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雪拿著最後一封藥去朱家時,角門處換了閽人,堅決不肯幫忙送藥。問他緣由,他也絕口不談。軟磨硬泡了半天,才推說朱二爺去漢京考學了。
辭雪愣了一愣。
想必月兒,也隨他一同去漢京了罷。
直到一年後,燕燕樓。
那一晚,辭雪又一次見到朱應臣。
他們說,朱二爺在漢京進仕,前途錦繡,如今回了業城老家,多少人擠破頭也巴結不上。
而辭雪隻想問他一句,憐月現在過得怎樣了。
她胡亂唱完戲,擠過溜須拍馬的人群,站到朱應臣的麵前。
眾子弟連聲起哄,都說自從朱二爺另娶旁人,辭雪的《鳳求凰》唱的大不如從前了。想是錯失良人,心中鬱鬱,再也唱不出柔情蜜意了。
辭雪也不理會,勉強擺出媚人的笑,問道:“朱郎,經年未見,你可還記得我?”
朱應臣斜著醉眼打量了半天,竟握住她的手,嚷嚷道:“憐月,是……是你?我想你想的好苦!”
眾子弟儘作嘩然,亂糟糟的鼓掌叫好,都說朱二爺把辭雪認成橫刀奪愛的憐月,依著她的暴脾氣,非得把燕燕樓掀了不可。
辭雪心裡卻是“咯噔”一下。
他為何要說“想的好苦”?
難道說,他也很久未見月兒了?
這麼說,月兒還留在業城朱府?
可為何……角門的閽人不許她送藥?
月兒,她……她到底……
辭雪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朱郎,你這是……何出此言?”她強笑著,聲音也變了味兒。
“憐月,我好想你……”朱應臣醉得厲害,幾乎要把她扯進懷裡。
眾子弟越發哄鬨,喊著要二人洞房花燭,了了辭雪姑娘的夙願。他們七手八腳推搡著二人,直推到一旁的廂房裡,關上了大門聽熱鬨。
“朱應臣,憐月她……”辭雪正急著發問,便被朱應臣推倒在床上。
他一邊喊著憐月,一邊下手極是粗魯,撕扯著她的衣袍。辭雪拚力抓著他的手腕,哀聲道:“朱應臣,你清醒著點,我問你憐月現在到底……”
僵持片刻,朱應臣醉裡惱羞成怒,猛一巴掌扇在辭雪臉上,又始破口大罵。
“死娼/根,臭婊/子,讓你不聽話,讓你不給c!”
一邊大罵,一邊雨點般的落下拳腳。
可辭雪絲毫顧不及身上的疼痛。
隻是耳旁嗡嗡作響,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他在朱府裡……
就是這麼打罵月兒的?
“不是要跳井麼?跳呀,跳去呀!”
辭雪有些喘不上氣來,猛抓住朱應臣的手臂,顫聲道:“你……你說什麼,跳井?”
朱應臣亂罵半天,又莫名其妙抱頭大哭:“憐月,憐月,你走的好慘……”
才哭兩聲,又變了臉色大罵:“死了好!臭/婊子,死了才乾淨!彆以為你跳了井,我就不敢……”
一聲聲汙言穢語,辭雪再也聽不進去了。
踉蹌著退開兩步,全身止不住的劇顫。
仿佛被人割了五臟六腑,按在石磨上碾……
一圈一圈地,碾成了血肉模糊。
月兒……
我的月兒呀……
我捧在手心裡養大的,最最在乎、最最疼惜的,願為她付出一切的,那個她……
卻要被他,日複一日地淩/虐打罵。
直到最後……
跳了井。
可這一切……
都是我,親手促成的。
是我親手,逼著我的她,嫁給了他。
是我親手,把她推進了萬劫不複的火坑。
是我親手……
害死了,我的月兒啊。
辭雪隻覺渾身的血都凍成了冰。滿腔悲怒削成欲哭無淚的鋒刃,一頂一頂衝撞著太陽穴。
再看醉話連篇的朱應臣,她猛抄起桌上的瓷瓶,拚儘全力砸了過去!
“砰——”
瓷片碎了一地。朱應臣長聲慘叫,血流滿麵,登時酒也醒了大半。
“你這五馬分屍的畜生……”
辭雪死死捏住一塊碎瓷片,手心裡一滴一滴,沁出了哀毀欲絕的猩紅。
“我殺了你——”
一聲怒吼,她搶撲上去,碎瓷片直捅他的喉嚨!
朱應臣嚇破了膽,大喊著:“殺……殺人啦!”連滾帶爬撞出了屋子。
眾賓客見辭雪發瘋,也不知出了什麼變故,紛紛驚慌逃竄,酒樓裡亂成一團。
辭雪不等追出兩步,麵前飛來一道銀光,緊接著胸口一涼,已被一支袖箭刺穿了心窩。
朱家侍衛眾多,怎容她一個瘋子造次傷人。
她隻覺身子越來越輕,緩緩地倒了下去。
眼前儘是模糊淩亂的黑影,一隻隻桌椅板凳砸在身上,鮮血淌了滿地。
可她早已覺不出一絲疼痛。
仿佛已經死了……很久很久。
不知是從聽聞月兒死訊的一刹那。
還是,從一年前的那個初雪天。
目送那血紅色的嫁衣,漸行漸遠的時候……
她就已是奄奄一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