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碰見的醫生護士都齊齊投來目光, 男人卻恍若未覺,“她需要鍛煉,不能依賴彆人, 但你如果摔了跤還要硬撐,可能會影響骨頭愈合。”
這回答可真夠君子的,就是不知道是真正經還是假正經。
遠遠的, 孫姨拿著拐杖猶猶豫豫就要跟上來, 鐘虞稍微撐起身, 下巴支在謝斯珩肩頭朝他身後的孫姨遞眼色。
她做了個口型:彆跟上來。
謝斯珩麵色不變, 唇角勾了勾, 又不動聲色地放下了。
鐘虞被放在診查床上。
“謝醫生, 你看我的腳到底有沒有什麼問題啊?”她腳從裙擺下鑽出來, “連著摔了兩次,會不會影響愈合?”
“要檢查了才知道。”
“怎麼檢查?”
男人抬眸, 看著她微微一笑,那淡淡的笑意似乎意味深長,“你想怎麼檢查。”
“我又不是醫生, 我怎麼知道。”鐘虞無辜地看著他。
兩人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誰也沒有先開口再說什麼, 氣氛奇異地緊繃了一瞬。
最後是謝斯珩垂下手去碰她的腳背, 他手指並不暖和,甚至有點涼, 鐘虞的腳忍不住動了動。
“好涼啊, 謝醫生。”這句話她說得很小聲, 語調輕軟,像是在抱怨,也像是在撒嬌。
謝斯珩掀起眼尾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鐘虞心裡一動,把鬢發彆在耳後,仰起臉時舔了舔唇,“謝醫生,你不覺得……我的腳,很醜嗎?”
唇角的一抹紅色被粉色的舌尖蹭過,帶入口中。
謝斯珩盯著她唇角,目光頓了頓,移開視線。
“我見過更嚴重的病變和畸形,況且在醫生眼裡隻有病患,沒有美醜。”
“你說在醫生眼裡是這樣,那在你的眼裡呢?”少女唇角翹著,好像在為找到他話裡的漏洞而沾沾自喜。
“我?”他垂眸淡淡看一眼,“大多事物都隻是表麵的光鮮,誰又會發現光鮮之下到底是什麼。”
鐘虞總覺得某一瞬間謝斯珩像是從那種溫和平靜中扭曲地脫離開了,但是她看著男人的神色,又覺得是自己多心。於是順著接話道:“是啊,就像人們總覺得舞台上的芭蕾舞者漂亮光鮮、舞姿優美,但卻很難想象她們竟然有一雙這麼難看的腳。”
男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見謝斯珩退開,鐘虞問:“我沒有摔到傷處吧?”
“沒有,看起來你角度掌控得不錯。”
“那就好。”說完她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沒有再否認,她睜大眼笑吟吟的,“謝醫生,你知道我是假裝摔跤的啊?”
“你指哪一次?昨晚的,還是剛才?”
鐘虞笑意微微收斂,靜默地看了看謝斯珩,接著再一次笑出來,這回笑得格外燦爛,“你都認為我昨晚是裝的了,還讓我來找你檢查?”
“以防萬一。”
鐘虞確定自己被謝斯珩表現出來的樣子給誤導了。斯文溫柔或許是真的,但並不意味著他就容易拿下。這個男人甚至可以隨心所欲操縱著挑明與否的界限,接下她所有的試探。
他可以上一句給你曖昧的錯覺,然而下一秒又好像隻是公事公辦。
她手撐在身後,岔開話題,“謝醫生,你沒有病人了嗎?”
謝斯珩“嗯”一聲,“下班了。”
他開始整理桌上的一切東西,接著走到洗手台邊,像她上次看到的那樣一絲不苟地洗手。從左到右,從拇指到小指。
“那謝醫生你可不可以送我一段路呀?我今天撐著拐杖來的,現在下班高峰期還不好打車。”
話音剛落,門口有個護士走進來,“謝醫生,主任讓你去13樓一趟。”
“好。”謝斯珩關掉水,擦手時看著她輕輕笑了笑,“恐怕你隻能讓護工帶你回去了。”
計劃猝不及防被打亂,鐘虞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男人就已經走了出去。
……
電梯裡的燈光冷冷灑下來。
他一個人麵無表情地站著,抬手按下數字5。
電梯轎廂內的金屬麵映出他一個人的身影,謝斯珩上前一步湊近了些,然後微微偏頭,指尖挑起衣領翻看。
雪白的領口上掛著一抹紅色。
剛才去見主任時,對方神色曖昧地點了點領口,“有情況?”
他聞言用牆上的鏡子粗略照了照,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隻有一個人可能在他衣服的這個位置留下這種印記,或許是靠在他胸口時不經意蹭上的,也可能是故意。
謝斯珩對著電梯門慢吞吞撚了撚領口,低頭盯著微紅的指腹半晌,喉結滾動。
下一秒他閉著眼,將手湊到鼻端仔細輕嗅——半點比不上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他眉目頓時變得冷淡,有些失望地放下手。
電梯一路往下,最後在五樓停住。門緩緩朝兩側退開的時候,他臉上才像被外麵流瀉進來的燈光慢慢鍍上一層溫和。
謝斯珩腳步忽然一頓。
幾步外走廊的座椅上,坐著個穿著長毛呢裙和大衣的少女,一頭蓬鬆卷發海藻似地披散著。
看見他,少女眼睛驟然一亮。
“謝醫生!”她歪歪倒倒地站起來,笑著朝他揮手。
唇上的那抹紅好像又濃重了幾分。
他一怔,“你沒走?”
“沒有。孫姨她拿著拐杖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我打她的電話也沒人接。”鐘虞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我一個人行動不便,隻能在這裡等你。”
男人慢慢走過來,在她麵前停下了。神色也從一開始的複雜變得似笑非笑。
“謝醫生,”她眨了眨眼,“我一直盯著電梯口就怕錯過,眼睛都酸了。”
“在這等著。”
“還要等?”
“不是說沒有拐杖?”謝斯珩輕笑,“我去給你找新的。”
於是鐘虞在眾目睽睽下,拄著拐杖慢吞吞跟在謝斯珩身後,最後坐上了他車的副駕。係安全帶時她默默在心裡感慨,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她原本是個不會撒嬌和流露委屈示弱的人,現在卻做得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