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就聽梁副處長一個人在說,其他人都沒有怎麼講話。
講什麼呢,無話可說。
大環境在這裡,既然想占國營企業改革這個便宜,從裡麵分一杯羹,那同樣就得承受它帶來的其他種種要求。
說白了,便宜買廠,這等於是用自己的能力、手段、智慧,去解決很多老國企遺留問題,來換取國營企業的場地、設備、熟練工人。
當然,一些純粹是乘機挖國家牆角,倒買倒賣的人除外。
說著話,就看見不遠處一大片灰色的頂棚,運輸公司的宿舍區到了。
成立於1950年的運輸公司在70、80年代曾經是濱海顯赫一時的超級大企業,全市一切和車輛、運輸、交通有關的業務的運營、審批,都由運輸公司負責,最鼎盛的時候,下屬七個子公司,幾十個門市部,廠子澡堂、影院、學校、宿舍、甚至醫院,一應俱全,有六千多職工,幾萬的職工家屬。
到了80年代初期,隨著計劃體製的逐漸變化,運輸公司開始走下坡路,貨運分離、汽車進出口分離、汽配零件業務分離、公交、出租車業務分離……到如今,曾經顯赫的運輸公司,就剩下兩個主要工作,修理和教學。
運輸公司職工子弟學校,一個小規模技校,培養汽修工,幾十家門市部,留下了幾個,變成了小型汽車修理廠。
就這麼一個學校,幾個維修點,要養活整個運輸公司目前還剩下的三千多職工和家屬,這裡麵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已經下崗,拿著一個月幾十塊錢最低的下崗工資。
今天帶梁一飛他們來,就是‘參觀’運輸公司這些下崗工人的生活狀態,親身感受一下這些下崗工人的難處。
“各位,你們自己進去逛吧,注意安全。”梁副處長說。
這片生活區不是後世的居民小區,而是一個巨大的蓬戶區,道路狹仄潮濕臟亂,卻又四通八達,電線胡亂的從房頂穿過,梁一飛找了一個有一口井,看起來乾淨點的路口朝裡麵走。
在裡麵逛了有快二十分鐘,給梁一飛的感覺隻有四個字死氣沉沉。
生活區裡人很多,而且很多其實都是年輕人,但從這些人身上,看不到任何活力。
年輕人們幾個人聚在一塊,蹲在地上,百無聊賴的盯著黑白電視機發呆,年紀大一點的,三三兩兩的坐在門口,麵無表情,也不怎麼說話,三四十歲的人,卻給人一種安度晚年,或者老年癡呆的感覺。
走到一個開闊點的路口,終於看到了一個還算有點活力的場景一個汙水橫流的公共廁所邊上,是個小賣部,小賣部窗口掛著塑料手槍、貼畫、皮蛋卷這些東西。
有個穿著破汗衫的中年大叔,蹲在門口,用小剪刀小起子一樣的工具,在製作夏天的涼拖鞋。
邊上已經做好了幾雙。
這人大概認出梁一飛是生人,說“老板,要不要買雙涼拖鞋啊,手工做的,便宜,皮實!”
梁一飛蹲下來,拿了一雙鞋看了看。
感覺手工一般,也不好看。
黑洞洞的小賣部房子裡,還放著一些還沒上油漆的鐵製手工藝品,有小樹、小動物什麼的,都是廢鐵絲、鐵條、車輪胎橡膠皮什麼的焊接在一塊。
“師傅,這都是你自己做的?”梁一飛問。
“對,我以前是八級工,下崗了,手藝沒處用,做點小東西,賺一個是一個吧。”大叔又拿起來一雙鞋,說“買一雙吧,不好看,可結實,耐用,隨便你怎麼踩都不會壞。”
說著,像是為了證明他自己的話,雙手抓著拖鞋,用力的拉扯了幾下。
哢嘣……一聲輕響,涼拖鞋的帶子被他扯斷了。
場麵十分尷尬,梁一飛蹲在那,和拿著斷開拖鞋的大叔,大眼瞪小眼。
一陣風吹來,帶著隔壁廁所的臭味。
風中淩亂。
“這個……嗬嗬……生活艱難,不容易,讓你看笑話了。”大叔苦笑著搖搖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