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開,屋裡的兩人都微微一愣。
倒不是被嚇到, 而是這種時候, 這種情況還能有人來, 未免太令人意想不到。
“師父……”一聲輕輕的聲音,喚回兩人的思緒。
中年男人終於露出畏懼的神情,他在地上拚命掙紮著,心中已經知道大事不好:“你來乾什麼……”他飛速轉著因為疼痛有些麻木的腦袋, 索性開始胡說八道, 明知不可能,卻還是將死馬當作活馬醫,不想放棄一點點希望:“你這人是誰啊,怎麼胡亂認師父?”
來人自是奚朝青。
如今這偌大的門派, 唯一還能四處亂走的,也隻有他了。
師父如此, 他自然知道是為什麼。淚花在眼眶裡打著轉, 咽喉中酸楚的說不出話。他的樣子, 縱使被宋南醉的身子擋去一半,可地上的斑斑血跡,以及那斷了一半的腿,奚朝青就算不清楚一切始末,可也知道此時師父受了怎樣的苦。
站著的人,是他的好友。
躺著的人, 是撫養他長大的至親師父。
宋南醉的話, 還有他的種種遭遇, 奚朝青深信不疑。如今到了這一步,他不信這其中還有什麼誤會。沒有誤會,就坐實了他的師父,那個遠近聞名的正人君子,背地裡是個畜生不如的人。活生生將一個七歲的小兒煉為屍人,殺了他一家六口,折磨了他整整二十多年。種種惡行,倘若有一天公之於眾,即便作為徒弟,奚朝青也該大義滅親,不說親手,卻也不該袒護。
大義滅親,這四字說來簡單。等到真正做起來,卻沒有幾人能忍心親眼看著自己至親,至愛之人受到非人的待遇。
縱使,這個人本該被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宋南醉沒有被中年男人的話騙過。
居然送上門了。
居然送上門了!不用自己去找,他自己巴巴地就跑來!這是那個人的徒弟,他最疼最愛的徒弟。宋南醉從沒覺得自己有如此痛快過。
離門還有一段距離,他恨不得立馬衝過去,一把掐住他脖子,在這位所謂師父的麵前,扒了他的皮,剝了他的骨,叫他也嘗嘗骨肉分離的痛苦!
宋南醉無法等待了,他握緊了拳頭,手上青筋顯露,非常的興奮。豈知,他剛上前一步,那本來怎樣都掙紮不起的中年男人突然用全身的力氣抱住了他的腿:“不,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求求你,求求你饒了他!他是個很善良的人,從小……從小都非常的善良,你不能因為他是我的徒弟,你就要殺了他,折磨他!求求你……你要我怎樣都好,求你了,你不能動他,不能動他……”
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有一種讓人抓狂的淡定,哪怕是被斷手斷腳,他也不曾說過一聲求饒的話。
但如今,宋南醉才要打算向那邊移一步,他就丟了所有的自尊和清高,將自己的姿態放到最低最低,明明知道求了也沒用,但他還是要做這無用之功。
果然……果然是心頭肉,掌中寶。
宋南醉彎下腰,俊美的麵龐被幽幽的鬼火照耀的十分扭曲可怖,他抓起他的頭,狠狠道:“真難想象你這種人,能對一個人用儘所有的真心。我問你,是不是你所有的良心,所有的善意都給了他。”
答案顯而易見。
中年男人咬了咬牙,用兩隻斷手死死抱住他的腳:“我該死!我該死!你……怎樣折磨我都可以,求你,求求你,放過他吧,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每一聲求你,就伴著一聲磕頭聲,幾十個頭重重磕下去,他的腦門上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宋南醉痛快極了:“他是你這輩子唯一的良心,是你唯一的善意。今日,我就要將你這個良心,這份善意,狠狠碾碎。”
中年男子:“不!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過去!”他轉向奚朝青的方向:“快跑,你快跑!跑到彆處去,改頭換麵,永遠不要以真麵目出現在這個世界!你得有出息,你得飛升……對,飛升!隻要你飛升了,有仙帝陛下的庇護,哪怕做個文神,他也不能將你怎樣,快跑,快跑!”
末了,又抱住宋南醉的腳:“你不能過去,你不能過去……”
宋南醉直起腰,定定望著那站在門前的人。
殿內是漆黑一片,他背著光,饒是夜間,他身後也仍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