她勉強還能說服自己鐘餘不過是個替代品, 還給鐘餘發了那樣一條短信, 可是轉眼間她就像被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出現在直播裡的不是鐘餘, 而是時嘉白珍藏的那幅畫上的女人!
這個陌生的女人,那張臉出眾得讓她嫉妒,也讓她覺得羞辱。
以前都說時嘉白隻喜歡長相平平的模特,可是這個女人,她哪一點和普通沾邊?!
忽然間, 直播畫麵裡, 畫室的光線一瞬間暗了下來。
——落地遮光簾被拉上了,所有燈也被關上。畫麵陷入一片幾乎難以視物的昏暗,下一秒, 又有無數束暖黃色的光線雜亂無章地投射下來, 照在畫麵中央的女人身上。
光線對人像的影響是非常大的。這種暗室似的環境,處於不同光線角度與條件下時, 即便是同一張臉也難免覺得“千變萬化”。所有緊盯著畫麵的人隻覺得, 剛才就已經格外吸引人目光的女人, 此時則變得越發神秘與美麗。
那些光束看似雜亂無章, 實際卻經過了仔細的調試。
時嘉白一雙眼掩在黑暗中, 卻像夜幕中蟄伏的獸。
從前還停留在畫上的她, 僅僅是他靈感的一切來源,但是現在她從畫上走了下來,也從他的夢裡走了出來。
她被黑暗環繞著,正專注地看著他一個人。
“黑保守嗎
黑是攻擊性的
在絕望中永生。”1
時嘉白驀然想起這首詩,在腦海中喃喃。此刻比起畫,他更想觸碰到她,確認她屬於自己。
他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忽然停住腳,有些不耐地轉身關掉了直播,“砰”一聲響,手機被重重反扣在桌上。
“?”外麵正拿著手機蹲在直播間裡的鄭柯一愣,“怎麼關了?設備出問題了?”
“不可能吧,剛才還好好的。”另一個小助理聞言就上前敲門,然而敲了半天裡麵的人都沒有開門的意思。
不止他們,原本好好待在直播間裡的觀眾也懵了,一窩蜂跑到畫室微博底下劈裡啪啦評論。
[?搞什麼啊!怎麼突然就關了???]
[出bug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快繼續讓我看啊!還我老婆!我媽說要看未來兒媳!]
[哪位手快的截圖了??快快快發出來彆藏著掖著]
小助理一臉茫然地回頭,“鄭哥?”
“這……”鄭柯皺著眉敲了敲門,“嘉白?”
門的另一側,鐘虞聽見聲音轉頭去看,一隻手忽然抬起來緊緊捂住了她的嘴。
“不用管他們。”他貼緊她,俯身把炙熱的唇和呼吸落在她左肩,更加熱燙的溫度印在她後腰,“……這塊疤怎麼不見了?”
她倒是想開口回答,可是他的手還沒挪開。
鐘虞抬手輕輕拍了拍時嘉白的手,接著又想去掰,後者卻將唇貼上她耳畔,“噓——”
她半邊身子軟了軟。
黑暗仿佛助長了心底某些陰暗的念頭。捂著她的嘴,時嘉白莫名有些興奮,甚至控製不住想把她藏進畫裡這種荒唐的想法。
——藏在畫裡,隻讓他一個人欣賞。
敲門聲又響起來。
“彆打擾我。”他冷著微啞的嗓音朝門外道。
門外幾個人終於停下了。
鐘虞識趣地嗚咽幾聲,鼻間溢出的嗚嗚聲甕聲甕氣,在寂靜昏暗的室內響起來,頗有些可憐無助的意思。
腰上更燙了,但是男人手上的力氣在一瞬加重後卻鬆開來。
她舒了口氣,轉過身抬手抵住他胸膛,“不是說要畫畫?”
“直播被我關了。”
“可是我想讓你給我畫。”鐘虞避開落在她身上的光束,在黑暗裡倒退幾步,“不是為了畫給彆人看,而是單純隻為了畫給我看,也算是留一份紀念。”
“紀念?”他穿過光束走過來,目光沉了沉,“什麼意思,你要離開?”
離開?
她當然會離開。雖然這個世界的任務完成後,會有一個鐘虞接著推動世界不斷發展下去,但那隻是一個沒有真實靈魂的她,僅此而已。
鐘虞笑笑,笑裡有些乖巧的意味,“我怎麼會走。”
“難道我不離開就不能要一個紀念嗎。”她又放軟了語氣,安慰似的吻了吻他挺直的鼻梁,“開始吧?”
男人低頭看著她,“你非要這樣折磨我?”
鐘虞手被他握住,手心發燙,但她沒有低頭,隻是笑吟吟地曲起手指勾了勾。
“畫完就給你。”
男人顫了顫,僵硬地克製著自己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鐘虞不知道是否是錯覺,從這個吻裡,她竟然感覺到幾分頹然和節節敗退的意味。
她忽然想起時嘉白從前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你長著一雙不會談情說愛的眼睛。
她笑了笑,斂去眼底的情緒。
“你站在燈下。”他說。
鐘虞點頭,下一秒卻伸手到顏料盤裡,讓五指都沾滿顏料,然後走到另一側的鏡子前。正好有一束光隱約照到這裡,她仰起頭,認真盯著鏡子裡,指尖在身上勾勒。
五種顏色雜亂地在雪白的皮膚上留下痕跡,最後她把殘餘的顏料胡亂塗抹在左肩,“這塊疤,我之前覺得不好看,做手術把它去掉了。”
話音剛落,他就忽然出聲反駁,“它很美。”
“我知道,所以如果早知道這一點,我肯定不會去掉它。”
“現在也很好。”時嘉白緩緩開口,“隻要是你,都好。”
“好看嗎。”她笑吟吟轉過頭,眼瞳黑亮狡黠,五根纖細的指頭翹著,像一隻狡猾的貓。
男人怔怔地看著她,眼底跳躍著火焰。
“不準過來。”她忽然道,時嘉白腳步一停。
鐘虞光著腳走到光束交彙的中央坐下,雙腿交疊,搭在上麵的那條腿抬了抬,裙擺往腰際滑去,“畫完才能靠近我。”
時嘉白喉結動了動,情不自禁想要上前,眼底甚至隱約浮現哀求。
“彆浪費時間哦,時先生。”
他在原地停了停,過了好一會才轉身去拿畫筆。
“這樣才對嘛。”鐘虞輕笑,手懶洋洋撐在身後,“這次我不要你畫背影,就這樣畫正麵。”
“……好。”他點頭。
時嘉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手指略有些僵硬,試了好幾次才勉強平靜一點,將筆握住。
他抬眸,對上女人盈著笑的眉眼。簡簡單單的光影,讓她看起來像蠟燭的火苗一樣搖曳生姿,也仿佛……轉眼就會消逝。
鐘虞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時嘉白目光的變化。
他目光自始至終是灼熱的,但到了後麵,那種灼熱被認真覆過,漸漸沉澱下來。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打量著他,一想到完成任務後就會進入下一個世界,竟然還有點不舍了。
隻是這寧靜的氛圍沒多久就被門外的喧嘩打破。
起初外麵的動靜還很小,但緊接著忽然有女人驀然拔高的嗓音倏的傳進來。鐘虞皺了皺眉,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門忽然被敲響,畫板後的男人眉頭緊鎖,畫筆也一頓。
她看著時嘉白緊盯著畫板不願分神的模樣,起身放輕步子走過去把門打開。
冉寧一愣,手還停在半空。
鐘虞掩上門,似笑非笑地輕飄飄揮開冉寧那隻手,“冉小姐?”
“你……”冉寧回過神,攥緊手,“你認識我?你是誰?”
鄭柯衝上來,對著鐘虞乾笑,“她非說有急事,攔也攔不住……”關鍵是還不敢攔得太厲害。
“冉小姐沒看直播?我是嘉白的模特啊。”
“你們以前就認識?”
鐘虞靠著牆,“什麼意思。”
冉寧想說那幅畫的事,但張了張嘴,終究也沒說出口。她側頭就要往裡麵看,“嘉白哥呢,讓我進去,我有事跟他說。”
“你以為我為什麼出來攔你?”鐘虞挑眉,嗤笑,“冉小姐能不能識趣一點,不要打擾彆人的好事?”
話音一落,走廊一片安靜。鄭柯和其他幾個人都瞪大眼。
冉寧臉色一瞬間變得極為難看,“你說什麼?!”
“看不出來?”
麵前的女人穿著吊帶長裙,渾身被抹滿淩亂的顏料,眉目慵懶,唇色嫣紅。冉寧指甲掐進掌心,腦海裡都是時嘉白那雙修長的手在這女人身上塗抹的畫麵。
“你勾引他?!”
“算是?”鐘虞比冉寧高半個頭,即便是赤腳,也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你就是用這種方式讓他同意你做模特的?”冉寧沒料到她就這麼承認了,回過神後氣急敗壞,“不要臉!”
“嘴放乾淨點。再說,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冉小姐可不要臉得多。”
鐘虞冷了嗓音,剛說完,身後的門忽然打開,男人從黑暗中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後拉了拉,語氣不耐又不滿,“怎麼還不進來?”
鐘虞手搭上時嘉白手腕,“你輕點。”
後者鬆開手,轉而摟住她的腰。
冉寧又怎麼會認不出黑暗中男人的那半張臉?
她死死盯著男人扣在鐘虞腰上的五指,絲質的長裙在指縫間泛起褶皺,可想而知時嘉白用了多少力氣。
她記憶中時嘉白永遠對彆人淡淡的,對任何人都毫不在意,更不用說對哪個女人多看一眼。就連她被時家收養這麼些年,也沒得到過他多少句好話。
可是他卻抱著這個畫上的女人……
一想到那些更加親密的畫麵,冉寧就覺得大腦一陣陣發熱。
憑什麼這個女人就可以?為什麼她是特彆的那個?!
“冉小姐,你專程跑到畫室,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不痛快?”鐘虞輕笑,眼裡的諷意都是懶散的,“在微博上自導自演也就罷了,如果你還嫌自己風頭不夠,我可以馬上把直播打開,讓所有人都看你的笑話。”
“你!”冉寧臉色紅白交替。
“說這麼多乾什麼。”說完,男人手臂往回收,連帶著她懷裡的女人也幾步退回黑暗裡。
“砰!”
門被重重甩上,重響和帶起的那陣風讓冉寧僵硬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