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英租界。
孟赴走在街上,手臂一側夾著一份報紙。這份報紙他還沒怎麼看, 反而想到的是前兩天的那一份早報。那日的頭條是駐南航校一位學生與外籍教員被殺的報道, 是無數人都在關注的事件。
他當然也關注,但與此同時, 他更懷念那個晚上。
那晚他差一點就能邀請夢中情人跳一支舞,卻被人給截了胡。好在蓋露小姐通情達理,給了他一支舞的承諾。
一想到這點,他就恨不得楓白渡早日恢複營業。
路邊忽然有一輛汽車經過, 孟赴無意中看過去,下一秒便愣愣地停在原地,頓時喜上眉梢。
是蓋露!
即便坐在車後排的女人隻匆匆讓他看見側臉, 但他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孟赴立刻轉身下意識追車, 但逆著人流跑了幾步也隻能看著汽車越開越遠。他一心急加快了腳步,卻和迎麵走來的一個男人撞在了一起。
踉蹌幾步站穩後就聽見對方劈頭蓋臉職責:“走路不看路?!”
“抱歉抱歉。”孟赴忙給對方賠不是,再一抬頭時車已經徹底開遠了。
他有點失落, 不過一想到還有一支約好的舞心情就又鬆快起來。
回到家, 他嘴裡哼著楓白渡最常放的舞曲, 將報紙隨手放到桌上。接著輕咳一聲, 彎腰朝空無一人的客廳伸手, “蓋露小姐,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您共舞一曲?”
孟赴閉著眼,幻想著女人緩緩將手搭在自己掌心。
他握緊手,做出跳交誼舞的模樣在客廳裡陶醉地踩起舞步來。
等跳到沙發邊, 他才意猶未儘地重重往後一仰,靠坐在了沙發上,呼吸還有些不平穩。
他勾著唇角,閉眼用手指在扶手上打著節拍。
半晌,他手指忽然一停。
孟赴猛地睜開眼,死死盯著天花板,額角青筋漸漸浮現,雙手死死攥緊。
頭疼欲裂。
很快,他瞳孔一點點放大,目光變得渙散。
他僵硬且機械地起身,從桌下抽出藏好的手.槍,然後手臂一點點彎曲,將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不……”
他渙散的目光忽然聚攏,手用力至指節青白,咬緊牙關拚命將槍.口挪開,手.槍連同他的手一起重重砸到桌上。
“為什麼……”為什麼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為什麼放下?”孟赴忽然聽見腦海裡一道淡漠到極點的嗓音,“舉起來,對準你自己的頭。”
“不……你是誰?”
“我?”對方淡淡道,“你無需知道。”
孟赴死死壓製住自己的右手,血液因過分用力而上湧,“不可能,我不會讓你控製我。”
“你可以試試。”
客廳裡陷入詭異的沉寂,隻剩下困獸似的掙紮喘.息聲。
忽然間,孟赴四肢驟然僵硬,下一秒如同提線木偶一樣往後坐回沙發上,右手握緊手.槍抵住太陽穴。
他麵色漠然地扣下扳機。
“砰”地一聲,他重重癱軟在沙發上,槍從手上脫落滑到了地毯上。
……
“自殺?”
“是的。”阿爭答道。
鐘虞有點回不過神。雖然兩人沒有什麼太深的交集,但畢竟前幾天才見過麵,而且對方還和從前接觸過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怎麼好好的突然自殺了?報紙上有沒有說原因?”
“說他疑似做了什麼不乾淨的生意,大概是被人揭發後自覺顏麵儘失便在家中自殺了。”
不乾淨的生意?
鐘虞將信將疑,輕輕“嗯”了一聲,轉頭看向窗外。
“鐘小姐也不必太傷感了。報紙上說的含糊其辭,稱他手上的生意不乾淨,那興許就是跟鴉.片有關也說不定。真要做了這種缺德事,那就不值得同情了。”
“我知道。”她頷首。
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深入下去。
*
“聿生?聿生?”
靠在椅背上的男人驀地睜開眼,手下意識地飛快摸向後腰的槍套。
賀遠伸手按住他的動作,“彆緊張,是我!”
傅聿生渾身一點點鬆懈下來,懶洋洋地靠向椅背,嗓音裡帶著些疲倦的沙.啞,“怎麼了?”
“已經拿到他們確切的接頭消息了。”賀遠瞥一眼他眼底的紅血絲,“回去休息吧。”
“在哪兒?”傅聿生閉眼捏了捏眉心。
“三天後許家辦的歸國宴上,他們想早日在鈺城站穩腳跟,可想而知必會邀請陸家和各國領事館的人。”
“知道了。”
“要我說你何必這麼拚命,航校難道還缺調查這事的人手?你隻管開你的戰機不就行了。”
“李頌山跟關奉倫都被上頭的人盯著,一舉一動都束手束腳,麻煩。”
傅聿生淡淡說完便站起身,賀遠見狀追問一句:“你去哪兒?回公館?”
“德國人送來的飛機還等著試飛。”
他“哦”一聲,盯著傅聿生的背影,“我準備去楓白渡打發時間。”
後者腳步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你可千萬彆來,我還想跟蓋露跳舞呢。”賀遠輕哼。
“不來。”傅聿生不鹹不淡地扔下兩個字,徑直打開門出去了。
……
傅聿生坐在車裡,閉著眼揉了揉太陽穴,順手鬆了鬆領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