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已至萬曆三年的六月。
炎日高懸,正是王孫搖扇時。
朱翊鈞在從文華殿講讀回來後,也隻能待在有冰去熱的消暑殿內看書。
而等到手倦拋書,欲困將困時,朱翊鈞則因見張鯨正指揮人搬新的冰塊進來,便問道:“南北兩直可有新的章奏送到?”
朱翊鈞深知,自己想大明武德充沛,根本上還是得財力充沛。
所以,朱翊鈞最關注的還是清丈田畝的事。
這關係到他明年還要不要繼續找一兩個大官抄家,要不要進一步試探天下官僚底線。
要知道,嘉靖雖深居後宮,放權給內閣,且開始在內廷文淵閣給內閣大學士擴建值房,乃至配備下屬官員,也包括開啟募兵製,允許將官自行募兵,進而出現了戚家軍,但卻始終沒有放鬆過對戶部的監管,對天下財政的監管。
饒是萬曆曆史上於後期再懶政,可對抓錢這件事從未放鬆過。
張居正告訴他唯兵與錢不可假於他人的話,他還是聽進去的。
現在的朱翊鈞自然也一樣,他必須要將搞錢放在第一位。
任何年代都一樣,沒錢難聚兵。
“回皇爺,海部堂倒是有新的章奏到,說已通過清丈追繳出去年該解進京的三百萬多石稅糧和一百多萬兩金花銀進京。”
張鯨言道。
所謂金花銀是指宣德時開時形成製度的一種準折稅糧為銀的一種稅銀稱呼。
設此製度主要是為便於在江南耕作官田的下等戶百姓能夠通過自己的勤勞副業所掙白銀繳納稅賦,而避免受重稅盤剝太重,也避免因官田稅重而棄耕。
而金花銀主要是用作皇帝賞賜與發放武官俸祿使用。
朱翊鈞聽後笑了起來:“果然是成效開始有了。看來南直的臣僚們還是很儘職的,考成法也沒白推行啊。”
張鯨也跟著笑道:“皇爺說的是,這追繳出的欠糧都抵得上一年交的漕糧和金花銀總數了。”
“朝廷得到了實惠。”
“百姓呢?”
“朕讓東廠派人去江南暗中察訪清丈田畝對百姓影響,可有回奏?”
朱翊鈞問道。
張鯨回道:“暫時還沒有回奏。”
朱翊鈞點首:“一有情況,及時告知朕。”
張鯨拱手稱是。
雖然這次丈量官民田畝的新政,設計的一開始就考慮到了不能影響庶民,給官吏滋擾庶民的契機,但要防止政令傳下去後不走歪,朱翊鈞還是要通過東廠去看看,而不是隻寄希望外朝文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隻是他對外朝執政者表明的態度,不代表他這個皇帝就真的不留有一手,而真的隻相信文臣。
這年六月底,南直應天府府衙的班房內。
“我家真的沒這麼多田!”
庶民劉確賢有氣無力地坐在房內地上自言自語著。
而就在劉確賢剛這麼說後,就有一隊衙役走來,且停在了關他的班房外。
所謂班房,相當於臨時拘押人的地方,而沒有被定刑判罪,如未繳納稅賦,被懷疑有罪等,皆會先被關在班房內。
古代胥吏濫用權力的一種常用方式就是借故說一鄉民有罪,然後將其先關進班房內,等其家人拿錢來贖,或者等上官審獄判其無罪時再放走,而如果其家人沒錢或上官懶惰不問政事,往往就會一直關著,關幾年的都有。
劉確賢被關進這裡就已有快一年。
因為他已沒有家人,父母皆已亡故,族人也多沒錢來贖他,何況其族人也都沒勢力,就算想湊錢來贖,也害怕自己禁不起胥吏的持續敲詐。
所以,劉確賢也就被一直關在班房內,而忘了外麵是何日子。
劉確賢被關進來則是因為他家去年被告知欠繳五百畝民田的稅糧,以致於把他家的二十畝田抄沒入官都不夠,也就導致他被關了進來,連帶著上同鄉大族所設私塾讀書的機會也就此斷送。
隻是就在劉確賢絕望到不知道何時能出去時,就見衙役停在他班房外,開了他的班房,且對他道:“劉確賢,府台大老爺要見你,跟我們走吧。”