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終有一種被遺忘的無助感。
就像是在看一個知道結局的故事、在做一個知曉自己身處夢境卻無法操控的夢,扭轉不了已知的結果,隻能做無用功,不斷地被心底的情緒所折磨。
待在醫院的這些天,重霄是她唯一熟悉的麵孔,陸終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的那些隊友是否已經認定她死在了試煉賽的意外之中。
而她的終端,唯一一點兒還算有點兒價值、能夠最直接讓她恢複與外界的溝通的物件也遺落在了試煉賽的賽前準備室。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於陸終不過是一閉眼、一睜眼。
前一秒認定閉眼便是生命儘頭了,睜眼時卻被生命的可能性撞了滿懷。
陸終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院,每天見到最多的就是半蒙著臉、全副武裝到唯一露出的那雙眼睛也要戴上透明護目鏡的醫生與護士。
又是一輪檢查過後,陸終沒有如往常一般躺回床上,而是慢慢挪著步子,走到了密封得嚴嚴實實的窗前。
窗外的景致不錯,有山有水,鳥語花香,隻可惜,是假的。
在習慣了超維模擬的存在後,陸終也知道黎星具體是怎樣的情況。
八十多年的時間並沒有讓黎星徹底恢複到生態最穩定的狀態,長不出新葉的樹木、根莖愈發粗壯、葉片、花盤卻愈發瑟縮的花朵、富營養化的水體……一切都在告知黎星的子民,這顆星球在戰爭中受到的無法逆轉的創傷。
而超維模擬的存在,卻成為了經曆戰火摧殘的人們加速了從戰爭後遺症中脫離的良藥。
“看樣子,你恢複得不錯。”
一個陸終並不熟悉的聲音伴隨著病房房門被打開的聲響出現在陸終身後。
陸終轉身,緩慢走向病床,腳步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栽向地麵,明明距離她不算遠的人,卻絲毫沒有搭把手,扶住她這個傷員的意思。
“世態炎涼啊。”
陸終念叨著,伸手撐住了自己的身體,也不站起,喘著氣、扶著地,然後靠著牆坐下。
這人她確實不熟,也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但這聲音她聽過一次。
就在賽前檢測的那天,她朝眾人的集合地點行進的時候,路上碰到過一個支持反鯨行動,還給她塞了張傳單的人。
當時那人戴著帽子、墨鏡和口罩,陸終沒有記下那人的長相,對方身上也沒有很明確的信息素氣息,陸終便粗略確認對方是個beta。
現在,這個聲音倒是對上了號。
陸終本想故技重施,等來人湊近的時候,將人製服,沒想到這人鐵石心腸到這種地步。
“你認出我了。”
用的肯定句,陸終也無需回答了。
“你好,陸終,我是於黎。”來人伸出手,陸終以為這人是要拉自己一把,沒想到對方輕握了一下,當作打完了招呼,又鬆了手。
陸終一屁股重新摔回地上。
這幾日漸漸好轉的脊柱這樣一受力,又開始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於黎是故意的,不能再明顯地特意為之。
“聽到我的名字,又看到了我手上的疤,你便知曉了我的身份,但不是因為你知道有個上尉叫做於黎,而是因為於恒。”
於黎的話令陸終忍痛之餘,心下有些驚疑:
這人怎麼知曉她發現了他的身份?還知道她剛才因為想到了於恒才結合的這些線索?
在試煉賽期間,她聽於恒有一次提起過他的家人,但於恒並沒有提及過他的這個親哥哥的身份。
於恒說他和陸終一樣,也是獨居,不過不同的是,陸終是因為失去了至親,而於恒是出於個人選擇。
他離家出走時被他哥抓住準備帶回,那時手裡什麼武器也沒有,他就狠狠咬住那隻想要控製住他的行動的手。
狠得如同這輩子於恒最恨的人就是他的哥哥於黎。
於黎的手被咬得血肉模糊,血液糊了於恒一嘴,於恒還是沒有鬆口,而於黎也沒有選擇鬆手。
直到於恒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於恒沒有告訴陸終。
陸終因為好奇追問過,但於恒似乎不願意再提起,陸終便也作罷。
不過她的確沒想到於恒故事裡的這個哥哥,會是上尉於黎。
“這些天,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嗎?”於黎拿了張紙巾,仔仔細細擦了擦自己剛剛碰過陸終的那隻手。
陸終低著頭,忍耐如同一根鋼針在她脊柱裡亂竄的疼痛,直到於黎擦過手的那團紙被扔到地上時,陸終才回過神:“習慣。”
於黎笑了,是那種有些刺耳、帶著鄙夷的笑。
陸終對於這樣的笑聲再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