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辭雪在孽海徘徊了很久。
逢鬼便問,可曾見過一個叫憐月的姑娘。
可往生無數,眾鬼茫茫,哪有誰會留意一個姑娘。
問了千百個過路鬼,總無一鬼識得。
她不甘心。
哪怕把這億萬娑婆,一個一個的叩問一遍。
隻要……能找到她。
有些愛,生發得太早太早,卻覺察得太遲太遲。
她曾有一萬個契機,把她留在身旁。
可每一個,都被她殘忍地錯過。
或許,是她愛得太深,深到難以自察。
或許,她不是沒有察覺,隻是這人間萬種倫常,偏偏找不出一個與她相愛的名分。
又或許,她差的不是那個名分。
而是……勇氣。
她與她之間,築了一道很高的牆。
美其名曰,叫成全。
實則一磚一瓦,都是懦弱。
辭雪不知這一切是否還來得及。
她隻想繼續尋下去。
直到那天,她撞見一個身攜刺青的紅衣女鬼。
她問她,可曾見過一個叫憐月的姑娘。
紅衣似乎看出了她的過往。
她說,那小丫頭命薄,死了那麼久,早就魂飛魄散了。
辭雪呆呆地望著孽海。
很想去人間尋一記天雷,把自己也劈成魂飛魄散。那樣子,月兒是不是就不會孤單了?
紅衣說,鬼是救不來的,但仇可以報。
“怎麼報?”
“入我們鬼道。為鬼伸張,替鬼行道。”
辭雪想了一會兒。
“那個人……叫朱應臣。”
紅衣種下一朵彼岸花,她們回到了人間。
夜深了,那姓朱的正做著酣夢。
隻需一記鬼火,就能令他開膛破肚。
可辭雪不想這麼輕饒了他。
月兒受過的苦,她要他千倍百倍地都嘗一遍。
於是她問紅衣,勾去了他的魂。
娑婆裡,她變出七道鐵索,洞穿了他的骨肉。
鬼火日夜不熄,燒得朱應臣死去活來。
辭雪第一回嘗到了血淋淋的快意。
可又覺著無比的空洞。
即便有七十條、七百條鐵索,即便這鬼火燒上一千年,一萬年……
又怎能換回她的月兒呢?
可事已至此,已由不得她做選擇了。
臨去時,紅衣在她心口一點,種下了鬼道刺青。
那刺青如一口淩遲的快刀,切碎了發膚與血肉,又重新凝作一起,隨後又切成粉碎,又凝在一起……如是九九八十一個輪回,方可煉就不傷不滅之身。
辭雪不知自己熬過了多久。
隻聽得空蕩蕩的戲台子上,回響著慘到極處的鬼哭聲。一聲接著一聲,震得漫天鐵索都瑟瑟哀鳴。
便在這遮天蓋地的鬼哭聲中,忽然生出一道清亮的少女聲——
“阿辭。”
辭雪猛然驚醒過來。刺青本已漫到了眼角,頃刻間煙消雲散。
如落下一片細小的雪絨,涼意直抵心間,化散了糾纏不散的夢魘。
“月……月兒?”
她看見屏風後頭,那個扮成卓文君的少女,麵若芙蓉,眉如遠山,笑吟吟的極是溫甜。
辭雪怔了半晌。
她看她一步步朝她走來。
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是真的。
直到憐月張開雙臂,溫溫軟軟地抱住了她。
“阿辭……
“你來的好快啊。”
辭雪緩緩抬手,將她緊摟在懷裡。霎時間,淚如雨下。
“月兒,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
辭雪心裡攢了一千個對不起,一萬個不應該,可臨到嘴邊,卻是一個也說不明白,隻哽咽得一塌糊塗。
憐月盈盈一笑:“阿辭。”
辭雪仍在抽泣。
憐月伏到她耳旁,輕聲道:“你說,咱們唱了一輩子的戲,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辭雪捧起少女的臉頰,眼含溫柔的熱淚,凝望著那對兒水靈靈的琥珀。
那句回答,她一輩子都在逃避,直到黃泉路上,才終敢宣之於口。
“戲是假的……
“我對你,是真的。”
言罷,她試探著俯下臉去,在憐月的櫻唇上,印下了一記足足遲了一輩子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